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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02/26 06:57:30瀏覽41｜回應0｜推薦1 | |
| 這天李明賢起個大早，為了搭六點的頭班車，趕赴6點50分的交通導護老師的值週時間。沒想到盥洗時一個踉蹌，在浴室跌了個狗吃屎。眼角和下巴用萬金油隨意塗抹一下，就匆匆上路。
一路上心情起伏。他心裡想，年過半百，血壓升高，手腳不靈活，記憶力減退，還每天死撐活撐，不就是圖個五十五歲退休多拿五個基數的退休金。趕到校門口時已遲了五分鐘。好在學生不多，沒有交通意外。李明賢一邊將他的導護臂章別好，一邊揮舞著旗子指揮交通。他內心還不住嘀咕：好險！萬一這五分鐘學生出了意外，那我豈不和老何一樣，不但得到校長室聽訓，考績還差點得了個「乙」。 好不容易捱到七點半，導護團隊收工，李明賢才拖著蹣跚的步子蹭到教員休息室。屁股還沒坐熱，風紀股長慌慌張張衝進來：「老師，不好了，建銘和子傑打架，廁所外面還圍了很多人。」 李明賢心裡慌了。「這下遭了，這些學生，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加之血氣方剛，只因我執行導護工作，沒能在場盯著他們早自習，就出狀況了。」他一邊跟著風紀股長往廁所跑，一邊嘴裡嘟嘟囔囔個沒完。 廁所前擠滿了黑壓壓的學生，風紀股長衝上前去喊：「老師來了，你們讓一讓。」風紀股長殺出一條路來，李明賢往裡一瞧，只見子傑跳起身來反手一巴掌打到建銘臉上，建銘頭一翻，仰跌到地上。子傑趕上去又狠狠的在建銘肚皮上踹了幾腳。李明賢見狀大吼：「住手！」 子傑心不甘情不願地住了手。建銘佝起身子，一拐一拐地蹭到洗手台前，先把頭臉沖洗了一陣，接著漱口，叭叭幾下，朝水槽裡吐出了好幾泡帶血的口水。 「你們到底怎麼回事？」李明賢氣咻咻地問。 「沒事。我們鬧著玩的。」建銘沒好氣地說。 「子傑你說，自己身為股長，卻以身做賊？」 「彥享帶了一隻小鳥來，建銘要借來玩，彥享不給，他們就吵了起來，我叫他們安靜，建銘用三字經罵我，正好打秩序分數的老師經過，訓了我們一頓，秩序分數整整扣了五分，我越想越不甘，所以就－－」子傑激動地說著，眼眶泛紅。 這時只見顏力行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老師，楊主任叫你立刻去開會。」 李明賢這才想起，昨天有張通知單，教務處召集二年級導師開會，商討英數能力分組的問題。 「子傑你的脾氣要改，已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幹部是要維持秩序沒錯，同學不聽，名字登記下來，事後我會處理——建銘你也真是的，上課一條蟲，下課一條龍，我現在要去開會，待會兒再跟你們算帳，現在給我乖乖回座位去。」 李明賢打發他們之後，立刻三步併作兩步直奔四樓會議室。會議已進行了一段時間。只見教務主任氣定神閒地說：「如果大家沒有意見，就照原訂計畫，下學期起，英數兩科分AB兩組教學。」 「慢著，我有意見。」李明賢急匆匆的站起來發言。「是英文、數學兩科各自分組教學還是合併分組教學？」 「當然是合併，英數兩科總成績在一百四十分以上的，編入A組，其餘的編入B組，我們教務處完全遵照因材施教的理念去做的呀？」楊主任不解的問。 「英數不可合併分組，應各自分組。因為英文程度好的學生，數學不一定也好。反之亦然。就拿我班上的學藝股長顏力行來說，上次月考英文97分，數學才17分。依照學校的標準，他只有編到B組班，以後英文還要不要學？顏力行很乖、很用功，不可以因為他沒數理細胞，也要他放棄英文。」李明賢侃侃而談，會場裡不少老師也頻頻點頭。 「這我瞭解，但那畢竟是少數。能力分組課表非常難排，必須在同一時間同時排A、B組的英數，如果當中有老師臨時請假要調課，根本無法調，如果英數再各自分組，連其他老師的課可能都僵死在那兒。」楊主任胸有成竹地說。 「可是人家春秋國中就分得好好的，也沒聽說排課有什麼困難，況且……」 「請李老師自重，我們已盡力在排課了。」楊主任打斷李明賢的話，一臉的不悅。 楊主任開會向來就是一言堂，加上他手段圓滑，八面玲瓏，背後還有幾個有頭有臉的人替他撐腰，所以在教育界很吃得開。