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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運動
2009/11/12 16:28:55瀏覽387|回應0|推薦4

「我媽就是被我爸的謊言害慘了的。她原來是個嬌生慣養的獨生女,為了嫁給我爸,跟娘家疏遠了關係,我爸對她呵護有加,事事都不要我媽煩心,連生意都不讓她插手,要她只管安心做個少奶奶。我媽也樂得不管事,一切都享受現成的,整天上才藝班,學國畫,練書法,日子過得無憂無慮。我爺爺奶奶看在眼裡,雖然心裡頭不高興,也不方便說什麼,因為我爸是晚年才得的獨子,從小就被寵得什麼似的,自然一切都順著他,由他主意。

我媽作風想法都很新派,和保守的爺爺奶奶根本毫無交集,在一起的時候很客氣,不過彼此卻又冷淡得不得了。我爸根本沒有做生意的眼光,經營鐘錶店只會沿襲我爺爺的那一套,可是鄰近新闢了幾條大路,有百貨公司、電影院、精品店等等。新市區興盛了,日漸繁榮了,相隔不過兩條街的舊市區也慢慢沒落了,凋零了,當商業重心逐步移轉的時候,我爸和同一條街上的很多店家都不夠敏感,不曉得昔日的風光已經挽不回來,仍然守著老店作困獸鬥。街道逐漸冷清,生意每況愈下,可是我爸回家見了我媽,還是故作沒事,他生意的窘況,一進門就拋諸腦後,對我媽也是有求必應,譬如買些首飾衣服,換新家電,甚至畫家協會發起捐助藝術界的孤兒遺族,我媽要共襄盛舉,他也慨然允諾。」

「總之,他粉飾太平,為的是不讓我媽擔心,偶有什麼破綻,他也不惜說謊來極力掩飾,越到後來,他白色的謊言也說得越多,而我媽也天真得相信了一切。媽不在的時候,我偶爾會看到我爸垂頭掩面,唉聲嘆氣,而我年紀小,認為大人世界免不了有些煩惱困擾,其實他每次面對我,也是滿臉笑容的。」

「有一天,他在五樓擦窗戶,不慎墬樓而亡,全家都哀痛欲絕。喪事還在辦,很多真相逐漸露出了水面,原來我們的鐘錶店早已負債累累,債務人上門清算,我爺爺出面和他們解決,還好,搬光店內存貨及設備之外,只要把我爸爸名下一棟房子賣掉,就可以清償一切債務了。」

「我長得大一點,媽對我說其實我爸是自殺的,因為他看到幸福城堡已經危在旦夕,一旦崩塌,他無法面對我們母女。事實上他還沒到走投無路的地步,那棟五樓透天店面還有我媽和我住的那一棟都是我爺爺的,也等於是我爸爸的,所以他墬樓是意外還是自殺,是個不解之謎,不過這個想法也只存在我們母女心中。」

「我爸死後,我媽和阿公阿媽既然處不來,就把我帶到台北去投靠我一個表舅,起碼得個安身之處;她到一家餐廳工作,我半工半讀完成我的高職學業。我媽不反對我這麼小就進入社會,她常說什麼人都不可靠,一切都要靠自己,即使有個男人愛妳至深,妳還是必須學會儘早自立自足。」

「我阿剛被十個女人靠都沒問題。」

「我靠!油盡燈枯的時候,隨便哪個小女人一根指頭把你一戳就倒。」她有時也粗話不禁。

「我在社會大學裡學到的比從學校裡學的多得多,不過國中時有個理化老師曾經在課堂裡講了一些話,我至今仍然銘記在心。

「他講到分子運動,你知道分子?就是構成物質的最基本單位。」她知道我國中都沒畢業,深怕我學問不夠。

「哇靠!把楊大美人分解到最後,得到的分子跟無鹽的分子沒什麼兩樣。」伸手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兩手揉揉搓搓,再把手掌放在嘴巴下面,撮起嘴唇吹了一口氣。「看!億萬個無鹽分子。」

「好了、好了,別鬧了,我要專心開車!」

 

「我們老師說分子在流體中隨時都處於運動中的狀態,叫做布朗運動;如果碰到了阻礙,也就是別的分子,就轉個方向繼續運動,但是環境太擠迫了,障礙太多,所以隨時都會轉向而走著不規則的路徑,像這個樣子。」怡均把車子停靠路邊,兩手舉高,在空中胡亂飛舞,她的手忽上忽下橫劈豎砍,轉左又右,斜切直搗。「碰到你,又碰到我。」她在我頭上敲一下,又在自己的額頭上點了點。

「令我們印象深刻的是,老師當場表演,跌跌撞撞地,碰到牆壁就後退,身體還慢慢旋轉。」她打開車門走出去。「出來,我表演給你看。」我也走出去。

「就像這樣喝醉了酒般,他碰到書桌又轉了個向,撞到黑板還故意碰個響頭,令我們印象深刻。」怡均搖搖擺擺的在車子旁邊左衝右突,去碰電線幹、大樹,甚至拿頭在車身上輕輕敲了一下。

