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碰過連續下這麼久的大雨。」柔美的聲音響起，她大概要我分心。
　「有的，就在今年七月間，早上八點多我和雙胞胎朋友從網咖出來，要到中港路搭仁友客運回家，才走過三個街口，傾盆大雨就下來了，一點前兆也沒有。」
　「怎會？總得先來個烏雲密佈的。」
　「網咖裡呆了兩個通宵，少說也有四十八小時不眠不休了，出來時腦袋瓜子重得像鉛塊一樣，即使昏天黑地了，也是理所當然。」
　「雨很大嗎？」
　「不比現在外面下的小，三公尺寬的巷口都過不去，勉強要過的話，一定淋成落湯雞。街景都模糊起來，除了偶爾一、兩輛車子經過，一個行人也沒有，大部分商店鐵門深鎖，好一副落寞的景象。」
　「你們怎麼辦？」
　「無聊啊。我們躲雨的走廊是磨石子地面，店家還沒開門，可是有音樂聲傳了出來，四顧無人他們就練起新學的街舞來。到了十一點，雨勢一點也沒有減弱，阿強說南方的天空開朗了一些，雨應該會在十二點以前停，我說不會－－我喜歡和他們唱反調－－於是跟他們打起賭來。」
　「賭什麼？」
　「他們－－雙胞胎一向口徑一致的，他們對的話中午的牛排大餐我請客。」
　「你對的話呢？」
　「妳聽我說，到了十二點，雨沒停但雨勢小了，街上行人多了起來，那條街很熱鬧的。我們到一家牛排館，我進去叫了一份牛排吃起來，他們站在餐廳門口一邊一個，只要有人路過，阿強先演一段機械人的舞步，停住後鞠一躬說歡迎光臨，仍然保持機械人的架勢；阿勝跟著如法炮製，跳一段後也鞠一躬說歡迎光臨。」
　「真好玩。」儀真笑了。
　「是好玩，這兩個活寶長相、穿著打扮都一模一樣，扳著臉孔，一本正經的反而更逗笑，立刻吸引了好多人圍觀，尤其是小孩子。」

　儀真笑得身體抖起來，這次沒讓我想到怡均，可是小腹又熱起來。
　
　「有些人乾脆進去點餐，坐下來欣賞他們表演，餐廳裡笑聲不絕，我這頓吃得好開心。」

　儀真笑個不停，我把她抱緊點，免得她的蠕動引發不可收拾的後果。
　
　「老闆也很開心，到了一點鐘，雙胞胎進來的時候，老闆竟然說要請他們的客，我好可憐，還得自己付賬。」
　「你真調皮，想得出這招來整他們，阿剛，You are impossible！」

　她什麼時候學會了這個人頭禪？是了，這趟旅程姐起碼說過兩、三次。看到儀真開心，我很高興，從她昨天上車以來，我一直覺得她鬱鬱寡歡，或者像姐說的，內心無波。

　「他們才不覺得被整，別人開心，他們也開心。」

　儀真沒有作聲，均勻的呼吸聲有如靜夜裡的商籟抑揚，她大概睡著了。洞外雨聲小了許多，我放心不少，折騰了一晚也睏了，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



　醒過來時儀真還趴在我懷裡，不知是睡是醒；洞外已經大亮，陽光照耀下對面的山林青蔥翠黛，微風吹拂中搖曳生姿油綠閃閃的，想是樹幹樹枝樹葉經過夜雨的洗禮，不再蒙塵，以真面目笑迎朝陽。

　我輕聲叫：「儀真。」她嗯了一聲，身體動了動，原來她早醒了但是沒有驚動我，接著她挪動身體下退，從「套子」裡鑽出來。在她掙扎著站起來身體轉向洞口前，我已發現了她臉上有擦拭過眼淚的痕跡，太明顯了，我們全身都沾了火堆的灰燼或是泥土，她白皙的臉上也畫出了熊貓的眼罩。

　「妳不舒服嗎？還是．．」笨問題，可是不能不問。

　儀真緩緩搖了頭，把在我腳上皺成一團的裙子拉出來穿上。

　「毛衣給我，還有點冷。」語氣態度都比昨晚冷漠，我趕緊站起來，把毛衣脫下來交過去。
　「昨晚的一切經過不要講出去，」她似乎覺得語氣嚴苛了些，又補上一句：「好嗎？阿剛。」
　我還是覺得受了傷害，冷冷地說：「那我要講什麼？」我阿剛可以誇耀的風流韻事多得很，隱私秘密自然不會四處宣揚。
　她訥訥地說：「昨晚的情況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太特殊了，對不起，阿剛，我相信你。」考慮到她的立場，我態度和緩下來。
　「就說我們在山洞裡和狗熊格鬥了一晚，像不像，不過妳的對手是公的，而我的是母的。」話一出口，我立刻後悔自己的輕薄。
　「阿剛！」她眼淚奪眶而出，一夜之間，她變了好多，原本的莊重自恃似乎已經潰不成軍，現在顯得情感脆弱無依無助；我站在她旁邊，想攬住她的肩膀又覺得不妥當。

　「就說我們起了火堆取暖，妳教我怎麼唱聖母頌，妳總嫌我唱不好，逼我Do Mi Sol Mi Do了一個晚上，好不好？」我記起了國一時音樂老師教我們怎麼弔嗓子。
　她露出一絲絲笑容。「不好。」
　「就說－－」
　「算了阿剛，知道我們被困在這裡的只有你姐和向堯兩個人，他們是正人君子，我不在乎他們怎麼想，你不亂說就行了。」

　眼看我們衣衫襤褸，全身泥灰，怎麼解釋我們如何熬過這麼寒冷的一夜？我倒要想辦法亂說了，這時我才想到姐和向堯的處境。

　「啊！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碰到什麼？」趕忙衝出洞外，站定身子，就聽到遠處傳來的叫聲：「阿剛，儀真！阿剛，儀真！」我馬上放下心來，縱使穿過千山越過萬水，姐的聲音雖然微弱，聽進耳裡仍然中氣十足。他們兩個站在土石流的另一頭，我連忙揮動雙手大叫：「在這裡！」

　劫後逃生，狼狽不堪，我們匆匆忙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