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上機車我才想到晚上和小劉還有一場比鬥,不過我心理很踏實,剛才在游泳池裡領悟出來的空無,應該妙用無窮,用來比拼腕力,或是摔角、柔道、射箭等等,克敵制勝,其理同一。
七點不到,品品屋內外擠滿人潮,怡均也回店裡來為我加油。 「阿剛,有把握嗎?聽說對手來頭不小。」 「哪有什麼來頭,只不過學過功夫而已。」 「糟的是他突然冒出來,誰也不清楚他的底細,戰場如商場,一定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她一定聽說了阿強落敗的慘狀,很替我擔心。「這次輸了沒關係,以後找機會再比過,贏回來就是了。」怡均也很愛面子的。
小慧指揮幾個男生把桌椅搬開,空出一大片場地好多容納一些觀眾,好久沒熱鬧看了,大家都興致勃勃。
阿勝低聲說:「有人下注了,大部分人都不看好你,說你沒學過功夫,而且以前和阿強比也贏得勉強。」小莉忙著登記簽注。 阿強也低聲說:「阿剛贏每個人都很勉強,這是顧全大家的顏面;其實阿剛的實力哪,深不可測。」 怡均說:「那你們賭誰贏?」 「當然是阿剛,好哥兒們義不容辭力挺到底。」賭我贏是為了義氣,原來連雙胞胎也對我沒信心。
對手來了,客氣一番後,浩仔說:「阿剛豪氣過人,非同泛泛之輩,如果按照一般的方式來比,太小看他了,而且不夠精采,未免辜負了這一大群來捧場的朋友,我們來點新鮮的花樣。」
他從櫃檯後面拿出兩個不銹鋼托盤,走到水族箱旁邊,伸手撈了幾把舖箱底的碎石子,平均放在托盤上,再分別用手撫平;這些石子有稜有角,尖銳得很。
「這是給雙方墊手肘用的,既鬥力,又鬥智,還可比一比堅忍和毅力。」
霎時店內嗡嗡聲大作,大家議論紛紛。 阿輝說:「不公平,阿剛沒比過這種玩法,我們怎知你們不是早就練過了,有備而來的?」 浩仔譏誚的說:「我們來的時候在路上才想到的,如果阿剛沒把握,也行,我們一個月以後再來,讓阿剛有充分的時間練練『鐵砂肘』。」 店裡又是一陣嘩然。
我把雙手舉起,鼎沸的人聲慢慢平息下來。 「沒關係,不能讓人家遠道而來,失望而歸,就今天比吧。」其實這種比法,正中下懷;他們都不知道,疼痛可以令我集中精神,匯集意志,奮力一搏。
店後頭嗡嗡聲又起,我隱約聽到:「我改賭小劉贏。」我想大家都認為我一本剛猛的個性,硬起頭皮來蠻幹。
觀眾圍成一個個圓圈,最裡圈的蹲著,過來的半彎著腰,然後是站著的,幾乎擠得水洩不通,不少人還站在椅子上,樓梯也擠滿了人,嗡嗡的議論聲不絕於耳;我不知道怡均在哪裡,也許她不敢看?也許她跟我一樣信心十足,不看也知道我會贏,不愧是我最親密的女友?
