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踵而至的好事使我意興風發,背上像長了翅膀般走路有如御風而行,一跳上車儀真就感覺到了。
「什麼事情這麼得意?」我把比腕力的事情說給她聽。 「哼!年輕氣盛,好勇鬥狠。」 「是他找上門來的,不是我喜歡比鬥。」 「你贏了很高興是不是?你還是不懂,比的最高境界是不比,鬥的最高境界是不鬥。」 「什麼意思?」我不敢說一個月後還要比一場。 「要靠你自己去領悟。」 我抓抓頭,該領悟的時候自然就會領悟的,先別想那麼多。我摸摸腰邊,沒摸到手機。 「儀真,跟妳借手機,我要打給我老媽。」 「我沒手機。」 「我又忘了帶,都是我姐害的。她上次說有些新科技產品真是弊多於利,譬如說和好朋友喝咖啡,正聊得起勁,嘟嘟嘟,第三者沒跟你先陪個禮就破壞了氣氛,搶走你的興致;你只好攪著咖啡,呆呆的瞪著朋友和不知哪一方的幽靈交心,即使朋友識相,很快就收線,你的心情早就沉落谷底了。 她說,通訊器材發展到BB call的階段就夠了,大家懂得節制,有要緊的事情才聯絡;不像現在,走到哪裡都聽到嘟嘟嘟,簡直濫情滿天飛,誤人又誤己。想想看,將來有一天發明出一個小玩意兒,如果想見什麼人,只要按幾個個鍵,就可以光波的速度出現在他面前,這有多恐怖啊!」
「你姐常不常回來?」 「哼!她上大學以後到現在,我去看她的次數還多一點,經常是我媽要我陪著一起去,每次都帶了大包小包的。她這個女性主義者,自主得過了頭了,在台北逍遙得很,娘家都不管了,我這個老弟呢,她也顧不到了。」 「她給你的影響還是蠻深的,你不是常把『我姐說』三個字掛在嘴邊?」 「她口才好,歪理又多,我不知不覺就中了她的毒。」
儀真把車子停下來,這是半山腰的產業道路,鋪了柏油而且是兩線道。台灣的交通可算四通八達,只可惜人口密度太高,一到假日,路上就塞滿車子,我要一大清早出門,當然圖的是清靜。還不到六點,而且這裡是山之陰,我們淹沒在涼快而清爽的氣流當中,儀真和我下車之後,不約而同深深吸了幾口氣。
我伸伸懶腰,身體向後仰,滿天澄藍立刻填滿視界,清晨的天空可以讓你用力去看個飽,光鮮明亮但不刺眼;轉過身來入眼的是蒼綠的樹林,順著山坡覆蓋,一直延伸到頂,再上頭漂浮著帶狀白雲。我正想開口說這裡好清爽,儀真把手指壓住嘴唇:「噓!」
突然有鳥鳴歡唱從樹林深處傳出,連續而轉折,短促而高亢,愉悅而輕快,我不由抬頭看向樹梢,每棵樹都可能是牠的舞台,不,更像在山後哪個枝頭上跳躍。鳴聲忽近忽遠,忽高忽低,又像從天外穿透白雲而下,清脆極了,婉轉極了,卻又飄邈極了。
牠現在飛進我的胸腔裡了,正在我的心弦上跳躍,吐瀉出的每個音符都挑動我的神經;和我共譜歡樂之歌吧,牠唱道。我的情緒越來越高昂,心跳越來越熱烈,像喝了酒一般,醉醺醺的直想手舞足蹈。唱吧!小精靈,我滿心的歡樂,充塞五內漲極欲溢,正好經由你的恣情狂歌,盡性傾吐,方得宣洩。
然而就在此時,牠換個調子唱,緩慢而抒情,有如繾綣細語,要我稍安勿躁,撫慰著我的心情,熨貼了抖顫的心弦;我慢慢平靜下來,可是心頭癢癢的,像是不甘就此被哄得服貼。
果然牠像個調皮的精靈,倏的一下又直飛而上,尖銳的吟唱把蒼穹提高了些許,我仰起頭極目追蹤一個似有若無的黑點,在無盡深邃的蔚藍中拔高又拔高,到達某個極限又俯衝直下,倏忽間回落樹梢上,彷彿站在細枝上隨風款擺,而那抖音及顫音代表興奮的極致,又或者洩露出技高膽大者內心的一絲恐懼?
音調慢慢降低,鳴聲轉趨和緩,最後在我耳邊低語:仙境雖然美好,但是不可久留,回到人間去吧。
儀真探身進車內關掉音響,轉過身來笑吟吟地看著我。
我靜默了半晌,然後右拳打向天空振臂高呼:「呀呵!儀真,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麼美妙的音樂。」 「這跟地點、時候、環境、心情有關,你以前可能聽過更美妙的,只不過當時沒留心吧了,這是我上次說要你聽的木管音樂。」 「什麼是木管音樂?」 「就是木管樂器吹奏出來的音樂,有笛子類的,單雙簧管類的。」 「果然比那個泰什麼曼的精采。」 「泰雷曼。對我來說沒什麼差別,一樣好,不過好不好聽是各人的感受,沒有一個標準。這是韋瓦第(Vivaldi)的短笛協奏曲(Concerto for Piccolo)。」
此刻我的心情好到了極點,這世界多美麗,看那藍天白雲,綠野山坡,無處不是清新可人,連空氣都香郁沁鼻。我和儀真順著山路慢慢往上走,微風徐來,朝陽和煦,鳥鳴聲仍在耳際繚繞,我抬頭看樹梢,看天空,希望找到雲雀的縱影,不,一隻普通的小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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