洛陽的牡丹花

當中國鄧小平實施改革開放和台灣蔣經國開始放行老百姓到大陸探親後, 我就經常夢想著自己能在有生之年, 盡可能地以自助遊的方式走遍神州的山川、古蹟、名勝。「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就在幾年前，我終於能逐步地實現我的美夢。

每次在旅遊前，我與妻都會挑幾個地域相連的城市; 先參考網上的旅遊攻略, 合理地安排路線、日程, 避開旅遊高峰期, 於暮春或初秋時, 前往目的地一償宿願。這麼做的好處是既經濟、省時、省力又玩得盡興, 我們已樂此不疲。

去年去的是山東(泰山、曲阜、濟南) 。今年決定到河南省的洛陽、鄭州、開封、登封的三皇寨及少林寺和焦作的雲台山。洛陽是中國的四大古都之一, 其它三個（西安、南京、北京）都已經去過了, 只剩它沒去。所以, 洛陽被列為此次行程的第一站。我們憑著洛陽市地圖, 靠著四通八達的公交車, 在三天裡把主要的景點玩了個遍。

洛陽老城區

洛陽新區

洛陽被洛河自東北到西南所貫穿，是千年帝都，也是牡丹花城。洛河以北稱老城區, 為數較少的新建築物以商鋪居多, 參插於老舊的屋宇間, 到處可見熙來攘往的車輛和人群。洛河以南是新區, 馬路寬敞, 市區規劃得相當好, 宏偉又氣派的市政府等公家機構也都遷移到這兒。然而, 與當地人一聊起洛陽, 才知道老城區居北, 屬陽; 新區居南, 屬陰。洛陽人認為陽面風水好, 都愛待在老城區。位於陰面新區的高樓大廈雖多, 由於人氣不足, 房價自然也就高不起來了!

洛河

中國華夏文明發源於洛陽，幾千年來與它沾上邊的人、物、事實在太多了。第一天市內遊，參觀了天子駕六博物館和洛陽博物館。黃昏時，來到了洛浦公園。它坐落在洛河(古之洛水) 兩側, 介於洛陽大橋與王城大橋之間。我和妻進入公園, 順著石階來到洛河邊。「飄零逢似水，自有惜花人」，看到眼前汨汨而過的洛水, 那微微波瀾，似亙古未息，自然就會聯想到那篇凄婉之情的《洛神賦》。當年曹植到洛陽晉見其兄魏帝曹丕之途，腦海裡就不時地出現昔日甄氏(甄后)的美姿倩影。當悵然而歸，夜宿洛水畔時，由於思之過甚及醉飲後的神智恍惚，彷彿見到甄氏凌波御風緩緩而來洛水。返回封地後, 曹植藉傳說中洛水之神宓妃，寫下了《感甄赋》, 以抒發對甄氏眷戀的思情。這篇發自肺腑，頗為感人的淒美愛情之作後來被改名成了《洛神賦》，就一直被傳頌著。它伴隨著洛水流過悠悠的歲月，直到如今。唐李商隱在他的詩作裡有兩句：！「君王不得爲天子，半爲當時賦洛神」。 「臨流水而歎息」，後人來到洛水邊, 未嘗不是為了憑弔古人而神傷不已!

到洛陽的旅遊者，大多數的人應該不會放過龍門石窟。說得準確一點兒，應該是衝著它而來。龍門石窟位於洛陽南郊，始於北魏，距今約有1500餘年的歷史，是中國著名的佛教石窟之一，也代表佛教東傳中國後，佛文化的遺跡。

次日一早, 我倆乘公交車自火車站到龍門石窟, 一路從頭坐到底只用了五十多分鐘，倆人的車資才花了3元（人民幣）。剛走到售票廳大門口，就撞見一位導遊從裡面氣極敗壞地出來, 邊走邊喊著說:「窗口不賣票了! 」，妻趕忙入內問個究竟, 得到的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答覆:「現在暫時停售票, 甚麼時候才能開始賣票, 我們得等指示。」。妻再追問下去:「這種事常發生嗎?」得到的回答是:「百年一遇」。我們不甘心白來一趟，就決定「既來之, 則安之」。

