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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錢孫李
2015/02/23 21:41:57瀏覽89|回應0|推薦2

趙錢孫李

 

下了課,到車棚牽機車,竟發動不起。想是久未保養,拖至車行,車老闆發現排氣管被人塞了紙張,「你被人作弄了啦!」老闆說完又去處理其他客人。

這些「猴死囝仔」實在無法無天!一定是昨天我識破別班來代替同學喊「有」的大姊頭,她心有不甘。唉,世風日下,教書這行飯也不易吃。家中又有老媽發威,老婆氣不過,帶著一雙兒女回娘家,我趙某何以落到今日這步田地?大概平時未燒好香,趕明兒有空到廟裡求媽祖保庇。

一路連闖過三個黃燈,比平時早五分鐘到家。二樓的錢爸正要出門。

「好多天不見你兒子啦?」錢爸劈頭就問。

錢爸和錢媽均退休在家,錢爸一雙兒女就讀美國名校,畢業後在美落地生根。我搬來五年了,從未見過他們回台探視兩老。老媽說:「別聽他胡謅,錢媽根本沒生,哪來的孩子?」據稱這是老媽自公園那兒的運動同伴得來的馬路消息,可信度頗高。

 

自從搬來四樓不久,錢爸即來拜訪。基於敦親睦鄰,我們好意款待。兒子肥嘟嘟一雙小手在旁撥弄玩具汽車,錢爸看了喜愛,將兒子抱起親親。

錢爸說:「這附近的娃兒我都看過,就屬你們趙家的最漂亮。」

老媽對著兒子說:「快謝謝錢爺爺,錢爺爺最疼國毅了,是不是?」

以後錢爸常送國毅玩具,竟惹得老媽不太高興。老媽跟我說:

「我不喜歡跟人來來去去。他每次帶東西來,好意思白吃他嗎,上回給了他一串粽子,算是還他禮了,這回又送東西。以前送了幾罐不值錢的果汁,我回他的可是貨真價實的蘋果,我還特地挑一顆五十元的。他哪是對國毅好,根本是想用鯽魚釣我們的鯉魚。」

唉,老媽天生就是小氣叭拉的,以前也嫌慧玲嫁過來兩手空空,又擔心她賺的錢會拿回娘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回看到了吧,沒有慧玲幫忙賺錢貼補家用,這會兒還是只有跟人家租房子的份,哪有這麼寬敞舒適的公寓好住。

 

老婆孩子不在,家裡靜悄悄的。打開電視,一些連續劇,看了上一句對白,下一句還沒出來我就知道要說什麼了,根本了無新意,還是拿金庸出來練功。老媽本性難移,又是一陣碎碎唸:

「慧玲這次回娘家怎麼這麼久還不回來?不知國毅吃得飽不飽,還記不記得我這個奶奶?都已經兩歲多了,還不會說話,真令人擔心呀!」

我懶得理她,要不是她平日喜愛管東管西,老婆也不會跑。有一次國毅的姊姊國珮不慎從床上跌了下來,就在她張大了口準備嚎啕大哭時,慧玲一個箭步衝向前捂住她的口,國珮脹紅了臉卻哭不出聲。

「捂口的動作如果慢了些而被媽聽到,後果可就不堪設想。」慧玲說。

還有一次慧玲買回來的水果不甜,老媽說一定是慧玲貪便宜,捨不得買品質較佳的水果孝敬她。最令慧玲感到困擾的,一年四季有數不清的節日要祭拜祖先和神明。每次要準備七八樣祭品,慧玲向學校請假抽空回來,先在廚房煮的滿頭大汗,然後把祭品分批搬至神明廳。每次祭拜下來,慧玲骨頭都快散了,還被老媽嫌,說她手腳不夠伶俐。白天聽到自己母親派慧玲的不是,晚上又得安撫慧玲所受的委屈,我自己成了夾新餅乾,也不好受。

 

「阿仁,我在跟你說話,你聽到沒?」老媽說。

「反正慧玲請了育嬰假,她很久沒回娘家了,多住幾天有什麼關係。」我沒好氣地說。

「哼,她倒懂享受,也該盡盡媳婦的責任呀,她有沒有顧到你的三餐?」老媽又發功了。

「三餐我也會燒,你想吃什麼菜,我明天下班帶回來。」我說。

「結婚以後就成了老婆奴,真沒出息。」老媽發完功就進房間生悶氣去了。

 

