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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4/07 19:17:41瀏覽402|回應0|推薦21 | |
和柯南無關,亦非東野圭吾的作品,但畢贛獲得金馬新導演獎的《路邊野餐》,偏偏就能讓人擁有解密的快感。一部非線性敘事的電影,以詩句作密碼,音樂為線索,加上情感的純粹導引,便能在時間的折疊反覆中,看見光的褶皺,與記憶的裂縫。 我先看了詩集,美則美矣,如真似幻,像是「沒有了音樂就退化耳朵 / 沒有了戒律就滅掉燭火 / 像回到誤解照相術的年代 / 你攝取我的靈魂 / 沒有了剃刀就封鎖語言 / 沒有了心臟卻活了九年」,隱約被吸引卻又不明所以,直至看了電影,當影像浮現,主角以苗族的腔調朗誦詩句,所有的魔幻立刻寫實,我在主角與亡妻相遇的理髮廳裡,聽見他們想一起去看海的對話,看到男子牽起亡妻,包覆自己握著手電筒的手,那從指縫透出的光,回應這首縈繞在我心底的詩作:「今天的太陽像癱瘓的卡車 / 沉重地運走整個下午 / 白醋 春夢 野柚子 / 把回憶塞進手掌的血管裡 / 手電的光透過掌背 / 彷彿看見跌入雲端的海豚」。是啊!當情感的光曝在對方身上,重逢就是一間記憶的暗室。 週日下午去台北文創聽聞天祥與導演畢贛的對談,更有抽絲剝繭、恍然大悟之感。喜歡動物的畢贛,小時候的志願是希望所有流浪動物都有個家,而《再見吧!可魯》是他的啟蒙電影。聽他說起自己的從影之路,相當逗趣,半路出家的種種失敗,在貴人的協助之下,竟連結成莫名的必然。畢贛自言有雙子座的平行習性,總是以詩和電影同步進行,他相信電影是持續觀看的藝術,劇情是否採線性行進不是重點,只要訴諸質樸的情感來剪輯,所有的鳥、陽光、動物和風都能看懂,因為電影只有一種面貌。這種跳脫邏輯的處理,自然在試片時引來不少負評,當批評湧來時,畢贛自言會感到沮喪、絕望,坐地鐵時覺得彷彿所有人都沒有工作,但回去重看片子以後,又會覺得沒有問題,就是這樣了。當我聽他娓娓道來這一段時,那種氣定神閒的穩健,如同此片的第一個長鏡頭般,火光閃爍,狗兒走過,如此靜定與大器。 詩集裡憂傷隱隱,如本片的英文片名KAILI BLUES,也就是「凱里的憂鬱」,這自然和主角的失去與找尋有關,「一定有人離開了會回來 / 騰空的竹籃裝滿愛 / 一定有某種破碎像泥土 / 某個谷底像手一樣攤開」。男主角陳升尋覓失蹤的姪子衛衛,掛念因入獄而不得不離異的亡妻,然後,當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時間重疊,他以荒腔走板、五音不全的旋律唱起了「小茉莉」,唱給站在眼前的妻子聽,「有一天 / 我去聽你唱過的歌 / / 再看看天空 / 雲就把下雨的時間提前」。那真是一首難聽又感人的歌,飾演陳升的陳永忠既緊張又羞怯,那時而忘詞時而走調的口語障礙,極其純真。畢贛以為這將是他日後追述職業生涯時,所不能忘懷的一瞬間,因為情感的真切,而讓他體會到藝術的無所不能。 《路邊野餐》除了連續四十分鐘的長鏡頭外,火車、廢墟與光之閃爍亦是此片的主要意象。導演坦承對「閃爍」的著迷,閃爍的空間讓他有安全感,這也讓全片在貴州的拍攝憑添一分迷濛恍惚之感,從夢魘到夢境,苦痛到安詳,明滅之間的魔幻,呼應片頭引用的《金剛經》經文:「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片尾主角坐在火車裡,望向窗外另一輛擦身而過的火車,眼底望見倒轉的時鐘,「世界依靠衰老維持平凡 / 目睹了一切的律動 / 經歷了遊蕩的人群 / 我走在其中,以沉重的呼吸配合步調」,在時間的可逆與摺疊中,詩與影像平行,李泰祥的「告別」此時幽幽響起,情緒飽滿,主題鮮明。伍佰的音樂也在此片出現,畢贛說,廢墟帶來幻想,而伍佰的歌聲彷彿聲音的廢墟,很適合鋪墊在影片裡面。 「我花了很長時間分辨出痛苦不同於汽油 / 它可以沉入河流底部 / 但我希望痛苦能夠揮發 / 花香無法加重花香潛入水底 / 記憶卻覆蓋記憶飄在身體表面」。片中浮在河邊的藍布繡花鞋,代表與祖母相關的記憶,卻未在片中得到充分的交代,對談人聞天祥對此感到困惑,因為蠟染襯衫和音樂卡帶作為定情之物,皆能於電影中得到首尾呼應的安排,藍布繡花鞋的無疾而終,莫非是導演的失誤?畢贛承認這的確不夠完整,事實上原本還有二十分鐘的鋪陳,然而在主角唱完向亡妻告別的「小茉莉」之後,他覺得哀傷已飽和到頂點,再也不能夠加上些什麼,所以寧可留下這樣的瑕疵,就如同藝術家的手痕,那是堅持與感知的心意,與技巧的完美無關。觀看這部片時,除了聯想到侯孝賢的長鏡頭,也讓我忍不住思及趙德胤的《冰毒》,那種粗礪卻充滿生命力的樸拙氣味,的確與技術無涉,而與導演的誠實相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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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