售票廳暫停售票

妻瞅到廳外一側有個風景區示意圖標, 就拉著我去看。龍門石窟景區坐落在伊水東、西兩岸相望的香山 (東)、龍門山 (西)，靠跨著伊水的龍門橋(北)和漫水橋(南)形成一長方形遊覽區。它有四大景點: 西山石窟、東山石窟、香山寺、白居易墓園。 人們掛在嘴邊的龍門石窟指得是西山石窟, 後三者都在東側的香山。

由於大家都抓不準甚麼時候能買到票, 在附近轉悠是遊客們唯一的選項。我倆就順著伊水旁的人行道慢悠悠地遛達。走到離龍門石窟入口處約莫十幾公尺處, 忽然見到那兒擠滿了人。啊! 原來售票員口中說的“碰到了百年一遇的事”竟出在這兒! 只見一群老頭兒和老太太把幾部平時用來載物的簡陋小托車排成一線, 堵住了入口處。有人坐在裡面, 也有人站在車旁。他們的身後有一用毛筆字寫的白布橫條:「民心工程讓人噁心, 要錢不要房」下署「龍門西街全體拆遷戶」。一看就明白又是一起百姓維權抗争事件。面對這「百年一遇」的機會, 遊客豈能放過! 猛朝著這個場景按快門。我環顧四周, 竟然沒有一個警察到場, 也見不到景區管理處的人影兒。

入口處擠了一群人

在美國, 我們經常從電視裡看到中國地方政府用暴力拆遷民戶所引發慘劇的新聞報導。今天, 這些受害者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看著這群一個個滿臉無辜、不發一言的老人, 我強忍著鼻酸按了幾下相機的快門。

老百姓維權抗爭場景

當年國共內戰時，共產黨為了取得中國政權，許諾農民「打土豪，分田地」，吸引了許多拿鋤頭的鄉里人加入共黨陣營。1949年，中共趕跑了國民黨，在大陸建國後，立即藉兩年的「土改」運動，把農民的土地、房屋和財產沒收，掠為己有。1953年到1956迫使私人企業施行「公私合營」，隨後在1966年將這些企業全部竊為「己有」。「有土斯有財」共產黨成了中國唯一僅有的超級資本家和大地主。

詩經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指得是古代王權無所不在，没有人不在王權控制之下。實際上，這個「王權」僅是統治權不是所有權，中國歷代王朝的老百姓每年只須繳糧納稅和服傜役，房產、物產和田地都歸私有，人民可以自由買賣。中共先共了全國老百姓的產，再據為己有，這在中國的歷史裏找不到一個朝代像中共紅朝如此的貪婪。

1994年，國家總理朱鎔基實施的分稅制使國家稅收大部分集中到中央，允許地方政府可將土地出租收入全歸地方所有。因為全國的每一寸土地都歸國有，所以「政府」具有掌控話語權與主導權。地方政府以暴力強拆民房和強徵農民土地的違法行為，導致全國各地發生的群體抗爭事件一直是社會矛盾的主因。

妻說: 「如果是過去, 這些老頭和老太們早就被按個罪名給強行拖走了，還容他們堵在景區門口。不讓地方政府做生意的事是絕不可能發生的。」駐足了一陣子，我們才原路折回，也順道往售票廳附近的龍門博物館，參觀「文物回歸展」。出來時，發現三五成群的遊客正快步朝著龍門石窟的方向走。妻立即引我往售票廳大步邁去，果然看到遊客們都在排隊購票。再度來到入口處時，先前維權抗爭的情景已不復見。

龍門石窟一隅

從西北角進入景區，左邊是潺潺的伊水，右邊是依山壁而鑿的西山石窟，南北走向長達1公里的路程有數不清的大小石雕佛像，有的小到巴掌大，或坐、或立、或在壁上、或在石窟裡。因為佛像大多密佈在龍門山，故以龍門石窟為名。

佛像的美是平淡中見真美，需要觀賞者用心才能領會。我們依指標沿著山壁而建有護欄的石階或上或下，或近或遠地觀賞石像，其中有許多石雕的頭像不見了，身體也是殘缺不全。據一旁的導遊口中得知，除了被長年風化的自然因素外，另外的原因來自: (一) 唐朝武宗時的滅佛運動，使石窟蒙難。 (二) 清末和民初時，石窟佛像被盜的情況非常嚴重。(三) 戰亂年代受到了肆意的盜鑿，被日本、美國等國的文物商人所收購而飄流海外。(四) 文革時期被蓄意破壞。

