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診的時候，有時會直接飛入病人內心的最底層，在那幽微的角落裡，他們把一些不會和別人談起的心情和醫師分享，這些事情，即令他最親蜜的人，也是被隔絕在外的，面對醫師這行業被賦予的這種信任，我的心情是非常誠惶誠恐的，這些秘密，就像交給我的、捧在手上的珍珠，我一定要非常小心，免得這些珍珠跌落而碎掉。

因為唸法律研究所，下意識裡，自己除了是已經執業三十年的老醫師外，還會自認自己是法律人，所以在看診時，如果踫上有法律背景的病人，常不免多聊幾句。當患者對醫者有充分的信心及信任時，病人便會敞開心事，醫師便會聽到、看到患者的脆弱、不安，甚至童年時不愉快的記憶以及揮之不去的創傷等等。

不管他們在社會上的表象是成功的企業家、法學博士、或者在我心目中如天上神祇的法學院教授，雖然他們的法學觀點是呼風喚雨、在法界是自成一說，不管是多數說或者是少數說，學生在考司法官或律師時，必須提示他們的論點，才能得高分，他們可在國家考試的試卷上判生判死，可是他們在我這個自譬為地上的泥漿、塵土的研究生前，他們紛紛變為無助的小孩，變為麻糬、化為麵粉，而我這個專業醫師，便是捏麵人。

當病人這麼相信醫師，把自我毫無保留地、鉅細糜遺地攤開在醫師前，醫師如果有輕率、重大過失的行為，不管是故意或或過失，不能守護病人們的這些私密，刑法是要過問的。刑法316條講的便是這種情形。

第 316 條
（洩漏業務上知悉他人秘密罪）
醫師、藥師、藥商、助產士、心理師、宗教師、律師、辯護人、公證人、
會計師或其業務上佐理人，或曾任此等職務之人，無故洩漏因業務知悉或
持有之他人秘密者，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五萬元以下罰金。

除了「刑法」這隻巨獸在看不見的地方虎視眈眈外，還有衛生局依醫療法的行政處分，如果同時起訴的話，則以刑法為優先。醫護不只是「糊口的工作」，應該還要有「惻隱之心」、「同理心」、「不忍人之心」。最近，有某醫學中心的急診室護理人員，把病人自戕切腹的相片放到臉書上，還輔以嬉笑的旁白，或者某醫院的過期病歷流出，暴露在外人前面，這種輕慢，嚴重地侵犯了病人的隱私，除了上述的刑法、行政法外，其實也上達憲法中的基本權層次。

醫療工作本質是救死扶傷，醫師當然要有人道的關懷，可是，專業人員的情緒是要抽離的，不可「陪著病人一起流淚」，因為可能上一分鐘，剛送走了一個死亡的病人，下一分鐘，又要整理心情，去面對另一段悲傷的故事，每個病人都是會苦會痛的生命，不是只是病歷表上記載的一個病例而已，面臨人間的生老病死，醫師有時也不免心緒移動，會有感於生命的無常，眼眶甚至也會濡濕，要如何處置自己的心態，其實也是一個既重要又困難的功課。

（本文作者兼具中、西醫師資格、法學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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