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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校樹
2015/02/27 09:40:01瀏覽52|回應0|推薦1
1

朝陽剛剛升起,像個大圓盤,火炭一般的紅。省道兩旁木麻黃的針葉文風不動,極目遠眺,稻田阡陌縱橫,水渠密佈。飽滿的稻穗低垂著頭,結實纍纍,空氣中滿溢著稻香氣息。
李明賢站在省道邊,以蹩腳的台語向旁邊的商家打聽學校的位置,經一位老嫗熱心地指點,他終於在樹梢林蔭間,見到巍峨的校園與一方碧綠的操場。
學校大門前,密植了一排高大挺拔的木棉。此時正值暑假,校園裡杳無人跡,一片寂靜。李明賢緩緩走向行政大樓,他內心有些忐忑,自己師大剛畢業,分發至此一濱海的國中實習,不知能否勝任愉快。當他還在校長室前徘徊,一位西裝筆挺、紅光滿面、滿臉笑意的中年人已出現在他面前。
「你就是李老師吧?」校長說話中氣十足。
「校長好,我來報到。」李明賢頻頻點頭。
「歡迎,歡迎。……這裡還有一位黃蓉蓉老師也是剛來報到的。大家坐。」
校長熱情招呼,和他們閒話家常後才切入主題。
「從八月一日起,你們就是學校的一員,從基層導師做起,每日七時二十分陪學生早自習。有教師宿舍,共八間房,應該還有空位,待會兒再問庶務組看看。黃老師教英文,李老師教數學,都是重要的學科,也是學生最頭痛的科目,今後還要多偏勞二位。」
校長侃侃而談,並帶他們至總務處,兼人事的總務主任叫李、黃兩位教師填寫個人基本資料。李明賢發覺主任身旁一位先生,生得清匷高瘦、文質彬彬,只見他手握毛筆,揮灑自如,酷似古裝電影裡的私塾先生。校長叫他填寫聘書、蓋校印。他一張張的騰寫、蓋印,慢條斯理地。然而校長突然一臉不悅,在他耳畔嘀嘀咕咕,兼且頤指氣使,似乎是責怪他事情做的不對。一會兒,校長又堆出一副可親的面孔,叫李明賢稍等,並謂聘書即將「出爐」。告辭時,校長很客氣地說:「敘薪單要送縣府核准後才能發薪,依往例總也要拖到十月中旬,你們如有急用,可先向學校預支。」

2

開學前一週,李明賢接到值夜通知,他如約前來,學校空寂無人,教室門窗緊閉。炎夏黃昏,蚊蚋猖狂,他佇立花圃邊,飽受蚊蟲肆虐。七時許,暮色低垂,遙望木棉後方的跨溪大橋上,人車稀少。游目四顧,周遭蟲聲唧唧,總務處前一燈如豆,倍增孤寂。想起自己初踏入社會,第一天上班,竟在夜晚,而且周遭竟無一位同事,甚覺荒謬。學校留守,竟派一位尚未上班的新人,未免也太扯了。
「叮鈴!」一位身材瘦小、膚色黧黑、頂著平頭的中年人,騎著單車向李明賢奔來,車未停妥即問:「你素(是)新來的老師嗎?」李明賢微笑點頭。「不好意蘇(思),讓你久等。」他邊說邊取鑰匙開總務處的門。他姓郭,和另一位洪姓工友輪流值夜,一人一天。老師們全體輪值,男老師值夜,女老師值日,約一個月輪到一次。
總務處隔壁是值夜室,這是一間用木板隔間的雜物室,牆角堆放著過期的書報雜誌,霉味撲鼻。室內左右各擺著一張老舊的木板床。郭先生話不多,整晚自顧自做著自己的事,晚上十點鐘時,他拿著殺蟲劑對著床底、牆角噴灑,並扭開一架電扇驅除霉味,而後拿著手電筒巡校園去了。夜晚,李明賢就混雜在刺鼻的殺蟲劑和電扇的軋軋聲中掙扎入夢。

