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市區公寓的房客搬了，家裡女人命令我常駐看守空屋，隨時待命等著那些有興趣租屋的大爺們前來臨幸。這是件枯燥到爆的工作，你知道的，搬空沒人住的公寓就是那個鳥樣，空蕩蕩的連個屁都沒有。
　　近中午時我無聊到瀕臨崩潰邊緣，於是下樓買煙買便當順便逛逛安撫一下自己，經過管理員櫃臺時突然想起房裡垃圾沒倒……人與垃圾是永遠分不開的，哪有人哪就有垃圾；我在這待了整整三天了，飲料、便當、煙頭等早裝滿了一整個大垃圾袋了；於是就遞了根煙給管理員先生，問他這兒垃圾要怎處理。
　　管理員先生是個健談的傢伙，恰巧一時間我也不想回到那沒半個人的樓上；本來只想知道晚上幾點垃圾車來，誰知最後竟因此而得知了這整棟大樓不為人知的秘密辛酸史，關於這秘密我足足晚知道了十四年——直到今天我才發現，這我始終以為該算是高級住宅的大樓，只不過是棟爛到底的賠錢貨。
　　十四年前大樓起造之時正逢房價顛峰，那時進場的多是投機客。投機客你清楚的，一個不對他們就立即斷頭殺出，所以這棟樓裡像我這般老老實實一年年繳貸款的白癡沒有幾個。怕我不信，管理員先生拿出了個本子翻給我看，說這兒目前待處理的法拍屋至少有百戶以上，我家對面的那戶就是。
　　這管理員似乎是個無所不知的萬事通，他告訴我——我們那層所有住戶格局都是一樣，賣方底價卻只有當年的三分之一不到……

