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年夏天，我與甄子丹簽約，要加盟他的新作《殺殺人跳跳舞》。在日本，他被稱為「最後的正統派」、「李小龍再現」，擁有一群狂熱粉絲。不過我初次見到本人，是在95年5月，由甄子丹主演的亞視《精武門》片場。它是全30集的電視劇，於96年8～10月的黃金時段播出。

※谷垣健治：

以擔任真人版『神劍闖江湖』的動作導演出名，他從1995年亞視電視劇『精武門』認識甄子丹，主要擔任甄子丹的替身，之後長年合作至今，是甄家班的元老級成員，甄子丹最新電影『肥龍過江』就是找他執導。

我前往的是位於西貢的清水灣電影製片廠。這天要拍的，是在棚內搭建的洋館內，子丹單挑壞日本人（當然是香港人飾演）的戲。若問我為何被找去，是因為要當子丹的替身。

居然要我當他的替身...。我沒見過甄子丹，更重要的是，他的動作有獨特的風格，難以模仿。就在我猶豫不決時，找我去的武術指導比利說：「放心，沒問題的啦！」但是，比利跟我只喝過兩三次酒，說不上有多了解我，虧他還說得出「沒問題」這種話。

甄子丹的個子意外地小，跟我差不了多少。而且我們的體型非常相近。見了面之後，我就有點明白為何他們會找上我了。話說李連杰和元彪他們也是，感覺動作明星個～個都很嬌小。李小龍在我兩歲時就死了，沒見過面，無從得知，但應該都差不多吧。成龍因為父親是山東人，屬於比較高大那種，但仍完美地符合動作明星的另一條件---「大臉」。

至於為何個子會這麼小，我想或許像元彪、李連杰和甄子丹這種以速度及凌厲動作取勝的類型，這種體格是最理想的。從觀眾的角度來看，「以小制大」也比較讓人熱血沸騰不是嗎？像史蒂芬席格太魁梧了，看上去只會像在恃強凌弱。

子丹向初次見面的我問了許多關於李連杰那部《精武英雄》的事，像某一幕的動作是由誰設計的等等，居然問得這麼細。子丹是《精武英雄》的武術指導八爺（袁和平的外號）發掘的演員，二人最近好像變疏遠了。

子丹斷言：「李連杰的作品硬要改編李小龍的《精武門》，是失敗的」。他大力主張「中國人不是東亞病夫！」的名台詞及結尾朝警隊飛躍的名場面，都「絕對必須重現，否則翻拍就沒意義了」。啊～這個人真的很愛李小龍啊，我邊聽邊深刻地體認到了這一點。

他是個演員，但也可說幾乎是個李小龍宅。但是，踢飛壞日本人的子丹替身，要由我這個日本人來當，好像也有點詭異。

在《精武門》拍攝期間，我接受過日本通信社採訪，被一個看起來正經八百的男記者問：「飾演打敗日本人的中國人，不會心情很複雜嗎？」我很明白，這個人已經在腦中擬好一個故事，想從我口中引出符合那故事的發言。我回答「這是我的工作」，他聞言露出不滿的表情嘆了口氣。但是，你懂嗎？我可是個替身演員。要採訪替身演員，就該派個至少對動作片有點興趣的記者來。被叫來的記者不也很可憐嗎？看了登出來的採訪，上面可是寫著「臉長得像成龍」哦。要這麼寫也是可以啦，但難道就沒有其他可以寫的事了嗎？

（圖）與甄子丹攝於武師公會主辦的回歸中國晚會之後。順利演完「李小龍」的子丹老師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總之，言歸正傳，與子丹初次見面一週後，在灣仔會展中心舉辦了「香港李小龍會」的開幕典禮，這也是某種因緣吧。它在香港的藝能週刊雜誌《壹本便利》上招募會員，結果一轉眼就募到三百名左右（當然也包括日本人）。這天的慶祝典禮上，除了播放秘藏影片、剪綵，也在舞台上重現了李小龍的名場面。

演出的是在武師朋友裡也以李小龍迷聞名的阿森、阿峯、玉書等，我也被硬拉上場。事實上，在前一年年底舉辦的武師公會派對上的演出，我飾演壞日本人，被飾演李小龍的阿森毆飛。因為它大受好評（不會吧），因此就安排我再次登場。先前我被迫貼上宛如《海螺一家（サザエさん）》裡波平桑的小鬍子，這天不用貼鬍子，真是太好了。