3

開學前一天,李明賢帶著簡單的行李回學校單身教師宿舍,在田野小徑遇上黃蓉蓉老師。嬌小的黃老師吃力地提著一只大皮箱,原來黃老師昨天就到了,她去鎮上買了棉被、蚊帳和一些日用品。
「鄉間蚊蟲多,夜晚海風大,挺不習慣的。」黃老師一頭烏黑的秀髮批肩,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的,聲音甜美。
「早領教過了。」李明賢告訴她上週值夜的經過。
「原來當老師還要值夜?」黃蓉蓉好奇地問。
「是呀,念了四年師範大學,從沒聽教授提過。」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一會就到了學校。學校大門右轉是教室,左轉是一座四百公尺長的大運動場。運動場旁有十幾棵老榕,榕樹後方有一幢紅磚砌的二層樓房,那就是單身教師宿舍了。一樓有三間寢室,二樓有五間,每間約二坪大。一樓進門處即是公共浴室、廁所及廚房。整幢房屋給人一種壅塞之感。
黃蓉蓉拿出鑰匙開大門。李明賢聽到滋滋的炒菜聲及鍋碗瓢盆的撞擊聲,定睛一看,只見一位中年漢子手擲鍋剷正在翻動油鍋中的茄子,旁邊一位嬌小玲瓏的小姐將洗好的九層塔遞給他。
黃蓉蓉指著烹調的漢子對李明賢說:「他是張正亮老師,教公民,廚藝一級棒。這位是鍾淑文老師,教國文。」
烹調完畢,張正亮、鍾淑文兩位老師立即擺好碗筷準備開飯。
「李老師,跟我們一起吃。」鍾淑文禮貌性地招呼著。
「謝謝,我剛剛在火車上已吃過了。」
「李老師家住哪?」張正亮一邊扒飯,一邊加入他們的談話。
「台北。」
「台北人要適應鄉下生活,不容易。」
「是呀,從火車站到學校途中,根本看不到餐館。」
「放心,以後你的烹調技術,一定會突飛猛進。」
「以後沒課的時候,多向張老師請教,你會發現煮飯也是一種消遣。」鍾淑文邊說便扮鬼臉,神態令人發噱。
「以後一定要煮?」李明賢有些訝異。
「當然,這是南山國中的傳統。等教務處排出課表,我們宿舍的煮飯輪值表也會出爐。」
「為什麼?」
「因為張老師會找出來每位老師哪天第一堂沒課就去買菜,第四堂沒課就負責煮飯。」鍾淑文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不會吧?……怎麼到了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
「這才是學習獨立的好環境。」

4.