李明賢無奈的坐下來，不過仍是一臉的憤憤不平。 「噹噹噹——」，楊主任看腕表，8：30，第一節上課鐘聲已響，立刻宣布散會。 李明賢走回自己的班級準備上第一節課。 「起立、敬禮、坐下。」班長嘹亮的嗓音，將同學的三魂七魄都收回來了。只見學生一個個都豎起耳朵，如待宰的羔羊直盯著李明賢。李明賢拿起桌上的籤桶，隨意搖了兩下抽出一根籤：「14號，把《愛蓮說》背一遍。」 講台底下一陣騷動，明和站了起來，不疾不徐的背出：「水陸草木之花……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很好，字正腔圓，表達流暢，平時成績加五分。——下面一位，31號。」 「哈哈——」底下一陣爆笑，只見建銘怯生生地站起，搔了搔頭，訕訕的咧開嘴，忸怩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背出：「……香遠益清，亭亭……，亭亭凈植，可遠觀而，可遠觀而……」 建銘自知逃不了這一關，一邊搓手一邊走向講台。李明賢舉起「愛的小手」，只聽ㄆ一ㄚ、ㄆ一ㄚ兩聲脆響。 「你看看你，書都沒背好，還有閒工夫跟同學打架。不是我愛說你，上次月考我們班就只你一個不及格，害得班上國文平均變成全年級第二，我在同事間都抬不起頭。你如果還有點羞恥心，午休到我辦公室背書。……現在打開書本翻到第七課。」 解除警報響了，這一群劫後餘生的麋鹿，暫時獲得苟延殘喘的機會。李明賢調至這所國中已十年了，全靠他這招緊迫盯人的教學方式，才闖出一點名號。也因為他，學校這幾年的升學率，口碑都還不錯，所以他對楊主任有時態度不敬，楊主任卻暫時不敢招惹他。 就拿上次配課事件來說，李明賢班上的體育課，楊主任原本排定理化老師接手，但是李明賢堅持要由科班出身的老林來上課，兩個人還因此吵到校長室去。 「校長你評評理，童軍課給了英文老師，美術課給了數學老師，家政和音樂也給了歷史和地理，如果體育再給理化老師拿去上理化，學生還要不要活？總得給學生一些生活上的調劑吧？」 「噹噹噹——」第一節下課了。李明賢回到教師休息室，倒了一杯茶水，還沒喝呢，卻不經意一回頭瞥見子傑和又俊來到他的面前。 「老師，又俊發現辰光又作弊。」子傑開門見山的說。 「早自習考理化時，辰光偷看明和的考卷。」又俊說。 「明和知道嗎？」 「他不知道。」 「那你怎麼知道？」 「我坐在辰光旁邊，我看到的。」 李明賢曾說過，發現同學作弊，一定要勇於檢舉，絕不可讓這種投機取巧的歪風一直在班上蔓延下去。他想起上學期叫辰光寫的悔過書。一次平時考，考後考卷交換改，辰光和同學說好，卷子交換後再偷偷換回來，自己改自己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然而因為考試分數「超好」，終於引起李明賢起疑，識破辰光的詭計。李明賢除對他曉以大義，念在初犯，並未依校規記過處分，僅叫他寫悔過書，並載明下次再犯一定依校規處置。處理好後，李明賢用電話通知家長。不過家長倒有意見，他責怪李明賢考卷為什麼自己不批改，卻要拿給學生改，才讓他兒子有了作弊的機會。李明賢花了好大的勁，才把目前國中一天八節課卻要考九科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他讓家長知道，不是老師偷懶不改考卷，實在是為了拼升學，考後立刻核對答案並做檢討，考試的效果才能顯現出來。 上午連上了四堂課，李明賢感到疲倦，用玩午膳，很想趴在辦公桌上小寐，但是他不能這麼做，他要去看班上的午休。秩序比賽已連著兩週最後一名，這週如果再最後，全班週末將被學校留下來罰勞動服務，這是多麼丟人的事，況且早上他已命令建銘午休繼續背書的。既然看著建銘，自己不能午休，就把上午辰光作弊的事，再好好查一查。 他從理化小老師那兒調來辰光和明和的考卷，他發現明和98分，僅錯了一道選擇題，而辰光考卷上的選擇題，從第15題起幾乎全對，唯一錯的一題，也就是明和錯的那一題，而且很多都用立可白塗過。又俊說他偷看明和的，問題應該就在這兒。 「早上考理化時，你有沒有偷看人家的？」李明賢心平氣和的問。 「沒有。」 「那這怎麼說？」李明賢指著考卷。 「那都是我自己寫的，考試的時候我檢查考卷發現有錯，才塗掉再改過來。」 於是李明賢挑了幾題他答對的題目問他，然而辰光不是答不出來，就是答錯。