盧舍那大佛(高17.14米)

面對莊嚴、慈悲的佛像，我為其雕刻精湛的藝術魅力所吸引，頓時生出一種寧靜的心情。龍門石窟最大的佛像有17.14米高，它給人一種沉定、慈祥、肅穆的感覺。在讚歎石匠們的巧奪天工藝術時，不由得也觀照了自己內在的心靈。

自漫水橋朝西山石窟取景

走完西側，就得左拐經過漫水橋進入東側香山。東山石窟的佛像相對要少得許多，有的石窟內還是空的。看過了無限風光的西山，東山就沒有一點驚艷的感受，我們很快地走過東山石窟。鄰旁的「香山寺」, 雖然始建於北魏，然而外表太新，無一絲古味，也就興致缺缺了。 當往下走要離寺時，突然瞥見寺旁的「蔣宋别墅」，倒撩撥起我倆的好奇心，便信步入內看個究竟。

遠眺香山寺

「蔣宋别墅」應該是香山寺一處特殊時期的遺存物。民國25年，地方政府以慶祝蔣介石五十壽辰為名，在寺側建了一幢兩層小樓，就是現在的「蔣宋别墅」，不過我覺得用這四個字實在太牽強。從裡面的布局與擺設來看，它只可以說是蔣的一個臨時辦公居所而已。

根據史料所述; 民國25年10月22日，蔣介石由南京飛抵西安，令張學良進剿共軍，張不僅表示反對，反而提出「停止內戰，國共一致抗日」的要求，蔣沒理會。10月29日，蔣以“避壽”為名，從西安乘火車到洛陽親自部署“西北剿共”軍務。12月4日，蔣返回西安後，立即調動三十萬嫡系部隊進剿共軍。張學良與楊虎城再次進諫，仍遭蔣嚴詞拒絕。12月11日，蔣任命蔣鼎文為西北剿匪軍總司令，衛立煌為晉陝綏寧四省邊區總指揮，同時命令中央軍接替東北軍和西北軍的剿共任務。第二天(12月12日) 就發生了影響中國命運的「西安事變」。

由上可知，蔣宋夫婦在洛陽總共才待了36天，其後这座小樓便處於沉寂狀態。稱它為「蔣宋别墅」純粹是利用蔣介石與宋美齡的名氣做商業利益的炒作罷了! 就像南京中山陵旁有一處「美齡宮」一樣。

拾級而上即是白居易墓園

出了寺院，很快就到了最後的景點，背山面水的「白居易墓園」。它是地方政府以白居易墓地為基點，依山而建帶有紀念性的園林。由於園內都是現代人造景點，沒引起我們駐足觀賞的興趣，倒是在白居易的長眠之地稍停留了一會兒。面對著神交已久的大詩人圆形的墓丘，我深深地一鞠躬，默然地肅立了一會兒才離開白園。畢竟他的兩篇感傷長詩《長恨歌》與《琵琶行》感動了我一輩子。上了龍門橋，走出景區時，天空已近暮色。

第三天，也是待在洛陽旅遊的最後一天，我們決定先去關林，再到白馬寺。去年春，我與妻曾赴山東曲阜孔林。在中國，只有聖人的墓才有資格稱為“林”。中國歷史上只有倆人被尊稱為“聖人”；一位是山東文聖孔子，另一位就是山西武聖關羽，因此他們的墓分别被稱為“孔林”和“關林”。孔廟是獨立於孔林外，關林却是「塚、廟、林」三祀合一之處。

關林

關林

「頭枕洛陽，身臥當陽，魂歸故鄉」這個典故指得是「關羽」。熟讀三國的人都知道東吳孫權背盟，命呂蒙偷襲荊州，關公敗走麥城為吳將所獲，與子關平義不屈節而歸神。孫權為了移禍於曹操，遣使者以木匣盛關羽首級，星夜兼程送至洛陽，交予曹操。操命人刻沈香木為軀，以王侯之禮葬於洛陽南門外，即今之關林。孫權見嫁禍不成，隨後也以諸侯禮將關羽身軀安葬於湖北當陽。關羽故鄉山西解州則在當地建了關帝廟以招魂祭祀。