開學了。面對一群天真無邪的孩子,李明賢的內心也開朗起來。早自習,有的學生背誦國文,有的朗讀英語,讀書聲聲聲入耳。一週後,升旗典禮時公佈秩序比賽得獎班級名單,沒有李明賢任教的一年仁班,他並不在意。看看學生,他們頂失望的。下課後,班長跑來報告,說班上秩序「尾二」,李明賢楞了楞才會意過來。他安慰學生說沒關係,大家都很盡力了。
鄰座一位資深的吳老師見他「有難」,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非常看不過去,因而大肆面授機宜:「值週老師打分數時,發覺你們班早自習太吵,但看在導師也在場維持秩序的份上,不好意思給你們最後。一年信班就是因導師經常不在才最後一名的。」她還要李明賢小心,一學期下來,累積六週最後一名,全體學生一人記一個警告,週末下午還要被罰勞動服務,導師必須在場督導學生。
李明賢開始緊張了。早自習一律噤聲,叫學生學習默念。學生見他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紛紛噘起小嘴,他則一臉寒霜。如此一來,教室氣氛尷尬,但亦無可耐何。
緊張的師生關係憋了一週,秩序比賽的結果竟然倒數第一。這樣的結果他實在無法接受,他打算到訓導處抗議。不料吳老師又從評分老師那兒得到消息:一年仁班午睡時間很吵鬧,將近一半的學生都沒趴著睡。李明賢愣住了,原來午睡時間導師也不能休息。於是從第三週起,他打起精神盯著這群精力旺盛的孩子。
「吳聰明,作業收起來,趴著睡。」
「班長,賴金昆上哪兒去了?」
「不知道,上週午休都不見他的人影。」
「他在廁所抽煙啦!」吳聰明抬起頭說。
李明賢這一驚非同小可,趕緊奔到廁所,果然嗅到一股濃濁刺鼻的香菸味,他廁所一間一間搜查,總算在最後一間活逮住賴金昆。就這麼一來一往,午休已近尾聲。
「老師,剛剛你不在,班上又炒成一團,正好值周老師經過,又被扣分了。」班長很無奈的向李明賢抱怨。
午休鐘響,李明賢沮喪地回辦公室。他犧牲一個午睡,卻仍被扣分。他越想越不甘,都是抽煙的賴金昆惹出來的禍,他決定把他送訓導處記過並通知家長。好在他的數學課都排在上午,下午他有得是時間,因為氣憤的緣故,睡意全消,他把班上的學生資料表找出來,一共翻了兩遍,就是找不到賴成昆的資料。他想起來了,開學第一週就叫他們把填好的資料交回,當時就缺了吳聰明和賴成昆的,他每天三催四請,他們就是不交,後來他也忘了。看來只有等下課,直接找他本人問他家的電話。
接著他來到訓導處,沒想到空無一人,由於才下午一點多鐘,主任、組長、職員都回去吃飯,可能要兩點以後才會來上班。李明賢心裡有氣,憑什麼就只有導師這麼辛苦?
回辦公室後,見吳老師低著頭改作業,於是將滿腹牢騷全宣洩出來。
「你要小心,記過可能會被校長打回票。」
「為什麼?」
「因為校長不願意學生第一次犯錯就記過,而且你堅持記過,事後訓導處會要求你要給學生銷過的機會。況且學生知道主任、校長都肯原諒他而你卻不放過他,以後你的日子不見得好過。」
「難不成他會吃了我?」
「這很難說,以前就有位愛耍老大的學生,常和他的一群小嘍囉一起跟我唱反調,不但課難上,整潔秩序也被他們搞得一團糟,到時候校長卻只說我管教無方。」
有回輪到李明賢值週,當他把評定的分數張貼於公佈欄後不久,即有一位同事質問他,何以二年信班上週三的整潔分數被扣兩分,是什麼原因被扣?是教室髒還是外掃區不潔?這位同事要把沒做好整潔工作的同學揪出來修理。他愣住了,班級數那麼多,事隔多天,他哪記得那麼許多。同事悻悻地走了。
放學後,他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宿舍,半路上遇到黃蓉蓉,向她大吐苦水。
「這些競賽,無非是要學生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如果作老師的一味斤斤計較,豈是教育本意?又哪堪為人師表?」李明賢說得慷慨激昂,黃蓉蓉也頻頻點頭,表示贊同。
「當然,競賽總有最後一名。學校該瞭解最後一名是否壞到需處分,不可不分青紅皂白隨便拿最後一名開刀!」李明賢見黃蓉蓉深有同感,不禁越說越大聲。
「萬一你班上真有此不幸,你可向學校申訴。」黃蓉蓉附和道。
「本以為學校是最單純的地方,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爾虞我詐,誰知不是那麼回事!」李明賢有些洩氣地說。
「其實學校是一個小型社會,社會上的齷齪事難免會沾染上些。」黃蓉蓉分析道。
經過一番傾吐,李明賢內心舒暢多了。他不禁覺得,黃蓉蓉個頭雖然嬌小,分析事理卻異常貼切,給他一個很好的印象。