練完功就寢。閉上眼睡不著,慧玲不知氣消了沒?明天我打電話問問,打到台北是長途,假日較便宜,還是等後天再打吧。

「滴,滴,………」糟了,浴室又漏水了。兩個月前才跟五樓的孫媽提過,洗浴缸不可以把旁邊防水的silicon刮除,八成是孫媽潔癖毛病又犯。這家人也怪,孫爸整天釣魚,上下樓梯見了人也愛理不理。孫媽加入直銷行列,上回向慧玲推銷他們公司的洗髮精,慧玲又沒答應要跟她買,她就趁慧玲不在,硬塞給老媽,拿了五百元去。社會上就有這些老鼠會,伺機侵犯鄰居親朋,可惡至極。

 

孫媽的兒子在公家機關上班,也老大不小了,還是單身。人也儀表堂堂,偏偏眼光高,對象非公務員不娶。上回孫媽來跟老媽抱怨,公園的運動朋友譏她:「你們只要公務員,那就娶工友囉!」孫媽說:「趙太太,妳評評理,她賺不到我的媒人錢,也不必這麼損我吧,我們之間也沒深仇大恨。」

 

翌日出門前,我爬上五樓摁孫媽的鈴。孫媽擺著一張沒睡飽的臭臉開門,我說明原由,她沒好氣地說:「防水膠久了都會發霉,我看了不順眼都刮掉了……那,不然這樣好啦,禮拜天我老公比較有空,我再叫他糊上去啦。啊--,愛睏。」打了好大一個哈欠,然後把門「碰」一聲關上,我大吼:

「喂,喂,那這幾天我怎麼睡?滴,滴,滴……吵死人耶!」

這家人實在可惡!妳老公假日較有空?騙肖耶,每天都閒閒的去釣魚。人說千金難買好鄰居,這會兒算是真正體悟其中深意。

 

往樓下衝,得趕七點二十早自習。三樓李家大門「刷」一聲大開,一個書包從裡面飛出,書籍散落滿地,有些文具差點K到我頭上。念國一的李小弟,從家裡衝出來,在樓梯間狼狽地撿拾。李小姐尖銳的咒罵聲自屋裡破空而出:

「讀那種什麼成績,把我臉都丟光了,你去死好啦!」

李小弟已把物品書籍塞回書包,正打算往樓下衝去。

「喂,你還有東西沒拿。」我撿起地上的立可白。

「叔叔,謝謝。」然後李小弟一溜煙不見。我也趕著上課,往樓下衝,上邊傳來李小姐的陣陣哀嚎:

「我到底做了什麼孽,老天要這麼懲罰我?………嗚………嗚……。」

 

李小姐人長得還可以,又有藥劑師執照,照說條件不錯,怎麼會嫁給人家做小?雖說對方是醫院院長,有兩個錢,但也不需這麼作賤自己吧?憑她的條件,找個清清白白的正當男士,應該不難,何需搞到現在連晚上院長夫人都跑到我們樓下來叫囂?前陣子就聽老媽說,李小姐常失眠,院長每個月給她十萬元的生活費也沒了。她現在的重心全放在這個孽種身上,只要李小弟稍有差池,她就歇斯底里地對孩子沒完沒了。原本只打算做個地下夫人,享受與情夫的兩人世界,誰知迸出個李小弟來,害她措手不及。元配也發了慌,以為她要來爭奪家產,所以最近不斷地對她釋放敵意。

 

晚上聽老媽說,錢爸要當董事長了。聽說他跟幾個朋友合夥開公司,他不但拿出他全部的退休金,連錢媽退休金的一半也一起砸進去。因為他出資最多,自然當上老闆。現在錢爸每天都西裝筆挺出門上班,很有董事長的架勢。