起初辰光還死撐著，最後發現大勢已去，只好承認。 「你應該還記得上次的悔過書？」 辰光緊抿著嘴低頭不語。 「既是再犯，我也幫不了你，過是一定要記的。」 辰光垂頭喪氣的回座，建銘蹲在走廊背書，大多數的同學已進入夢鄉，教室裡出奇的靜，靜得連李明賢的眼皮也抬不起來！ 第二天清晨，李明賢做完交通導護後，在回辦公室的途中，遇見建銘的爸爸。他手持驗傷單，滿臉不悅的說：「我兒子受傷，李老師該負點責任吧？」 李明賢心裡一涼：「糟了！昨天事情一多，本來想把子傑粗暴的行為施以薄懲的，竟給忘了。」 「昨天的事很抱歉。不過當時我在校門口執行導護工作，所以班上的秩序我根本無法控管。」 「你們學校規定七點二十到校，我們做家長的也配合學校，準時把孩子送來，孩子進到學校，有了任何閃失，老師不需負責嗎？」 「沒錯，我們是有保護孩子的義務，不過這週正好輪到我值週。」 「你另有公務在身，那總該有個職務代理人吧？」 「可是，這種情況學校是不派代理人的。」 「哼！你們學校的制度怎麼這麼鬆散，沒關係，我找你們校長。」 建銘的爸爸話說完，就氣沖沖的往校長室去。李明賢本來想先回辦公室喝個水、上個洗手間再去教室的，結果被建銘的爸爸一攪和，他真擔心班上可能又出事，只好忍著飢渴去教室。 經過隔壁班，就已經聽到教室鬧烘烘一片，朝裡一望，果然是有的嘻皮笑臉，有的捶胸頓足。李明賢找不出哪個是在安靜看書的。 「統統起立，立正站好。我因為看交通導護，你們就可吵翻天。已經升上二年級了，還不知道早自習要安靜？一天中腦筋最清楚的時候就是清晨，為什麼不好好把握時間多背幾個英文單字、多算幾題數學也好。整天只知道言不及義、好行小慧，將來還有什麼出息？已經連著兩週秩序最後一名，難道你們週末真的想留下來勞動服務？」 李明賢本來還想叫風紀股長開出吵鬧學生的名單，繼而一想，這種情形名單一定又是一大串，處理起來也頗費事，況且也不見得公平，還是算了。於是就板著面孔陪著學生站了十分鐘。看看腕表，早自習就快結束了，打分數的老師應該不會再來，他必須提早離開，趕去春秋國中參加九年一貫新課程研討會，於是叫風紀股長站到講台上看好全班秩序。 春秋國中是全縣最大的國中，總共有九十多班，還有一個大禮堂，因此大型的教育會議都在這裡舉行。李明賢對號入座後不久，會議就開始了。 「教育改革的項目很多，今天我們要談課程改革。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課程的改革也一樣。根據專業人士評估，我們決定把過去的單科課程重新整合，分為七大領域。有語文領域、數學領域、自然與生活科技領域、健康教育與體育領域、藝術與人文領域、社會領域、綜合領域。語文領域是將國文、英文合併；自然與生活科技領域是將生物、理化、地球科學、工藝合併；藝術與人文領域是將美術、音樂合併；社會領域是將歷史、地理、公民合併；綜合領域是將輔導活動、童軍、家政合併。」會議主席台上的教育專家正口沫橫飛地說著。 「抱歉，我打個岔。」春秋國中的一位老師起來發言。「課程合併有什麼好處？」 「這位老師別急，這一點我正要解釋。課程合併可以防止學生見樹不見林的毛病。比方說語文領域，包含國文和英文兩科，這兩科談的都是文學，只不過文字不同，精神卻是一樣，所以兩科合併，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屆時學生們學貫中西，翻譯能力必定超強，更可培養學生的國際觀與世界觀。總之，一個中英文都強的人，文學的鑑賞能力必定不差。」 「那以後是不是國文老師也要教英文，英文老師也要教國文？」這位老師不以為然的問。 「那當然。不過實行之初，老師們有困難，也可用協同教學法。再過不久，我們會分批調訓老師，以培養老師的第二甚至第三專長。我再舉一例，以證明合科教學的好處。現在有許多自然界的問題，他們牽涉的問題之廣，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例如挖到一具恐龍遺骸，推算牠的生存年代，要用到理化的知識，牠的食性和生態環境如何，要用到生物的知識；牠在地球上共存在了多少時間，要用到地球科學的知識；將牠的骨骸做成標本，要用到工藝的知識；像這種一個問題牽涉到多門學科的，可說俯拾即是。所以唯有課程合併，才能使學生見樹又見林。」 「那我想請教教授，數學是科學之母，為什麼不跟自然科學合併？」