5

星期天,陽光普照,雲淡風清。明天就是月考,李明賢卻是輕鬆不起來。校園不見後段班的學生,顯得格外寧靜。
「注意看,因式分解的題型變化我都歸類在這張講義上,好好把公式背熟,習題每一題都要做,明天考出來再錯的話,只要是講義上有的,我加倍處罰。」李明賢說得口沫橫飛。接著他把每一道習題都先作一遍給他們看,再擦掉叫他們上來重做。
這些學生寫得還不錯,這樣的練習已是第三次了。昨天的體育課、前天第七堂美術,就已演算過兩次。李明賢想,像二年義班這種前段班,犧牲假日來加強還是蠻值得的。上回也是這樣訓練,月考時,許多需要思考性的題目,學生大多能夠不加思索、反射而出。平均成績比同樣是前段般的二年信班高出七分之多,填鴨式教學還真有效。
記得第一次月考前,李明賢用大學裡學的啟發式教學法教學生,不借課,假日不加強,題型不歸類,習題由學生自行練習,學生不懂之處,多給他們提示,避免直接給他們答案,學生也算得津津有味。可是,考下來平均比二年信班低十八分,連學生都洩氣。檢討後發現是題目太多做不完,有經驗的老師都認為,學生最終目標都在聯考,月考不出多一點、難一點怎麼行呢?所以平時就該訓練學生「快、狠、準」的解題技巧。從那次以後,凡是二年義班的數學課,校長常站在走廊觀望。有一次上課中,他竟走進教室,當著李明賢的面向學生訓話:「你們習題一定要做,不懂要問,多要求老師利用自習課、早修、藝能課或假日給你們複習、加強。坦白說,考不好,老師和學生都有責任。」如此不留情面的斥責,的確讓李明賢憤怒、羞愧。他還看到校長在訓話時,數學常考滿分的魏勝軒一臉調皮的模樣手指著他,嘴裡唸唸有詞,似乎是在說:「厚,你完蛋了!」

回到宿舍後,他又向黃蓉蓉抱怨:
「台灣這種填鴨式教學法真是害死學生!我們的留學生只會K書,碰到老美稍有創意的實驗,就都傻住了。科學怎麼能迎頭趕上!」李明賢說得義憤填膺。
「老美那一套教育哲學,也就是杜威的實驗主義,所謂『learning by doing』(從做中學)。其實這種思想,並非放諸四海而皆準。就拿我們英語來說,一些單字、成語、老美的習慣用法等,還是得死記。其實有些基本的東西還是先要熟透,才能在深奧的學問上活用它。」黃蓉蓉侃侃而談,有大將之風。
「妳說的沒錯,但那是學英語。科學只有從做中學,才能享受發現的樂趣,也才能激發潛能,創新和發明。」李明賢仍堅持自己的想法。
「蘇聯在一九五七年第一次成功的發射人造衛星,美國的科學明顯落後蘇聯時,杜威的實驗主義就遭到一些權威人士的撻伐。」黃蓉蓉進一步的辯解。
「但是目前美國的科學仍是世界首屈一指。」
「我不跟你爭。別的不談,現在你的教學成果如何向學校交代,如何向家長交代?」
這真是教育哲學上的兩難,從那次的爭辯之後,李明賢不得不向現實低頭。