「錢爸開什麼公司?」我好奇問。

「我哪知道。」媽說:「不過這才像個男人。以前整天窩在家裡,沒事只知道抱我們國毅玩,還真沒出息到極點。」

「你不懂啦,投資有風險耶?」我沒好氣地說。

「你就是氣魄不夠,整天拿個死薪水。當男人,就該向錢爸學學,敢收敢放,大開大闔。失敗了就摸摸鼻子,大不了東山再起嘛,沒什麼大不了的。」老媽說。

 哼,她懂個屁,有種她也出去闖呀,整天只會待在家裡觀察慧玲的一舉一動,然後就是嫌東嫌西,好好一個家,被她搞得四分五裂。

 

我懶得理她,繼續練功。凡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孔老夫子就是有智慧。

「叮咚。」門鈴聲響。

就讓老媽去應門,反正她這幾天沒有作戰目標,閒著也是閒著。房間隔音差,客廳裡老媽與孫媽的對話一清二楚。

「趙太太,這是我兒子的結婚喜帖,下週日在僑原大飯店,歡迎你們全家都到。」

「恭喜恭喜,媳婦是做什麼的?」

「也是公務員,職位比我兒子還高。」

「誰介紹的?」

「公務員研習會上自己認識的。」

「自由戀愛,那好啊,別聽那些碎嘴婆說要娶公務員只有工友。」

「女方嫁妝還有一棟房子。」

「孫太太呀,你可是賺到了。」

「唯一缺點就是大我兒子兩歲。」

「ㄟˊ,這年頭作興姊弟戀,媳婦大一點更懂得照顧兒子。都是老鄰居了,到時候我們一定到。」

「謝謝,有空常來坐嘛。」

孫媽正要離開,我從房裡迅雷不及掩耳地奔出,對著孫媽喊:

「要記得浴缸趕快糊防水漆。」

「你不提我還差點忘了,待會兒我叫老公做。抱歉啊,拖了好幾天。」

「哼,丟紅色炸彈倒記得很清楚。」我對著孫媽離去的背影大聲抱怨著。

「小聲點,人家還沒走遠呢。」老媽瞪了我一眼。接著老媽壓低了嗓門:「她倒命好,便宜都給她佔盡了。唉,怪你自己不長眼,娶個老婆兩手空空嫁過來。這也罷了,連家事也做不好,我要教她,還嫌我囉嗦。」

老媽的連想力驚人,什麼事情都可以扯到慧玲頭上。

「叮咚」鈴聲又響。

「哇,是李小姐呀,稀客,稀客。請隨便坐。」

「趙老師,昨天真是失態,不好意思,你還幫我兒子撿文具,謝謝你啊。」

「別客氣。」

「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是這樣的,我兒子國小的時候,數學還可以。上了國中,全走樣。聽說你在國中教數學,想請你給我兒子補補習。」

「別說什麼補習,鄰居嘛,他不會的只管拿來問,晚上我都在。」

「不是,我是說正經的,我想一週三次,一次兩小時,鐘點就照一般家教行情。原先在一般大型補習班補,進度太快,我兒子跟不上。我聽他們導師說,補習數學最好一對一。」

「好吧。不過這種事急不來的,我看你兒子很乖,不像一般小混混。妳也別因為一次沒考好,就對他發脾氣。孩子用鼓勵的比打罵好。」

「我知道我上次不對。我的希望現在全都寄託在他身上,難免心急。」

「這種事急不得的,得有耐性,慢慢跟他磨。數學就是要多做,久了自然熟能生巧。」

「那就麻煩趙老師了。」

 

「兒子,有外快賺了,不要每天晚上迷武俠小說。看小說又不能當飯吃,趁年輕好好把握機會,多賺點錢。看能不能換個透天別墅住住,別老是窩在這種鴿子籠公寓裡,窩久了不生病才怪。」

兼家教能買房子?老媽有沒搞錯?頂多貼補家用而已。老頑固一個,懶得理她。

李小弟果如我所料,雖不是頂聰明,不過大致還過得去。補了兩個多月,段考進步二十多分,李小姐很高興,特別燉了一盅佛跳牆送我,裡頭料好實在,我們一家五口吃的津津有味,慧玲還特別向她討教烹調作法,李小姐毫不藏私的傾囊相授,慧玲的廚藝進步,老媽從此對慧玲刮目相看,不再挑剔她什麼了。

 

