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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兩個美國好友-小衛和大衛
2017/10/24 02:28:48瀏覽387|回應0|推薦1

我有兩個美國朋友,在同一個公司認識,兩人都叫大衛,一個年輕單身,另一個中年已成家,就以小衛和大衛區分他們吧。

小衛

先說小衛,他白臉高鼻,棕髮大眼,個子高瘦,走起路來,給人飄逸的感覺,進公司時剛畢業,常年穿著咔嘰褲襯衣球鞋,一副大學生的模樣。我們兩人辦公室相隔不過十來步,我每天進進出出,總有三五次經過小衛的門口,他不是看書就是對著電腦工作,難得走出辦公室。他跟同事照面僅止於禮貌招呼,從不多話,給人難以接近的感覺。小衛負責市場資料分析,工作跟其他同事的交集不多,他像是一個影子似的默默來去,沒有人注意,也沒有人在意他有沒有來上班。有一次我需要一些資料,找到小衛,發現他長於統計分析,從此用得到他的地方,我就找他。漸漸熟悉之後,感覺小衛並不像表面上那樣冷漠,也會談談個人的經歷和生活。

小衛在舊金山市區租房,剛進公司時沒有車,每天來回花三個小時搭火車換巴士到位於郊區的公司上班。我們熟識後,他知道我家離郊區火車站不遠,偶爾趕時間,搭我的便車來去火車站,就這樣一來二去,我們了解對方較多。我知道他曾經在非洲和南美生活,很好奇他的經歷,他沒有亞洲朋友,我們從工作聊到個人經歷、家庭、文化,慢慢變成可以深談的朋友。

我們熟識後,邀他出去午餐,才知道他自小吃素,在非洲生活兩年期間開始接受少許肉食。他曾在非洲鄉下做義工,幫村民修建簡單的溝渠和供水系統,工程改善了村民生活,村民慶功設宴招待義工。當地人生活困苦,節慶才有肉食,當天特地準備了野鼠待客。素食的小衛心中掙扎,在村民熱誠敦促下,他硬著頭皮開戒,從此不再堅持素食。他說小乘佛教和尚食物靠化緣而來,不論葷素供養一概接受,想通了吃葷吃素都沒有掛礙了。從這件事看來,小衛不但有慈悲心,境界也高人一等。

小衛是一個很特別的人,父母留在中西部老家,兄弟和妹妹散居各地,他獨自在舊金山生活,沒有朋友,也沒有積極結交女友,有也好,沒有也好,一切隨性隨緣過日子。他生活簡樸,布衣素食,物質慾望低,好像也沒有特別嗜好。有一次偶爾談到投資,才知道他高度投入股票買賣,講得興起,在電腦上找出走勢圖,指出那裡是買點,何時該逃命。也許看我略知一二,他進一步找出資料,解釋如何融資做空,以四兩博千斤。談起股票,小衛似乎變了一個人,熱情高漲,眼睛發光。又過了一段時間,小衛多時沒有提到股票,我請教他對未來走勢的看法,他感慨地說,股票市場讓人謙卑,他已經退出,不願再談。我猜,他那四兩儲蓄已經被千金大戶吃光,連骨頭都不剩了。小衛玩股票不是為了錢,而是把它當作鬥智遊戲,他是一個自視甚高的人,鬥智敗北可能給他很大的打擊,難怪不想多談。