6

中午十二點多了,李明賢把吃完的便當盒收好,打算小睡片刻,養足精神下午還有卷子改。
「李老師,趕快改出來啦!就剩下你第二大題分數還沒加,不然早就可以算平均了。」陳老師死命的催。
「不急嘛!教務處不是說三天後才要成績的。」
「幫幫忙啦!大家都等著看成績,中飯還沒吃哩。」
唉!眾怒難犯,李明賢得犧牲午睡打起精神改卷子啦!這批人當真是走火入魔。上午第二堂考完數學,即依規定:統一閱卷。首先是教務主任將試卷彌封,然後由數學科召集人做鬮,李明賢抽到第二大題前五題,全年級的這五道題都由他批改,主任說這樣給分才能一致。其餘各大題,分別由不同的數學老師批閱。大家從第三堂起,就一邊監考,一邊批改,中飯也可以不吃,非要看到自己班的分數贏了別班,才甘心祭拜五臟廟的。改卷子如此廢寢忘食,無非是得失心作祟。這也難怪,三天後各科平均成績的統計表就要分送給每位老師,上面還有每班任課老師的姓名,這就夠讓同事們品頭論足個三天三夜。獲勝的教師,再在學生面前炫耀一番,那可拉風得很。有些精明的學生還會敲竹槓:「老師,我們幫你打贏了,你要怎麼謝我們?」

7

李明賢發下寒假輔導課的通知單,有些學生問費用多少?何時收費?不參加可以嗎?是上新教材還是復習舊教材?他依照通知單上的說明一一答覆:自由參加。一、二年級複習舊教材,三年級上新教材。學生眉頭一皺,表示一年級既是複習舊的,他們不想參加。李明賢叫同學記得:通知單旁的回條一定要給家長蓋章再繳回。
上午他把回條整理好送交教務處。下午在走廊遇見主任。
「李老師,你們班參加寒假輔導的學生只有六名,是不是少了點?!」
「通知單上不是說依據教育廳的規定——自由參加。」
「話是不錯。可是人數過少,聘請老師上課是個難題,因為鐘點費不能按標準發。我看你還是多多鼓吹學生參加吧。」
「可是——」
「你看這份名單:二孝有39位,一忠42位,少一點的也有二十來位。拜託,拜託!幫幫忙嘛!」
學生打掃時,李明賢特別請教二位資深教師,看他們是如何鼓吹學生參加的。
陳老師說,發通知單時,她就先跟學生聲明,一定要參加。因為人數過少,班上同學會被拆散到其他班去,這樣下學期上課時會影響全班的團結。為了愛班級,一定要參加。有特殊原因不能參加的,一定要家長證明,說出不能參加的具體事實。
張老師說,他規定凡是不參加的,家長一定要到校當面和老師說清楚,一般家長怕麻煩,最後都會讓孩子參加的。
昨晚想了一夜,李明賢不知如何向學生開口。
「老弟啊,發什麼呆?」隔壁座位的林老師,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這會又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於是,李明賢把主任的要求告訴他。
「你們年輕人不要太老實,凡事多看、多想。」他吐了口煙圈,意味深長地說。「我班上就只有十二位參加。有什麼好鼓吹的?教育廳明明白白規定是自由參加。鐘點費發不出來那是他家的事,誰要他抽三成做行政費,然後又把班級膨脹起來,可以少聘幾位老師,他們行政費就多分一點。我就坦白跟學生講,一間教室擠了將近六十位學生,教室連過路的地方都沒有,能學到什麼?這些行政人員,滿口仁義道德,根本嘴裡一套,行為又是一套。」