一次上家教課時,李小弟眉頭深鎖、心不在焉。

「你沒事吧?」

「喔,沒事。」

「你媽最近好嗎?」

「她……喔,她沒事。」

「別騙我了,發生什麼事了?」

李小弟一陣哽咽:

「她昨晚割腕,還說……」

「說什麼?」

「說要我跟他一起死。」

「你有通知你爸爸嗎?」

「聯絡不到。去他家裡找他,大媽也不讓我進去。」

「你爸在哪家醫院服務?」

「李綜合醫院。」

我上網查到李院長的看診時間,週三下午有門診,正好後兩節我沒課,我直接衝到他診間。護士準備要趕我出來,我向院長說出李小弟的名字,他楞了一下,隨即叫我在一旁稍候。看完病人他叫護士阻止下一位病人進來,然後他說:

「我在工作,你這麼莽撞就衝進來,是不是太沒禮貌?」

「不好意思。你兒子聯絡不上你,你太太又割腕,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我兒子在台北念大學,我太太也活得好好的,我看你是認錯人了。」

他隨即轉頭不再理我,準備叫下一個病人。護士也擺出送客的態度,我只好摸摸鼻子走了。沒想到李院長是這麼無情無義的人。

兩天以後有一節下課時間,我正在為下一節備課,李院長竟跑到辦公室找我。

「趙老師,那天實在對不起。旁邊的護士都是我老婆的眼線,我只好配合演出,實在是不得已。」說完他深深向我一鞠躬。「我太太最近才知我在外面金屋藏嬌,整天一哭二鬧的,我只好先安撫她,最近暫時都不到李小姐那兒去,這裡有二十萬元,是我兼差賺來的,我老婆不知我有這筆收入,請你幫我交給李小姐。你跟她說,我不會棄他們母子於不顧的,只是老婆最近在氣頭上,以後我會想辦法抽時間去見他們母子的。」

李院長態度極為誠懇,我總算知道了他的苦衷,這個忙我應該幫的。人家說風流男人可想齊人之福,現在看來應該是齊人之「禍」才對。

 

慧玲住了娘家一個月,回來之後,錢爸又來串門子。我知道他是衝著我們國毅來的。

「來,國毅,說錢爺爺好。」

「錢爺爺……」國毅剛會說話,口齒有些臭奶呆。

「小子會說話了,乖,來跟爺爺親親。」

「兩歲多了才會說話,之前以為有什麼問題。」

「大隻雞慢啼。放心,以後會越來越好。」

「錢爸您開什麼公司呀?」慧玲好奇的問。

「跟人合夥,代理一些健康食品。」

「工作辛苦吧?」

「不辛苦,都是下面的人在忙,我只負責蓋章。」

「錢先生真能幹,阿仁,你要多跟錢爸學學。」老媽平時就愛東家長西家短,這會兒的外交辭令也是一流。

「趙太太您客氣啦,我才羨慕妳啦,兒子媳婦都是老師,兒子孝順媳婦賢慧,又有孫子孫女,三代同堂一家和樂,這種家庭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我們教國中,只算個小老師,哪比得上錢太太是高中老師呢。」

「一樣都是老師,春風化雨、作育英才都值得尊敬。我最羨慕妳能享受含飴弄孫之樂。」

「帶孫子才辛苦呢。國珮我帶到她進幼稚園,國毅我就帶不動了,還好我媳婦有育嬰假可請。……上次聽你說兒子媳婦在美國,給你添孫子了沒?」

「唉,甭提了,他們要當頂客族。……好啦,改天再聊。」

錢爸離去後,老媽問我什麼是頂客族,我解釋後,她說這怎麼成?不是要絕子絕孫了嗎?還好慧玲生了一男一女,才堵住老媽的口。想當初老媽說慧玲屁股小,鐵定生不出孩子,還怪我眼光差,不知哪裡找來的怪物,我當時真是氣炸了。這次慧玲從娘家回來,吵著要我跟她搬出去,這種大不諱之事,我哪敢跟老媽說。錢爸還以為我們一家和樂,真不知從何說起!

