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車終於要開了，想是不要讓迴旋在眼眶中的淚珠流下吧，女兒的手扶著車窗的下緣，同時拼命地眨眼睛，細心的攝影師喊出來了，「左邊的假睫毛掉了」，真的，她的眼睛變成一大一小，她很快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指把假睫毛壓回原位，在大喜之日，這一剎那，她卻顯得如斯無助，她的眼神有點空茫。

我的眼前也隨著潮濕起來，突然那些女兒成長的影像，闖進我的腦中、清晰歷歷跳現在目。我在手術臺上，從她媽媽的肚子裡，扶著她的頭抓著她的頸項，奮力把她拉出來，剖腹產手術完，護士小姐為她洗去身上的胎脂，抱著肥肥、軟軟、腫腫的她，我的心裡是如此的驕傲和滿足。

到了入學時，她坐在學校的教室裡，陌生的新環境，讓她露出同樣空茫、無助、驚惶的眼神，我心疼地無法踏出腳步離開，一直到熟練的老師趕走手足無措的我。後來，記得她連續哭了三天。

幼稚園的時候，有次去小人國玩，忘了什麼緣由，她鬧了脾氣，媽媽要她好好走路，她卻一直把眼睛閉上，含著眼淚，不肯張開眼睛。我們也順著她，牽著她，讓她閉眼走完全程。

小學五年級離開臺灣，要唸國三了，才從國外返臺，也就是，國中三年級一年的時間，就必需要把國一、國二，兩年的課程全部補起來，我看著她每晚又每晚呆呆傻傻地唸書唸到半夜，心中有無限的不忍，有天早晨，到了該上學的時間，她卻沒動靜，我到她的房間探望，只見她頭蒙著棉被，不肯起床，我輕聲趨前關心，掀開棉被，看著她滿臉眼淚，頻頻說道，「我沒辦法，我撐不下去了…」，我的心也倏地縮成一團。

朋友曾形容他嫁女兒的心情是「割肉」的感覺，我不斷地說服自己，現代的父母就是這樣吧，我們無怨無悔地養育著兒女，沒有什麼是能夠保證或把握的事，所謂養兒防老只是上一代教科書上的卑微的期待，其實，只要享受他們成長時的童言童話，在跌跤的時候，陪著他們掉眼淚，雀躍的時候，為他們用力的鼓掌就夠了吧。

有一天，他們羽翼已豐，他們就振振翅膀，「撲」一聲地飛走了。禮車緩緩地移動，我只覺得，這一剎那，我血管中流竄的漿液，一下子被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