　　「我跟妳說，這叫向下攤平，我們成本就降到了1＋1/3除以2；且房子出租後的錢正好拿來付貸款，所以實際上負擔的就只有頭期款而已。」我認真地將心底計畫告訴家裡女人，「這樣等公主結婚後就可以住在一塊了。」
　　市區公寓那的地段非常之棒：下了電梯一出大廳就是便利商店；左轉直行十分鐘是高雄最大的教學醫院，醫院對面則是電影院，周邊圍著一狗票小學、國中、高中等等；左轉後再右轉十分鐘則是高雄最大的量販店，除了棺材外什麼都能買到的量販店；出大廳哪都不轉，直行卅秒就撞到了果菜批發市場，裡面賣的東西可都是「批發」價；左轉再左轉直通高雄文化中心與市中心；右轉是片公園，公園旁邊有餐廳、咖啡館、海鮮199吃到飽……
　　女人細算了下，也不是全不可行，但在付出頭期款後，家裡經濟可能會變得非常非常的緊……況且，誰知道還會不會再跌，萬一再跌個三分之二呢？在高雄這爹不疼、娘不愛、姥姥不要的地方不是不可能發生的。
　　向來愛管閒事的公主看我們這兒紙張、計算機橫飛，也跟著興奮起來，探過頭來問我們在熱鬧什麼？
　　「如果，」我心想，基本上這一切都是在為公主著想，所以探查一下公主的念頭有其相當之必要性；同時，無論買或不買，都可以趁機諂媚一下公主，讓她知道我這老爸是有多麼愛她。我把公主拉進懷裡問道，「爸爸把高雄房子對面那間也買下來，等妳結婚後就住在那兒好不好？」
　　「不好！」公主斷然地拒絕了我，吸著大拇指掙扎著打算離開。
　　「慢點……慢點……」我用十字固定法把公主給牢牢壓住，心想這傢伙肯定是沒弄清楚我在說些什麼。我面容一整，解釋說道，「如果我們買下來，以後妳長大結了婚就可以住在我們對面。妳知道住在對面是什麼意思嗎？妳才開門就回到娘家了，我們也可以隨時到妳家去……」
　　「可這樣我們就要自己買電視機了！」公主一個閃身俐落地掙脫了我，跑到一旁繼續她的電視。女人一旁樂得哈哈大笑……
　　我呆了一下……俗話說得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公主顯然打算在出嫁後還想要繼續霸佔家裡的電視，或許還得加上霸佔冰箱、冷氣等等等等，這是在開什麼玩笑？正所謂的「防女如防賊」！
　　很多人不懂，孩子要教就得趁小，小時偷雞長大偷牛；這時若不好好教育教育，將來可是會害了孩子一生的。
　　「我覺得，妳最近越來越不愛我了！」我施展出我從不落空的必殺絕技。
　　「哪有，我很愛你啊！」果真公主立刻回話，雖然眼睛還黏在電視上頭。
　　「不！我感覺妳最近越來越不愛我了……」我將音調轉為哀怨，卯足了勁繼續進攻，「等妳長大後一定會搬得遠遠，我知道妳不愛我了！」
　　「當然不會，」公主轉過頭，用著茫然不解地眼神望著我說，「我為什麼要搬很遠呢？這樣誰來幫我帶小朋友？」
　　突然間我感覺到一陣暈眩……這小傢伙未來似乎不只是想霸佔我的電視、冰箱、冷氣，她要的是更多，更多以及更多。我注意到剛才還笑得開心無比的女人張著嘴楞在那兒，臉上浮現著無比緊張神情……關於「女兒賊」這種古老行業，她肯定是比我要清楚多了。
　　「告訴我，妳將來要生幾個？」我小心翼翼地問到。
　　「兩個！」
　　我好奇地問：「為什麼是兩個？」
　　「你帶一個，媽媽帶一個……」
　　這就是教育的果效了，等暑假過去公主就要升國小三年級，她這兩年的算數除法果然沒有白學。公主是個標準的小女孩，她人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要擁有一大群專屬於她自己的寶寶——因為她媽不肯送她個寶寶，所以公主每天都在幻想有人娶她，畢竟求人不如求己。
　　「我可從沒說過以後要要幫妳帶小孩喔！」女人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我大笑問道：「糟糕，媽媽說不要幫妳帶，那怎麼辦？」
　　「如果你們不幫我帶小孩的話，」公主鼓著嘴，用著認真口吻說道，「那我將來要怎樣去上班賺錢，你們要吃什麼？」
　　「我……」一股暖意湧上心頭，我一下語塞答不出話呆在那兒。
　　「這樣吧，妳長大後養妳爸爸就好，到時我養我自己……」女人帶著邪惡地笑容問道，「那麼以後妳養爸爸時，每天要弄什麼給他吃呢？」
　　公主毫不遲疑地答道：「紅茶！」
　　關於紅茶，公主最清楚的了，我這人一生沒有什麼偉大嗜好，也沒什麼堅持，除了紅茶……嗯！這誰說養女兒不好了？我告訴你，女兒最貼心了，要是去問兒子，我敢保證他就絕不知道每天該弄什麼玩意給我吃。
　　「拜託！紅茶是口渴時喝的，不是吃的……」女人繼續出題，「萬一爸爸肚子餓了怎麼辦？」
　　公主想都沒想的立即應道：「乾麵！」
　　「那是因為麵麵阿姨正好有賣乾麵，其實爸爸沒這樣愛吃乾麵的……」
　　公主一向稱呼隔壁賣麵的老闆娘為麵麵阿姨。我這人生活簡單到不行，要是女人不在家時，通常一碗乾麵就能打發一餐。只是……想想，一碗乾麵就買斷了我原本悠閒的餘生了嗎？
　　公主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道：「那——泡麵呢？」想了想，然後公主笑了，她帶著堅定地笑容說道，「再加個滷蛋！」

　　有誰敢說我不幸福的？等我老時，公主不只是會住在我的對門，並且我還有孫子可帶，有紅茶可喝，有乾麵或泡麵可吃，還是加滷蛋的哦！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我想我都是世界最幸福的爸爸！

謬西 2004.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