8

學期中,輔導室發下「家庭訪問表」。校長千叮萬囑,一個學期內班上五十個孩子的家,導師都得親自訪視。請老師和父母多溝通,了解孩子家居生活,解決其學業及交友的問題。訪問回來,務必詳為紀錄。期末送交輔導室保存,如有怠惰或未能完成全部訪視者,下學年不予續聘。
連著好幾週的星期假日,李明賢和黃蓉蓉借學生的單車、載著學生挨家挨戶的走訪。海邊農村,民風純樸,大多數的家長見到老師來訪,都能以禮相待,同時也訴說著對兒子的期望,希望將來是個「拿筆的」。有天中午,李明賢進入一家「土角厝」,裡頭陰暗潮濕,還有一股尿騷味,學生母親卻對老師的到來感到興奮,特地削甘蔗請他吃。
「老師,厝內嘛沒啥東西好款待,吃甘蔗啦!免客氣。」
「多謝!」李明賢無法抗拒家長的好意,於是拿一段甘蔗啃。
「嘻嘻!」學生的兩個弟弟躲在牆角偷窺、嚥口水。
「弟弟,來吃甘蔗呀!」李明賢有些不好意思,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你們大家也吃嘛!」李明賢不希望大家只看他一個人吃,不料家長和學生都微笑地搖搖頭。
李明賢越發坐立不安,好不容易啃完一根甘蔗,立即起身告辭。他以蹩腳的台語說:
「叨擾了,我還有代誌,我現在來走。」
經過廚房,他看到學生的弟弟妹妹在吃中飯,餐桌上只有一盤炒高麗菜。
出得門來,差點和黃蓉蓉撞個滿懷。原來隔壁住的恰巧是黃蓉蓉的學生。累了一天,在暮色和夕光裡,他們一同踏上歸途。一路上,聊起一整天家庭訪問的感觸。
「很難想像如今還有這麼貧窮的家庭!」李明賢感慨地說。
「沒錯。不過他們物質上有所欠缺,但是精神生活上卻是充實的。」黃蓉蓉有其獨到見解。
「這話怎麼說?」李明賢不解地問。
「比起城市的鑰匙兒,整天見不著父母,鄉下的孩子還是幸福的。」
「人類社會真是奇怪,物質與精神就好像魚與熊掌。」
「也不盡然。像你我,不是二者得兼嗎?!」
李明賢會心一笑,他對眼前這位聰慧可人的女子有了一絲絲愛慕之心。

9

一年一度的校慶運動會即將展開,師生間討論最熱烈的項目就是「運動員化妝進場」。有扮記者的,有扮警察的;還有<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裡頭的風雲人物也紛紛出籠,就連<天龍八部>裡的四大惡人也有人扮。
李明賢的班級成員化妝成「士、農、工、商」,全體運動員分成四組排成四列縱隊浩浩蕩蕩入場。第一縱隊——士。學生用厚紙板剪裁成一頂方帽子,手裡捧一本字典。第二縱隊——農。學生拿父親的鋤頭、斗笠當道具,再把爛泥巴糊在光著的腳丫子上。第三縱隊——工。學生穿上工廠作業員的工作服,再戴上工作帽。第四縱隊——商。學生每人帶一個算盤,拿在手裡上下飛舞。
這些全是這群小蘿蔔頭在開班會時想出來的點子,李明賢從旁督促他們努力完成,也不斷稱讚孩子有創意。遇到瓶頸,想辦法破解,師生打成一片。
黃蓉蓉親自出馬,扮演天女散花。她化起妝來,光彩奪目、明豔照人。運動員出場序,她的班級排在最後,果然名實相符,一齣壓軸好戲登場,全場歡聲雷動,風光十足。

10

媽祖遶境,整整八天七夜,鞭炮齊響,鑼鼓喧天。這天,鎮民大多湧進鎮瀾宮前恭候媽祖回鑾。李明賢與黃蓉蓉也不能免俗的和同事一塊兒擠在人群當中和全鎮鎮民一起接受媽祖的洗禮。
走入大殿,他們兩人各捻上三支香向媽祖致敬、祈福。
「妳向媽祖祈求什麼?」李明賢說。
「世界和平。……你呢?」黃蓉蓉說。
「我祈求媽祖使我成為郭靖靖。」李明賢慧黠一笑。
「什麼郭靜靜?」黃蓉蓉一頭霧水。
「<射鵰英雄傳>裡郭靖娶黃蓉為妻,那麼依此類推,郭靖靖當然是娶黃蓉蓉囉!」
「神經……。」黃蓉蓉拍打著李明賢的肩,繼而不勝嬌羞地依偎在他的懷裡。
喜鵲停在廟宇的飛簷,啁啾不已;陽光灑向大地,一片欣欣向榮。
(台灣新聞報91.10.14~16.)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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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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