開始有行人停住了腳步,商店裡也有人探頭探腦的,我忙把她拉進車裡,開了車一溜煙而去。

 

「妳沒嗑藥吧?」

「你知道我從不碰那些東西的。」

已經開出市區,我把車停下來,鼻子湊到她身上,深深嗅了幾下,一點酒味都沒有。

她紅了臉,微低著頭:「人家只是心情好嘛,從來沒跟人講過的秘密都跟你說了。」又來了,我以前很少看過她這種嬌羞模樣。我抓起她兩隻手,用嘴唇親了又親。「怡均,妳真可愛。」

「光講這樣?」她把手抽出來,捧住了我的臉頰,兩隻大眼睛瞬都不瞬地注視著我,彷彿兩盞探照燈,深入我的靈魂之窗,探測著我的內心。

我說:「化學鍵可以把兩個分子相連,讓我們結合在一起做布朗運動。」她兩眼發光,臉龐也煥發著奇異的光采。

「不夠好。」殷紅豐滿的兩片嘴唇微微張開,她渴求更多。

「妳是H我是O,我們化合成一個水分子,一起去流蕩,啊,不對,少了一個H。」

怡均把臉貼過來。「沒什麼不對,我多愛你一倍。」

我們相倚相偎,濃情無限。

.「老師說世界上有億萬條河流,有乾淨澄澈,一路唱著歌流向大海去的;有兩岸夾柳,樹下繁花盛開,河水拂著柳枝,載著落花緩緩而流的;有從高山上一瀉而下,拐沒幾個灣就奔流入海的。」

「我們都去玩過的。」我咧開了大嘴。

「你就是不肯正經一下。」怡均的臉又紅了,重重地捶了我一下,她今天的確特別愛臉紅。

「還有在地底下不見天日,黝黯無光,受盡委屈,忍氣吞聲默默地流完全程的;更有那濃黑污濁,臭氣沖天,嗚咽冒泡的,一路被人唾罵,流到大海方能安息的。」怡均的表情轉為嚴肅,這也是少見的。

「我們都是河裡的一個水分子,只是各人處身的河流不一定一樣,有幸有不幸。河流把我們帶著往前走,當然一路上會碰碰撞撞,遇見這個卯上那個,什麼遭遇都有可能。」

「只不過有很多水分子不願安於現狀,奮力掙扎,終於脫出河面,昇上天空變成雲霧,再落下來可能流入比原來清爽的河流,也有可能流入比原來還糟的。」

「問題是剛才說的最後一種河最難擺脫,油污泥垢,濃稠黏滯,整條河有如巨大的橡皮軟膏,緩緩向前流動,內聚力強得使絕大部分成員緊緊靠攏,即使有些分子蠢動不安,也被攏罩在天羅地網似的黑幕之內。他們看得見上頭朦朧的天光,但是往往自卑地認為那是不可企及的樂園,於是自甘現狀。阿剛,濃度越高的液體阻力也越大,你知道嗎?」

「當然,一支小螺絲釘掉進機油裡比掉進汽油裡要下沉得慢。」

「同樣地,黑河裡的水分子想要掙扎向上,脫離河面,牽扯它的力量也大得難以想像,於是大部分都屈服了,放棄了,直落河底,比先前還更沉淪。」

「當然更有的是百折不撓,克服萬難的勇士們,最後終於脫離河面,重見天日。」

「妳的老師很有學問哪!」

「大部分是我掰的。」她又紅了臉。

 

我們在日月潭泛舟、玩水,然後沿著潭邊散步,就像所有熱戀中的情侶一樣,盡情享受歡樂甜蜜的時光。用畢午餐,不像別人上樓開房間休息,我們找了一條林蔭小徑,來回漫步,只有一百多公尺,我們耗費整個下午才踏遍小徑上的每一顆石子。

和怡均在一起,令我樂此不疲、永感新鮮的是我們之間的舌戰,不是短兵相接,也不是肉搏戰,而是彼此打趣、戲謔、鬥口、嘲弄、自捧、互吹、憐愛、依戀的口舌運動;她的反應、機變百出令我覺得棋逢敵手,將遇良材。我們談的話沒什麼學問,也不會引經據典,但你來我往,語多機鋒,峰迴路轉,高潮迭起。我有時想,做愛時的感官愉悅,固然可以達到極致,可是次數時間終歸有個侷限;光是兩情相悅、相互付出還不夠,和怡均的心靈交流,腦細胞的交互刺激,更能使彼此痛快淋漓,而且幾乎無窮無盡。

 

天為什麼要黑?肚子為什麼要餓?她為什麼要回去照顧生意?殺風景的事情為什麼那麼多?算了,不想了,打道回府去了。

 

 

( 心情隨筆心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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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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