小衛的邏輯頭腦和對數字的敏感度都是一流,遠比一般白人穎慧。認識他很久之後,他才壓低聲音謹慎地告訴我,他的母親是印度人。印度人天生數理能力強,難怪小衛一般老美靈光得多。奇怪的是小衛外貌看來是純正白人,完全沒有印度人特徵。他說,家裡三兄弟都是白人外貌,唯有妹妹看起來像印度人,他們也不解其故。知道小衛血緣的秘密後,才明白他性格裡有印度文化的影響。比如,他吃素,因為母親是婆羅門;他物質慾望低,安貧樂道;他沒有事業野心,不求發達等;他外觀是白人,內心實在更像印度人。小衛高中畢業後沒有在美國讀書,反而到程度普通的南美讀大學和研究所。小衛那樣聰明的人,為何到學術水準較低的南美洲讀大學和研究所?曾經問過他,他含糊其辭,沒有說明白。小衛淡泊無求的個性,明顯跟高度功利化的美國社會格格不入。我猜想拉丁國家樂觀、知足、懶散的氛圍,和低標的學術水準,是吸引小衛到南美讀書的主要原因。

小衛的研究工作彈性很大,如果老闆重視,他做得紮實,可能對公司作出很大的貢獻。反之,小衛的工作就無足輕重。小衛任職前幾年老闆不管他,他也樂得清閒。後來換上一個華美混血的女士做他的主管。她學識好,頭腦靈光,工作認真,力求表現,接任後頻頻找小衛到她辦公室密談,小衛沒有說什麼,我猜他日子不好過了。那時公司財務不佳,人心惶惶,深怕被裁員。小衛倒是樂觀看待,他早就打聽清楚,失業津貼每個月一千多,到墨西哥鄉下海邊租房加吃飯只需七八百,可以游泳吹風看海,悠閒過個一年半載。後來公司果真裁員,小衛居然挺過來了,他沒有高興,反倒是對沒能去渡假有些失望。小衛的異類想法讓我反省,也許世事沒有絕對的真理。

小衛在公司裡只有我一個朋友,我相信也只有我知道他的私事和他的混血身份。美國號稱種族平等,但是有美國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黃皮膚、棕皮膚、黑皮膚,和白皮膚的人多少會受到不一樣的待遇。華人大多擺在心裡,非洲裔不願隱忍,三天兩頭上街抗議。小衛的妹妹,可能經常被誤以為是印度人,而得到跟她白人兄弟不同的對待,設身處地,任何人都可能感到委屈。我感覺小衛的出身讓他對族群身份很敏感。我猜,他對同事的淡漠是一張保護網,避免洩漏他只是半個白人的事實。我這個黃皮膚,也是經過小衛長期觀察,覺得可以信任後,才告知他的秘密。看來再怎麼淡泊的人,心中也有過不了的坎。

我離開公司不久後,公司縮減,這次小衛也被裁員。他離開公司後,我幾次聯絡他,得不到回信。我想小衛大概已經在墨西哥某個小漁村落腳,躺在樹蔭下的吊床上吹風看海,過著無人打攪的日子。小衛就像一隻貓,孤獨、聰明、沉靜、懶散,無求,只要他有足夠的儲蓄,那樣子過三五年,我也不覺得意外。他得到他想要的,夫復何求?我們外人也就不要打攪他了。

大衛

另外一位大衛是資深員工,主理一個200個員工部門的預算編列和執行。我的工作跟他們部門有些交集,到職後拜訪部門經理,他指定大衛作代表跟我對接,因公務接觸頻繁,跟大衛熟悉起來。大衛身材高大,一頭蓬鬆金髮,是一個很傳統的老美,生活在白人的圈子裡。跟他認識不久,有一次不知為何談到熱門音樂,大衛發現我這個移民居然可以跟他談越戰、嬉皮、和美國音樂,覺得訝異,進而對我的成長過程及文化背景產生興趣。大衛告訴我,曾經有個印度人帶他吃咖哩餐,介紹印度的冥想,解釋打坐的意義,第一次讓他對東方文化感到興趣。我也很有興趣了解老美,我們從文化差異、孩子教育、談到網球,很自然地成為朋友。

