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蓮回來後第二天下午，我仍然和以往一樣去游泳，滿心想著今後多個泳伴了，可以偶爾歇歇息談談笑，交換心得改進泳技；可是我多游了半個小時也沒見到儀真的人影。

　然後她連著三天都沒有露面，第四水道只有我一人孤零零地來回穿梭，感覺不太習慣。我擔心她是不是病了，那天晚上山洞裡的凜冽寒氣不是每個人都承受得了的，要不然就是兩人接近裸裎的竟夜擁抱，使她不好意思再見我？

　我打電話給在台北的姐，要她跟儀真聯絡，表達我的關切之意，姐回電說她沒事，只想休息一陣子，姐又說儀真講話的語氣變了，我好像已經在她心湖裡投下一顆石子，擾亂了她平靜的心情。
　我納悶姐這些話什麼意思？

　再過了兩三天，我下水游了幾個來回突然覺得意興闌珊，潑喇的水聲不斷在耳邊鼓譟，單調而乏味，我心裡厭煩起來；幹嘛要老遠跑來（其實不遠），脫掉衣服換上泳褲，套著泳帽和費事又緊繃的泳鏡，侷促在小小的水池裡，機械地划水、踢水，划水、踢水，在狹窄的水道裡來回游動。

　誰罰我不見天日，只能面對一方方淺藍色的小磁磚，在我狂暴的手足揮舞之下，畏畏縮縮整整齊齊地向後退卻；沒趣極了，游泳實在無聊極了，上岸吧，我也要休息一陣子了。

　慢著，慢著．．一條藍色的深海魚擦身而過，我猛地頓住，兩腳著底站直身體。

　「是儀真，是儀真．．」我心裡頭喊著，轉過身追了過去，和她游個並肩齊進，可是我游在她右邊，為了看她，我改成向左轉頭，嗆了一兩口，只好屏住呼吸直到底邊；儀真停下來，把泳鏡推上額頭，露出一個濕淋淋但燦爛無比的笑容：「嗨！阿剛。」

　「我以為妳不再來了呢！」
　「是有這個打算……算了，不說了，繼續游吧，跟以前一樣。」
　「好，after you。」

　於是兩條深海魚，一條藍的，一條棕色，一前一後追逐前進，她兩隻白玉纖足在我眼前翩然起舞，一上一下之時，踢出密密麻麻或粗或細的氣泡，在穿進水裡的陽光中彩色繽紛，晶瑩輕巧，爭先往水面湧冒，美麗調皮得猶如水之精靈。儀真游到另一頭，一個轉身又往前游去，我只好緊跟著她。


　耳邊水聲丁東，節奏輕快，應和著我心裡頭哼的一首歌：“I love him , I love him , I will follow him .”我變換著姿勢，蝶式撲起來毫不費力，一向少游的仰式也可以跟儀真的自由式並駕齊驅；游泳怎會無聊呢？我為幾分鐘前的想法感到可笑。

　
　三點左右我先起來坐在池邊看她游，儀真又多游了幾個來回才停下來，不等我拉她的手她一躍而上，我仔細地打量她，身材勻稱皮膚凝滑，果然是一條標緻的美人魚。

　「妳游得很輕鬆嘛，姿勢也很漂亮。」
　「最早是跟你姐學的。」
　「是嗎？妳早就青出於藍了，姐現在沒妳游得好。」
　「她太忙了，游泳很花時間的，像我這個閒人才有這種閒福。你不是在修車廠上班嗎？每天下午怎麼有時間？」
　「我在我明叔的車廠工作，早就出師了，明叔對我很放任，上班時間很自由，我把工作都安排在早上和游完泳之後。」
　「走吧！」
　「禮拜一來不來？」
　「來啊。」

　我換好衣服到停車場去等她，她今天穿的是藍色牛仔襯衫和長褲，很隨意瀟灑的打扮，但是天氣熱得很，她應該可以穿得輕便一些的，我想；再怎麼熱，一出泳場她就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

　我騎摩托車，不過我先陪她走到一輛白色雅歌旁邊。她上車發動引擎：「Bye，阿剛。」

　我一聽聲音就知道這部車不很對勁，點火系統需要調整、化油器太髒了，還有一堆囉唆東西必須校正，我忙叫道：「等等。」
　「怎麼了？」
　「妳的車子有點問題，我來開開看。」

　她讓過駕駛座，我駛了一小段路再開回泳場門口。

　「果然毛病不少，妳都找誰保養的？」
　「我家附近的修護廠。」
　「好好一輛車子都被他們糟蹋了，妳開起來不會覺得不順？」
　「是比新車差多了，不過車齡有三年了，我以為那是自然現象。」
　「找對人保養的話，再開五年還是像新車一樣。」
　「那怎麼辦？」
　「暫時沒什麼大問題，後天有沒有空？我幫妳整修一下。」
　「後天是禮拜天，你們修車廠沒休息？」
　「一開進我們車廠起碼三千元逃不掉，我私下替你修。」
　「好哇阿剛，你吃裡扒外，背著老闆賺外快哪！」
　「說得那麼難聽，工具是我自己的，也沒用到老闆的場地設備，又不跟妳收錢，只不過嘿嘿．．」我乾笑著。
　「嘿嘿什麼？」
　「敲妳一餐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我一個窮鋼琴老師有什麼好敲的？等你修好了再說，如果比現在還糟，好好敲你自己的頭吧！」
　「那當然。說好了，車子修得好請我一頓，修得不好，我用榔頭敲自己的頭。」
　「一言為定，修得好，你要我上哪兒請客都沒問題。」

　一個星期沒見，儀真心情似乎好轉了，沒那麼嚴肅了，也健談了許多。

　「妳後天最早可以幾點起來？」
　「星期天麼？多早都可以。」
　「我五點鐘到妳家，妳可以準備好嗎？」
　「什麼，早上五點？」
　「當然。」
　「跟你姐一樣都喜歡早起，要這麼早幹什麼？」
　「拜託！夏天還沒過去，五點鐘天都快要亮了，趁著清晨涼快我正好修車子，再晚一點，熱得汗流浹背的，妳也不會喜歡聞到我渾身都是汗臭味。」
　「你要我請吃早餐？那還不簡單。」
　「午餐，早餐好打發。」
　「阿剛，你有什麼計劃？」
　「到時候就知道了，放心，不會把妳給賣了。」儀真盯住我看，我微笑，裝個鬼臉，她也笑了。
　「好吧，不過要趕得及回家吃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