但是，我再次體認到李小龍的信徒有多龐大。嘉賓從李小龍的弟弟李振輝、外表凶惡的陳惠敏、忘了名字但在《龍爭虎鬥》裡擔任副導的香港人等跟李小龍相關的人，到甄子丹、杜德偉等「李小龍飯兼藝人」都紛紛現身，一派豪華。在舞台旁的房間，展示著《唐山大兄》的劇本及李小龍愛用的雙節棍等不知從哪找出來的珍貴物品。

老實說，我對李小龍並沒有那麼深的感情，但我覺得我很能理解他們的心情。若有「香港成龍會」的話，我一定入會。嗯，要是本人沒死，就辦不了這種同好會啊？在活動最後，大家跟李小龍的人型立牌拍了紀念合照。

隨著拍攝進展，我越發領教到甄子丹對李小龍有多崇拜，領教到幾近生厭的地步。在拍《精武門》虹口道場那場戲時，他興奮到不行，幹勁十足，打一開始就情緒嗨到最高點：「這場虹口道場的戲，我要拍成最精彩的一段！」至於這份澎湃的幹勁所指向的...當然，就是我們這些武師。

「歐鏘～～！！」

「啊鏘～～！！」

徹底化身李小龍的子丹，任誰都無力阻止。他以真打聞名，而且還打得超痛。被李連杰打我還可以忍，但被子丹踢的日子，真的幾乎快窒息。

「歐哇鏘呀～～～！！」

這種狀態，俗稱「入魔」。不，或許說「入李小龍」會來得更貼切一點。

子丹也負責演唱《精武門》的主題曲。有一次，拍了一整夜的戲，已經累得不成人形的我，要搭子丹的愛車RAV4前往位於沙田馬鞍山的外景地。我其實是想在車上爆睡的，但根本睡不了。更何況在車裡，子丹放剛錄好音的主題曲demo帶給我聽，自己也「無可擋，原是我，精武英雄，英雄，無不衝動...」地大聲唱起來，還問我「是首好歌吼，對吧？對吧？」真是敗給他了。這人究竟為什麼可以這麼有精神呢？不過，與其說是有精神，不如說是壓力逼得他連感受睡意的閒暇都沒有來得貼切。畢竟，主演兼武術顧問的他，跟我們在工作上感受到的壓力，等級是截然不同的。

（圖）『精武門』那場虹口道場的戲拍了三天。左上角照片裡的兩名武師吊著鋼絲（這是理所當然吼）。

《精武門》這個題材，似乎是動作明星的必經之路，以李小龍為首，梁小龍、成龍、李連杰，甚至不知為何，連周星馳都是（他小時候要朋友叫自己「小龍」，如今是「李小龍會」的名譽顧問），所有人都要穿過精武門往巨星之路走。說起來，周星馳跟子丹打從TVB時期感情就很好，還有過一起拍李小龍傳記電影的企劃，只是後來就完全沒聽說了。不知現在有何進展？

這天的子丹沒吃午飯，只喝礦泉水，同時不厭其煩地向我們說明下午的鏡頭要這樣、要那樣...。不進食，似乎是因為下午要赤裸上身打鬥之故，大家吃午飯時，他就在旁邊做伏地挺身。有點太可怕了。下午我也還是老樣子，被子丹又踢又拋又用雙節棍Ｋ，也拍了我用彈跳床撞上牆壁的鏡頭。

使用彈跳床時，為了增加迫力，一般會拍從梯子往彈跳床跳的鏡頭，第一次因為跳太高而NG，第二次跳太低也NG，第三次跳下時，彈跳床的繩子斷了，我一腳踩下去，底層就脫落了。這下彈跳床不能再用，我的腳踝也有點扭傷，我想應該是不能再跳了吧。雖然表面上一臉遺憾，其實心裡卻暗自為這份幸運竊喜。

然而，子丹稍作思索之後，說：「好，這樣吧。阿牛和阿海抓住健治的手腳，喊預～備然後把他往牆上拋。因為高度不夠，所以從桌上拋剛好。把桌子拿來！」但自己跳也就罷了，被人拋過去可是超級恐怖的。 接著正式拍攝。

「預～備！！」嘿咻～！！ 我非常漂亮地飛了出去，想說這樣應該OK了，但把我拋出去時，阿海的手不小心晃進鏡頭，所以NG。「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阿海說。你這傢伙是故意的嗎？第二次總算OK了。子丹也一臉滿足地說：「他媽地好！」

