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後沿著海邊走回去。六點剛過，天還沒有全黑，西邊的海面上映照著一道灰白的天光。遠方陸地有些燈火亮起，海灣裡兩艘大型貨輪也點亮了兩三層樓高的燈火，宣示它的威武雄壯。平行海岸的海上快速道路亮起燈光，像是幾條白色緞帶凌空飛舞。沙灘邊海鮮飯店斑駮陳舊的外牆已經在黑夜裡隱沒，三四十間廂房燈火璀燦，在黑夜中分外耀目，這個政商交歡的地方，今天不知道是誰付帳。海邊遊人已經散去，只有幾對情侶或依偎在座椅上，或挽手在步道上慢行。我獨自通過一座靠近岩岸，架空海面上的木板步道。雖然走道只有二三十公尺長，可是黑夜中浪潮凶猛拍打岩岸的勁道和嘯聲還是使人驚怖。橋面離開海面只有大約五尺，如果大浪打上來，或者木橋崩塌，行人就會被捲入海浪中，隨著潮水退入海中，然後被大浪捆綁猛然地拋向岸旁的巨岩，即使再強壯勇猛的人也經不起三兩下的撞擊，粉身碎骨。我知道此地的潮水難得淹沒步道，幾分鐘後就可以通過海上走道，回到陸地，我的驚恐也許來自以往遭遇瘋狗狼的經驗。

那一回，我們到台灣北部一個無人的海灣浮淺。圓弧海灣是由一塊沙灘和兩邊像臂彎似的礁岩圍成，沙灘對面有一個三四公尺的開口通向大海。由於有礁石衛護，半個籃球場大小的海灣中水波平緩，讀幼稚園的女兒戴上浮筒也可以在灣中浮游，一起欣賞海面下成隊變換方向嘻游的藍黃色熱帶魚。海灣離開公路有一點距離，四周沒有人踪，我們一家三口下海看魚，盡情玩樂，女兒累了，先回沙灘歇息，喝水吃點心。我們還在平靜的海灣中浮游，貪婪地搜尋不同的魚種。突然，感覺到浪花湧進海灣，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一波大浪打在身上，把我推入渾濁的海中，不能呼吸，什麼也看不清。剛剛掙扎著鑽出海面，吸一口氣，另外一波大浪又將我打入水中。浪潮不斷襲來，我只有利用短暫的間歇，勉力仰起頭，吸一口空氣，努力往回游。A離開沙灘不遠，幾經掙扎，踉蹌地爬上沙灘。我離岸大約只有十公尺的距離，雖然拼命往回游，可是稍微接近沙灘，又被退回的一層多樓高的浪潮捲向大海。我就在不斷的被大浪捲上拋下中，打入海中，奮力抬頭呼吸，掙扎著游向沙灘。我知道絕對不能靠近兩邊看來美麗的礁岩，每一次被浪峯捲上空中，都有可能被大力砸向堅硬峭利的礁石，不死也要重傷。雖然已經乏力，還是不敢放棄，堅定往回游，踩到沙岸後，連走帶爬勉強返回陸地時，已經全身癱軟，倒在地上。我們真是非常幸運，一定有個天使暗中保護，讓女兒早點上岸，讓我和A順利脫險。

那是我數度驚險逃生中的一次，從此再也不會忘記面對發威的大海時，個人是多麼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