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後座，風兒從我兩旁耳隙滑過，機車平順地喘著氣，我看望著前面的兒子，有一點點時光倒錯的感慨，記憶中還是把我的雙腳當成大樹攀爬的兒子，什麼時候忽焉變成這般可以依賴的堅實的肩膀?

高大的身體裡明明還是裝載著一顆稚嫩的心，講起話來，卻永遠老氣橫秋，二位姊姊和他吵架時，常常氣憤地呼他為「老德」。閤上雙眼，我馬上看到在往溫哥華的加航的機艙內，好奇、興奮地在三萬公尺高空的座艙內奔跑的小童，我也笑看著他的媽媽在行李箱內裝滿了他要換穿的幫寶適尿布，飛機遇上亂流、或要下降的時候，他奔到我的跟前，張著永遠笑咪咪的臉說，「爸比，飛機要掉下去了。」，在我身旁的他的母親，卻一直把手掌放在地藏王菩薩經文上，嘴裡不停地發出我不了解的囈語。

媽媽去上ESL的時候，把他交給托兒室的玻璃屋裡的大姊姊照料，他的目光卻一直緊隨著窗外的我，他的雙手扶著玻璃，眼神無助地望著我，身體不斷移動，最後，他還是衝出托兒室，說，「爸比，他們在講什麼，我聽不懂。」，我的眼前隨即潮濕起來。

兩位姊姊後來和一位蘇俄來的大師學鋼琴，他也會偶而爬上琴椅玩耍，看著他把琴布當成廚房的抹布一般地、隨手丟向地毯上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這個兒子，這輩子是與音樂無緣的。記憶中的他，還是在地毯上玩耍翻滾，用著奶音背誦著媽媽要他記憶的唐詩。

上了Preschool，走在往學校的途中，遇上馬路旁漂亮的小花，他會摘下來，回家送給媽媽，猶記得有次他的媽媽在家中跌跤，才三歲的他，第二天晨起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媽咪，你昨天不小心跌跤，今天有沒有好一點?」

走在溫哥華的馬路上，我牽著他的小手，要他小心兩旁的車流，他笑咪咪地對我說，「爸比，沒關係的，不用緊張，車子會讓我們的。」 男生的房間裡永遠雜亂無章，有一次，我在他的床下發現了兩張小紙條，第一張書寫了「Mom，I don’t like you」，我笑著問他，他羞怯緊張地趕快搶了回去，嚅嚅地說，「媽咪那天罵我」。另外一張是是畫了一架大飛機，上面寫了，「My Dad，living in Taiwan，he came home every three months」。

上了大學，開始談戀愛了，他喜孜孜地向姊姊們訴說那個女孩「長得比糖還要甜」，有時候他想念著她，他自己會「笑得臉上好像顏面神經失調」，他也跑到我的跟前，向我介紹女朋友的好，其最終的結論是，「爸比，我可以買一輛摩托車嗎?」

唉，終於要面對兒子要騎摩托車的問題了，他媽媽和我像一般的父母一樣，擔心起安全的問題，「不要騎摩托車好嗎?媽咪和我的意思是買一輛車給你，載女朋友也比較安全」，「不要啦，我還沒有心理準備要開車，還是機車比較方便。」

我把我那臺買了很久卻騎沒幾公里的排檔車「野狼」給他練習，車子因為很少發動，油路不順，有時會熄火，有一次，他回家時，我看到他的腿上有淤青點，問他，他卻輕輕帶過。

昨天晚上，他終於拿到了他的第一臺新機車，欣喜之情溢於言表，「爸比，你對我真的很好耶」「我會好好地愛惜它的，至少用個十年吧。」他的媽媽一聽說有比較穩當的安全帽，二話不說，三千多元就入了機車行老闆的口袋。「碟剎比較安全?我們當然要買碟剎」，這些作為父母在安全上的顧慮，孩子們可能會想到但不會熟慮。

今天是他擁有新機車的第一天，一大早，他向我說，「爸比，今天我送你上班。」父子倆在電梯內沈默了半晌，他忽然說，「爸比，送你上班的這種感覺很好。」，我的喉頭一緊，回不上話來。面對這麼貼心、誠摯的兒子，我突然嫉妒起他未來的妻子來了。

韶光啊韶光，在我忙於事業的時候，已經流失了一大串，兒女就像荷葉上托著呵護的露珠，他們長大了，就像陽光一來，露珠就要蒸發不見。

機車還在輕輕地喘著氣，風兒在我耳旁輕輕地吹，我看著兒子踩著藍白托，穿著破了好多洞的牛仔褲，我的手搭在他堅實厚重的肩膀上。機車繼續向前奔馳，這是老德摩托車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