雙方終於擺好架勢,我全身放鬆,手肘虛擱盤上,輕飄飄地毫不著力,我知道他不會是猛攻急壓那一型的;果然阿輝一聲令下之後,四周吼聲震天,兩支手臂依然宛如天鵝交頸一般,溫柔相偎。
四目相投之時,我只覺得他的眼神銳利如劍,想要穿透一切直達我的內心,不過他看到的是一池清水,澄澈見底,不含一絲渣滓罣礙,我無心無我,天真有如童稚。
突然他的手堅硬如鐵,肌肉緊繃,磁場突然建立,我手臂的毫毛立有感應,被吸得根根豎起;排山倒海的壓力瞬間迸發,勢不可當。
可是我的手已經急速下落,他的力道沒了個著落處,猛然煞住堪堪停在我的手腕上頭,他眼露驚慌之色,迅速把手扳回中線。
如果他剛才感應到些微抗力,必然應力調節,進退有據,可是一個大槌對準目標猛擊,卻落了個空,打者必然驚慌失措緊急煞車。
「嘩!」觀眾齊聲大叫。
一開始我就謹記「空無」的原理,我使意志渙散,肉體輕柔紓緩,鬆懈全身神經;不知道下一步是什麼,只能聽從最原始的本能發號施令。
第一回合比拼的結果也使自己吃了一驚,我身體的反應完全出乎意料,不抗拒居然比積極對抗還獲得更大的戰果﹔我毫無損失,但我確信他的心理已經大受影響,挫敗感可以使戰力喪失三成,不知聽誰講過。
我們繼續對峙,時間一秒鐘一秒鐘過去,他臉色凝重,目光集中在我們的交握的兩手之上,一定正在殫思絕慮;我找到一顆大而尖銳的石子,調整好手肘的落點,靜待他的攻勢。
過得良久,卻絲毫沒有動靜,我正在懷疑他是否要採守勢到底時,壓力來了,我立即作出回應,堅守原位,不讓他越雷池一步;壓力不大,但我感覺他的手臂巨大堅硬有如鋼柱。
他吸一口氣,接著壓力增強了一分,啊!他先是一分攻九分守,現在二分攻八分守,又是吸一口氣的聲音,力道一波波增強。 突然他使出了起碼九分氣力,啵啵響處,他肘底的石子顆顆爆裂,我悚然一驚:他的確練過氣功。
我用勁對抗,感覺石子刺破皮膚,穿過肌肉抵住肘關節,他力道每加一分,刺痛就加劇一分,我讓壓力沿著手臂下落,使疼痛集中在那個支點。
他繼續施壓,後勁一波接著一波,我覺得苦楚似乎無止無境,兒時挨鞭子的回憶又來了;迷離恍惚中,我似乎看到自己的臉混雜在群眾之中,我游離出來了,受苦遭難的只是一個軀骸、一個形體而已。我替「他」加油、打氣,我以「他」為榮。
終於壓力撤除了,小劉站起身來說:「我贏不了他,我認輸。」 歡呼聲立刻震盪了屋宇,「阿剛,You are impossible!阿剛,You are impossible!」 掌聲慢慢止歇,惋惜聲卻此起彼落:「早就應該賭阿剛贏的。」 「阿剛贏得好辛苦哦!我就說阿剛打敗每個人都很勉強的,即使贏三歲小孩也一樣。」阿強這話好像是對浩仔跟小劉說的。 「一個禮拜後再來領教。」小劉說,浩仔點點頭。 「阿剛!你手肘在流血!」怡均叫起來,還是女孩子心細,我全力戰鬥的同時,她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默默地觀察我,全心全意地關心我。 「沒什麼要緊的。」 「不簡單,傷得這麼厲害還能贏。」阿勝拉起我的手來仔細檢查,浩仔、小劉還有兩個昨天沒見到的小伙子湊在一起交頭接耳。 「既然有傷,我一個月後再來好了。」不知是為我著想還是為他自己打算。 「請便。」
怡均很慷慨,叫來一大堆香檳和啤酒,品品屋內擠滿了人,大家又叫又鬧,雙胞胎最高興,他們逆勢操作贏得最多;作莊的居然是怡均,抽的頭相當可觀。
不用說,當晚個個狂歡,阿強、阿勝和小慧、小莉、最後離開,仍不忘說要請我跟怡均一頓牛排大餐,餐廳隨我挑。
曲終人散之後,怡均說:「阿剛,你居然贏了,真了不起。剛才的場面緊張得我氣都透不過來,哦,嚇死我了,我一直想說服自己,沒問題、沒問題的,可是我好擔心,好擔心,看你比賽的時候漫不經心的,到底是怎麼贏的?我不相信你有這個實力,那個小劉的氣勢好怕人哪。」
我跟她說了忍痛的哲學,還有小時候挨鞭子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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