關於替身，在此要簡單說明一下。在讀者當中，可能有人會想：「咦～？甄子丹也用替身？」但這是理所當然的。我這麼說，接下來可能有人要問：「但、但是，成龍沒用對吧？」他當然是有在用的啊！

《A計劃》裡從時鐘台摔落的場面拍了三次，其中有兩次都是替身做的（不過有一次是自己親自跳的，這是非常厲害的）。使用替身，是因為主角要是拍到一半受傷，電影無法如期完成，電影公司會損失慘重。明星也必需自覺自己所負的重任。雖說如此，但我絕不是說幾乎自己完成所有動作的成龍就缺乏自覺，保險起見先作聲明。

沒問題的，因為香港電影不會用那種一看就知道是替身做的愚蠢拍攝手法。《龍爭虎鬥》裡李小龍的後空翻，如今已知道是由七小福成員的元華所做，但當時鐵定任誰都相信那是李小龍自己翻的；《武狀元黃飛鴻》的最後一場戲，李連杰的打戲也幾乎全是由替身上陣。

特別是80年代後，香港電影的剪接益發巧妙，有時就連我這個專家也看不出來。更巧妙的手法是，因為要是看不太到臉，就容易被觀眾察覺是替身，因此會反過來利用這點，在半調子的距離讓鏡頭拍到替身的臉。因為稍縱即逝，觀眾當然會產生鏡頭前是主角的臉的錯覺，認定那就是本人。怎樣，很聰明吧？

甄子丹在香港本地雖然人氣一般，但在以英國為首的歐美各國卻擁有根深柢固的人氣，在菲律賓還不知為何，以「麥克・獅子」的藝名聞名。在《精武門》第27集，有一場子丹飾演的陳真和外國人對打的戲，扮演那個外國人的是住在香港的英國人貝・羅根。

他的本業是在英國熱愛香港動作片的小眾雜誌《東方英雄（Eastern Heroes）》等撰寫專文的作家，也是甄子丹的大飯。子丹在這部《精武門》之前有一部叫《馬戲小子》的作品，聽說也有找他演出，因為他幾乎不會武打，就只有一個勁地被子丹揍的份。而且，因為他就連假裝挨打都不會演，所以都是真的被揍，就是這樣一個可憐的傢伙。但他被揍時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有點開心。不知是因為他真的相當愛子丹，亦或只是個危險的傢伙？

在日本，甄子丹為部份影迷所知，我也參演的《戰狼傳說》也有上映，若這部《精武門》也在日本的電視台播出，他的人氣應該會更高吧。畢竟我認為在如今的香港電影界，子丹的實力在多不勝數的動作演員中，還是出類拔萃的。

只是，對他來說李小龍似乎是個永遠的課題，最近還預定要拍《精武門》續集。想到或許還得再跟那個「入李小龍」的子丹相處...現在就已經覺得累了。

※《東方英雄（Eastern Heroes）》是英國以香港為主的深度動作片雜誌。在《精武門》客串演出的貝・羅根，經常在該雜誌發表文章；BBC於97年播出的特別節目《功夫戰鬥！》紀錄片，也由他負責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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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其實翻好一陣子了，因為裡面提到丹哥會真打，不想招人誤解，想把李連杰的部份也一併翻來對照（因為他似乎也是真打，當時為求逼真，似乎真打的演員挺多），卻又犯懶，遲遲生不出東西來，想說翻多少算多少吧，就還是先來分享了。

谷垣桑的書真的很有意思，大概因為他是關西人（出身奈良），講話習慣滿滿的吐槽，目前一路看下來（我只翻丹哥的部份，但我有從頭開始看），只有提到他在日本拜的武術老師倉田保昭（這位跟香港電影界關係頗深，也跟丹哥合作好幾次），及他最大的偶像成龍時，語氣會收斂，轉為嚴謹，其他包括丹哥在內都是毫不留情地吐槽，所以有時都會忍不住想他跟丹哥的關係究竟算師徒還是朋友呢？

或許我更傾向解讀為，類似『信長協奏曲』裡雖然老是吐槽三郎，卻仍對他充滿信賴與關愛的恆興那種關係吧（也就是早川桑所說的公主與老僕ＸＤ）

總之看這本書前，一直以為丹哥與谷垣桑是從『精武門』就建立起深厚的情誼，但看了書發現，這其實只是他們認識的契機，要到後來合作『戰狼』跟『殺殺人』，正確地說，是到中途拍攝『新唐山大兄』時，才真正培養出患難與共的戰友意識。這些部份都非常有趣，很值得一看，希望之後我可以克服懶病把它們分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