在辦公室裡不好多聊,邀他一起午餐。發現大衛居然對中餐沒有印象,帶他到一家四川飯館,他很快迷上麻婆豆腐、酸辣湯、和四川泡菜,每次都要到同一家餐館點這老三樣,吃得讚不絕口。起初出外午餐多是我邀約,後來他嘴饞,也會主動要我帶他去吃“豆腐”,甚至要我教他中文,他很努力,學會了跟老闆娘說“謝謝”“再見”。大衛身上很少帶錢,出去用餐總要等他先去提錢。我出門習慣帶些現金,為了節省時間,總是先幫他墊餐費。

大衛有兩個兒子,比我的孩子小幾歲。大衛的太太在小學教書,工作繁重,陪兩個兒子讀書、到公園、打少棒就是大衛的職責。看得出來,大衛的生活以家庭為中心,是個好爸爸和好丈夫。我們曾經為讀小學的女兒買了一套十多冊的百科全書,方便她做作業。過了幾年我們升級用數位版,知道大衛還在等預算,我們就將紙版百科全書送給他,他也欣然接受。

大衛四口之家有兩份不錯的收入,一套百科全書還要等有錢才購買,有些意外。據我了解大衛家用並不寬鬆,例如很少上餐館,渡假最多到迪斯奈玩兩天,房子買在價位低的普通學區,跟華人的中產階級比起來,顯得手頭拮据。華人一般懂得精打細算,買房子要在好學區,家具舊的湊合就行,圖的是增值快教育水準高;衣食住行娛樂貨比三家,絕不吃虧;華人好面子開賓士或BMW的不少,喝酒吃牛排龍蝦則駕豪車到好市多Costco買,可以節省三分之二的花費;華人薪水拿到先存三成,剩下的過日子(有一個計程車司機告訴我他存七成,用三成)。老美就不同了,愛上酒吧,單身時尤其夜夜混酒吧,喝兩三杯就夠買一瓶酒。即使大衛這樣規矩的人,居然在酒吧裡認識他的老婆,讓人意外;白人購物不喜歡到量販店擠,好士多顧客八九成是少數民族;白人住房講究寬敞舒適,借錢也要買高檔家具;吃牛排到頂級餐館,門口有制服門童代泊車,入內有領結侍者招呼,餐桌上要有燭光鮮花點綴,一餐飯的開銷抵我們半個月伙食費。華人重視教育,父母一定資助子女讀完大學;老美父母只負責到高中畢業,要上大學自己借學生貸款交學費。因此老美開始工作前已經負債,單身時不僅不存錢,賺一百花一百二,接著買車成家買房撫育孩子,債務越欠越多。老美起跑點已經落後華人,一輩子還不清欠債,個人如此,政府也差不多。2017年有調查指出,八成美國人存款不到五千美元,一般美國人失業三個月就可能流浪街頭的說法千真萬確。

大衛和我都喜歡打網球,大約有三四年的時間,我們每個月都要球敘兩三次。大衛身高接近180公分,肩寬胸厚,中學就開始打球,姿勢正統,球速強勁,我實力不及他,偶爾打贏都因為他體力不濟。後來發現他習慣不吃早中餐,工作了一天哪裡還有力氣打球?從此跟他球敘一定幫他帶一支香蕉補充體力。我以為大衛一天一頓,晚餐一定非常豐富,其實他肉食不多,晚餐以沙拉和麵包為主。大衛為什麼一天只吃一餐?我始終沒有搞清楚。

大衛的工作需要跟很多同事接觸。他人緣好,無論什麼人找他,講完正事後,常聊閒話,即使有急事待辦,他也不會主動打斷。我約他下班後打球,常需要等他跟同事閒聊結束後,才能出發。大衛人緣雖然好,但是跟他交情好到單獨出外用餐的同事除了我,只有他的老闆雷耶士。雷耶士是我認識唯一墨西哥裔高階主管,能幹盡職,很得公司器重。雷耶士四歲時跟著父親從墨西哥跨越邊境溜到美國,幼年窮苦,全家長期以汽車為家。他從逆境中一步步努力讀書往上爬升,令人敬佩。我和大衛偶爾邀雷耶士加入聚餐,他雖是大官,不介意跟我們談起他非法移民的童年生活,讓我長了不少知識。我也曾邀請小衛和大衛一起午餐,可是他們不投緣,三人聚會就沒有繼續下去。小衛和大衛都是我這個老外的好友,他們兩個白人卻走不到一起,看來人和人的友誼不見得跟膚色有關。