 

有天孫媽神秘兮兮地來摁門鈴,她見是我來應門,先是一愣,然後有些臉紅地說:

「你太太在不在?」

「不在,你有……」

「那你媽在嗎?」

我去廚房喊媽出來,然後我在客廳看報。她們在門口窸窸窣窣地小聲說話,才一會兒孫媽就走了。我問老媽是什麼事,老媽說:

「女人的事啦。」

後來我才弄懂,原來孫媽臨時要借衛生棉。孫媽娶完媳婦,我們始終見不著他兒子媳婦一面,老媽說孫媽虧大了,他兒子等於入贅。

「我以為她賺了一棟房子,誰知房子在台北,就在她媳婦娘家附近,他兒子聽她媳婦的話,請調到台北。媳婦懶得煮三餐,都吃外面。他兒子賺的錢,都交給了媳婦。有時小倆口為小事鬥嘴,媳婦就回娘家告狀,他兒子得跟岳母賠不是。」

「每次吵架都是他兒子不對嗎?」我說。

「對也好不對也好,都得道歉。再怎麼說,房子是她媳婦的。在人屋簷下,能不低頭嗎?她媳婦那家人,看來是早有預謀的。」老媽忿忿不平地說。

「那還是妳好命嘛,錢爸說得沒錯。」

「好什麼?還不是整天為你們做牛做馬,還得看你老婆的臉色。」

「慧玲怎麼了?」

「你問她呀。娘家回來,就擺個臭臉。我好心問她晚飯吃了沒?她卻低著頭不理我。也不想想,整整一個月放著家裡大小事不管,回來還這麼囂張。」

這下糟了,那天長途電話,慧玲就哭哭啼啼的,如今我也不敢提出分家的要求,看來惹惱了慧玲。我只有硬著頭皮說:

「媽……,慧玲她說………」

「說什麼呀?」

「她說………」

「幹嘛吞吞吐吐的?」

「她…她想搬出去住。」

「搬?……哦,是嫌我老了礙手礙腳,是不是?你們……你們還有沒有良心?……也不想想國珮是誰幫她帶的?是不是我現在沒有利用價值了?想趕我走?……嗚嗚…天啊!我怎麼這麼命苦,年紀輕輕就死了丈夫,現在還要受媳婦氣,……嗚嗚……哇哇……」老媽歇斯底里地哀嚎,深怕鄰居聽不到似地。

我被她搞得方寸大亂,不知說什麼好。老媽見我不語,更是脹紅了臉,哭著說:

「好,我去住養老院。」

我慌了,全搭不上話。老媽見我毫無反應,一個箭步打開大門走了。老媽這種暴躁脾氣,發起飆來六親不認,這下可能又沒完沒了。果不其然,半個小時後,錢媽就來摁門鈴,老媽跟在後面。

「阿仁,這就是你不對了。」錢媽一邊說,一邊向我眨眼。「趕快跟你媽陪個不是。」

「我……」

「錢太太你看,我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還不如去死好了。」老媽的哭工一流。

「媽,對不起。」唉,家醜不可外揚,算我怕了妳了。

「趙太太,兒子都認錯了,妳就別哭了。……阿仁,快扶妳媽進去。」錢媽又向我使個眼色,意思是叫我多哄哄老媽,然後她一溜煙走了。

 

半夜我睡得正熟,一陣急慘慘的門鈴聲吵醒了我。

「老師,我媽吃安眠藥自殺了。」是李小弟。

「她人呢?」

「還躺在床上。」

我趕緊打119。不到五分鐘,「嗚咿--嗚咿--」的呼叫聲暗夜破空而來,聽來格外淒厲、刺耳。救護車停在樓下,兩位消防員身手矯捷推著擔架直奔三樓。他們動作熟練,才一眨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李小姐已躍到擔架上,我與李小弟隨車跟到轄區的大醫院急診室了。

洗胃後,李小姐被推至恢復室。醫生說已脫離險境,李小弟喘了口大氣,平靜後瞌睡蟲來了,在急診室外的椅子上打起盹來。我經過一夜折騰,很想鑽回家裡的被窩補眠,看看時間竟已清晨五點,還是好人做到底吧!