若從歷史的角度去認識關羽，他不過是一位有勇無謀的武夫而已。諸葛亮在「隆中對」定的「北拒曹操，東和孫權」的戰略，關羽守荊州時，總是扮演著破壞蜀吳邦交的角色。他剛傲而不懂政治，不顧利害讓自己兩面受敵，最後不僅失了荊州，弄到戰敗授首，也撕裂了孫劉聯盟。陳壽在《三國誌》裡說:「萬人之敵，為世虎臣，然羽剛而自矜。」是很恰當的。

然而話說回來，如今的市井社會裡，關公的圖像到處被供奉，關帝廟無所不在。他已經成為民間的偶像，被當作了一個神。為何如此? 其實很簡單; 關羽不求名、利、色，對漢室和劉備的忠義，經過《三國演義》極生動的描寫，都直接間接地深入民間老百姓的心裡，更給關羽形象抹上了濃厚的神秘色彩。惟盡忠然後能行義，在中國的歷史上，能把「忠義」兩個字做到極致的人物，他是第一人。另外，自宋代起，帝王們都以他的赤面、赤心特別褒封他由「侯而王，王而帝，帝而聖，聖而神」，更提高了那一股「隱微處，不愧青天」的正氣，而「忠義」的影響支配著人心，也愈加深了民間對他的崇拜。

歷史上，中國古代名將多如繁星，但却只有關羽一人，被后世尊為「關帝、關聖、關老爺」。也獨有他一人獲得了民間百姓和歷代帝王上下兩個階層的共同擁戴，形成了崇拜關公獨特的風景。千百年之後，供奉關羽的廟宇盈天下，人們推崇的不是他的勇武，而是他的道德力量。關公文化已經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部分，他與孔子並肩而立，合稱「文武二聖」。面對者高大的塚，我們不僅哀思，更憑弔關羽。

白馬寺內的牡丹花仍在盛開

午飯過後，隨即參觀東郊的「中國第一古剎-白馬寺」，它是東漢時佛教傳入中國後第一座官方建的寺院。因印度二高僧以白馬駝載佛像與佛經抵京城洛陽，明帝敕令在洛陽西雍門外建僧院收藏，並銘記白馬駝經之功而命名。從白馬寺始，中國僧院便泛稱為寺，白馬寺也因此被認為是中國佛教的發源地。

平時，我與妻不入寺廟，總認為只有許願和還願的時候才該去。因為此寺是中國第一古剎，又聽說該寺對僧眾的要求很嚴，既然來到了洛陽，就不應該錯過這個機會才是。當一腳跨過山門，直到走出寺院，白馬寺給我一種別的寺廟無法給的特別感受，我說不上來，僅能用「真正的寺廟」五個字來形容我的身心體會。

齊雲塔

「幾度興廢，幾度重修」，塔是寺廟的附屬建築，凡是寺、塔都躲不過歷代戰亂帶給它們摧殘的宿命。我們也順便到了離寺院約三百米處的齊雲塔，它的前身為白馬寺的釋迦如來舍利木塔。觸目在眼前的佛塔是一座十三層、高35米的四方形磚塔，北宋末被金兵燒毀後又被金人重修。

這座塔是洛陽現存最古老的建築，與白馬寺東西相望。上了石階，來到塔前，只見十幾個遊客正順時針地繞塔漫步。妻的眼尖，馬上瞄見了一角的告示，拉我趨前瞧瞧。上面寫著:「……繞塔三匝，吉祥……」妻問我是否也繞塔; 我因雙腳有點累，就說: 「我不信這個!」。看著妻在那兒繞著走，我在一旁圖個休息。可就剛在下了石台要離去的當兒，我立馬給自己結結實實地趨前跌了一大跤，褲子破了一個口，連膝蓋都蹭破了皮。這還不打緊，在緊接著的幾個小時裡，也就是回到旅館前，我又莫名其妙地在不同的地方又跌了兩跤。 妻說: 「你不肯繞塔三圈，就讓你跌三跤。你還敢不信？」我頓時無言以對。

結束了三天的洛陽之行，我們的心裡有一種充實感，那種愉快的心情無法行之於筆墨。下一站是鄭州，明天一大早我們得離開洛陽，坐早班的長途大巴，希望下午能趕到黃河風景區，欣賞滾滾的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