春秋國中這位教師抓到了對方的弱點猛攻。 教授一愣，答不出來。這位教師嘿嘿一笑： 「我來幫你解釋。，因為數學也是社會科學之母，尤其是社會科學中的經濟學、社會學中的社會統計、教育學中的教育統計，都要用到數學。總之，數學橫跨自然領域與社會領域，它是神聖的，獨一無二的，高高在上的。因此數學不需和其他學科合併，數學本身就光芒萬丈，絕對是一人就可獨挑大樑。」 「說得好！」李明賢在自己座位上豎起了大拇指，並猛鼓掌。教授氣得吹鬍子瞪眼，來賓席上的督學與輔導員也不斷的交頭接耳。這位教師得理不饒人，步步進逼： 「敢問輔導活動、童軍、家政這三科有什麼關連，為什麼要合併成綜合領域？」 教授又是一愣，這位教師不待教授回答，搶著說： 「我想這一定是學者專家的新發現。譬如烹飪，過年時，常有許多剩菜，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但把它們全兜在一塊兒，滋味卻美極了，所以這些可有可無的學科併成一個綜合領域，必能發揮團結就是力量的效果。」 「哈哈，妙極了！」李明賢再次拍手叫好。會場一陣騷動，大家七嘴八舌地談論著。教授一臉鐵青，春秋國中校長立刻起來打圓場： 「單老師非常幽默，我們很感謝他將嚴肅的會議帶來一點輕鬆的氣氛。當然，現今是一個多元的社會，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想法，至於是非對錯，那是見仁見智。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總之，教改勢在必行，絕不能走回頭路。」 開完會，李明賢回到學校，他的頭感到一陣剛睡醒的昏疲，喉頭乾得冒火，辦公室突然電話響起，是楊主任打來的內線電話。 「李老師，聽說你要記你班上林辰光的過？」 「他作弊，而且是累犯，以前已原諒過他一次了。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你可不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再饒他一次？」 「為什麼？」 「你可能不知道，林辰光的爸爸是本屆的家長會長。」 「楊主任，你不能這樣說。我做事一向對事不對人，就算是總統的兒子犯錯我也照罰。」 「你說他作弊，你有證據嗎？」楊主任突然提高分貝。 「林辰光自己都承認了。」 「他爸爸說那不算證據。」 「你叫他爸爸來找我，我一定把人證物證給他看。」 李明賢氣憤的掛上電話。老何在一旁插嘴說： 「是楊主任？」 李明賢點點頭。他把林辰光作弊的來龍去脈詳細的說了一遍。 「你有充足的證據，不怕他耍花樣，正所謂『有理走遍天下』。——不過你要防他，小心他在別的地方跟你過不去。」 「難道你吃過他的虧？」 原來老何教學一向清靜無為，上課很自由，學生愛聽不聽，都悉隨尊便。平時沒有小考，月考前也不幫同學複習，完全是大學教授的做法。因此學生也抓不到教材重點，每次月考的平均成績都少別班二十多分，有些重視成績的家長，就向楊主任告狀，有好幾年，老何的考績都是「乙」。 隔天的導師會報，由各處室主任、組長報告一些例行規定。會議將結束時，楊主任突然說： 「各位同仁，還有一點要注意，輪到你做交通導護時，請自行覓妥職務代理人。導護工作是7：30結束，但早自習是從7：20起，這短短的十分鐘，學生出了事，導師還是要負責的。按照上級的規定，必須三天以上的公差，學校才會幫你們找好職務代理人。」 會後即傳出，李明賢督導學生不週，被記了一個小過，學校總算給建銘的爸爸一個交代。 十二月的夕陽冉冉偏西，赤紅的夕陽染遍整座校園，涼颼颼的冷風迎面撲來，李明賢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人在公門真的好修行？」李明賢沿著操場跑道邊走邊想。突然他朝著蒼天發出一聲悲嘯，赤紅的夕陽把他照得全身浴血一般。 〈中華日報94.12.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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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