大衛對網球很有熱情,退休後最想做的就是教孩子打網球。談到退休,重要的是財務規劃,錢從哪裡來。大衛雖然主管預算,但是欠缺理財的基本知識。比如,他長期積欠高利率卡債;市場利率降低時不知更換利率較低的房貸;沒有利用退休賬戶降低所得稅等。在我建議下,他開始積極管理家庭財務,逐漸看到成效。工作上,我教他使用電子試算表進階的功能,提高工作效率。跟老美比起來,華人的數字頭腦靈活多了,看來死背乘法表,演算雞兔同籠問題,還是有它的功效。

大衛出生在美國東岸,自小遷來加州居住。我發現大衛從求學、就業、到結婚,一輩子生活在一個直徑20公里的區域之內。大衛的安土重遷,好像粘著唐人街的老華僑,或者守著祖宗田舍的農夫。更讓我吃驚的是,大衛自從遷來加州後,就沒有去過別州,甚至極少走出他那20公里的生活圈,實在費解。大衛的岳父母是英國移民,一直維持跟英國的聯繫。有一年冬天,大衛告訴我他的岳父母次年夏天要跟英國親友團聚,邀請大衛夫妻同行,已經為他們訂了機票。行前半年多裡,我們多次談到這次遠行,我可以感受到他興奮的心情。夏天終於等到他出發了,兩個星期後再見大衛,我探問他英國之行的見聞,沒有想到他沒有去成。原來他們的行程是先乘國內線到洛杉磯,再轉機到英國,不巧國內班機誤點,預留的轉機時間太短,他們抵達洛杉磯時到英國的班機已經起飛。大衛的岳父母改搭下一班飛機到英國,大衛夫婦不願出高價再購機票,到洛杉磯機場轉了一圈,買票回家。半年多來,我跟著大衛一起期盼這次英國行,我也跟他一樣失望。

後來我換工作後,還是偶爾跟大衛打球。那時他累積的年資不少,帶著數饅頭的心憧憬退休後的日子。之後我遷居到另一個城市,偶爾返回,一定跟大衛通電話。最後跟大衛通話時,他的長子剛進大學,他開始計劃參加網球教練培訓班,準備退休,我也為他夢想即將實現而開心。之後兩三年,我撥大衛辦公室電話,總是沒有人接聽。那時我離開原公司已經多年,失去跟其他同事的聯絡,無處打聽大衛的近況,我想他公務忙,也沒有在意。三四年前我回去,發現撥打的分機已經不是大衛的電話,有些失望,沒有多想。前些時偶然想起大衛,試試上網搜尋,意外找到大衛在幾年前聖誕節早晨去世的訃聞。由於大衛的姓比較少見,從訃聞中妻兒名字和生平事蹟判斷,逝者的確是我的好友大衛。想到大衛滋滋營營工作了大半生,兒子剛成人,來不及實現退休的夢想,就去世了。他躺在病榻走向人世盡頭時,心中是多麼不甘呀。人生無常,如果不能了悟,也只有徒呼奈何了。

小衛、大衛、和我來自不同的地方,偶爾在地球的一個角落相遇,因為某種因緣,短暫地同行。我們匆匆分開,沒有道別,也許想著還會聚首。回想起來才明白,我們都是過客,隨著命運的牽引,不知道將流浪到何方。我們交會的時間雖然短暫,他們為我生活增添的色彩至今依然光鮮,美好無需永恆,曾經擁有就好。

( 心情隨筆雜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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