「嘟……嘟……」我拿起手機撥給李院長。隔了好久才有一女子回話:

「喂--」

「我找李院長。」

「你哪裡找?」

「我是李小姐的鄰居……」

「嗚--」立刻掛掉電話。

八成是他元配接的,緊急關頭,還給我來這招,實在可惡至極。看來我只好到他上班的地方去守株待兔了。

 

才下課回來,就聽到孫媽的大嗓門從客廳傳來。孫媽見我回來了,他與老媽的對話嘎然而止,然後急匆匆的回家了。

「媽,孫媽有什麼事?」

「還不是她兒媳婦的事。」

「又跟她兒子吵架了?」

「還不止呢,這種媳婦真要不得,連婆婆都敢惹呢!」

「……」我停下來,抬頭看著老媽。

「她媳婦竟然責怪她生小孩時,孫媽沒到醫院看她,也沒幫她坐月子。」

「那孫媽怎麼說?」

「能怎麼說,向她媳婦賠不是囉。」

「有錢人就可以這麼跩?」

「總之,對人不可以太客氣,否則哪天人家騎到你頭頂上來你還不知道哩。」

「我看婚姻還是該講求門當戶對。」

「你這話說得對,慧玲和我們家倒相當。」

「算了吧,當初妳還嫌她娘家窮。」

「那誰叫她每個月要把薪水撥一些給娘家?」

「那當初他們是不好過嘛,後來就沒再給啦。」

「有沒有給我怎麼知道,哼,總之不關我事!」

說得好聽,不關妳事?當時發飆的嘴臉,誰看了都怕,慧玲也嚇傻了。如果現在還在給,買得起這幢公寓?少裝傻了,老媽。我心裡還在嘀咕,卻聽老媽話鋒一轉:

「上午我在樓下碰到錢媽。你知不知道,錢爸出事了。」

「出什麼事?」

「他的錢都被他朋友拐跑了!」

原來錢爸識人不明,別人看準了他有一筆退休金,設計坑他。給他董事長的位子做,弄一個富麗堂皇的辦公室把他哄得暈陶陶的,然後叫他簽名蓋章。錢爸這種人只想當老大,底下的人怎麼搞,他全被蒙在鼓裡,這種個性,被坑是遲早的事。

「他媽拉個B,全都是些豬朋狗友,算我老錢瞎了眼。」二樓的錢爸還在發飆,氣呼呼地罵著。

「你小聲點,別吵到上下鄰居。」錢媽在一旁勸慰。

「這批畜生遲早會遭到報應。」

「砰,砰,砰…臭賤查某,好膽妳出來,跟我拼個輸贏。」

李小弟的大媽不知怎麼從公寓大門進來了,她在三樓樓梯間猛敲李小姐的大門。

「不敢出來是不是?只會搶人家的尪婿,妳還會什麼?三八屄,狐狸精,乾脆去死死咧,弄得要活不死,誘拐查埔郎的同情,恁祖媽最討厭這款查某。」一邊說一邊用腳踹門。

五樓的孫媽,也來湊熱鬧,高八度的嗓音對著孫爸說:

「實在吃人夠夠,這種媳婦我不要也罷。她媽媽憑什麼要趕我兒子走,有幾個臭錢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兒子也一表人才,堂堂公務員啦,不怕找不到某,要離就離,誰怕誰?」

慧玲洗完衣服出來客廳,我說樓上樓下一片熱鬧呢!慧玲繃著臉,問我跟媽說了沒?我把那天她在錢媽面前呼天搶地的醜態說了一遍。慧玲說:

「我不管,我已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明天我跟國珮國毅搬過去,你來不來隨便。」

牆上一隻壁虎咯咯咯叫著不停,耳邊一群蚊子嗡嗡翁吵著不停,遠望巷口路燈下幾隻飛蛾向著燈光猛撲,我的太陽穴彈抽了幾下,嘴裡一熱,晚餐和著胃酸上衝至喉頭,肚裡一陣腹鳴,我蜷曲在沙發裡爬不起來。(99年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教師組小說佳作)

 

 

評審(台大教授廖咸浩)的話:

本小說是典型的由細瑣中見大義的類型。取名<趙錢孫李>顯然意指眾生之像,而文中四戶人家也確能代表當下台灣社會最常見的家庭問題。從日常摩擦到失財與失人,各個細節的穿插均屬流暢。最讓人會心處莫過於個人算計不敵人事變化的意旨。主角對隣居事務過度熱心則是本文較不自然之處,結尾亦有虎頭蛇尾之感。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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