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鵝大夫的法學筆記---有感於「一個實習醫師之死」

林鴻基醫師/新北市 板橋區  鴻林中醫診所院長

最近網路上沸沸揚揚地討論，林姓實習醫師在臺南的醫學中心實習期間，被發現於宿舍內的浴廁間不幸突然死亡。

林姓實習醫師的遭遇令人惋惜，不過，在法學上，被害人如果要向加害人求償，被害人必須負舉證的責任，也就是林姓實習醫師的死亡結果和院方的對待必需有「相當因果關係」，但是即如法界的鐵律，「舉證之所在，敗訴之所在」。

如果發生了醫療糾紛，由於資訊取得的強大不對等，學者和實務界都同意，舉證責任應該倒置，也就是說，非由病人，而是反過來要由醫院來負舉證的責任，証明院方已盡注意義務，所以無責。

可是實習醫師是學生不是病人，本案例舉證的證據力，我覺得不容易說服法官。另外，按照目前的邏輯，如果要把院方當作加害人，有「沒有幫學生加入勞健保」此種「不作為」的不當、以及院方所提供的實習工作量及環境是「過勞」的說法，好像證據力也有點不夠充分。

醫學生到醫院實習，醫院是受學校委託，主動權是在學校，所以學校好像應該也有責任。實習醫師和醫院之間，倒底是不是一種僱傭關係?如果是，沒有幫實習醫學生加入勞健保即屬不當，我這樣想不知對不對?

我自己當實習醫師或住院醫師的年代是，一旦輪值就要連續上班三十二小時，因為值班二十四小時後，第二天的白班八小時還是要上，可是前輩醫師們沒人同情你這個小蘿蔔頭，因為每位醫師都是這樣走過來的。我的一位外科名醫老師，這個大教授，他在一場緊張的手術中，就像戰士在沙場上被飛箭射中，突然喉頭嘟嚷一聲，仰頭向後就直接倒下了，也是心肌梗塞吧，據刷手護士的描述，教授倒下之前，還記得把手術刀掉頭轉向，遞給對面的第一助手醫師。家屬即令是傷心欲絕，卻也是無語問蒼天，要向誰去求償呢?是制度殺人吧。那年頭，雖有豐厚的收入，外科醫師的平均年齡是65歲，同屬外科系的婦產科更慘，只有60歲，現在的年輕醫師大概不願像我們那麼「認分」吃苦了，充耳聽到的話都是強調對「生活品質」的殷殷需求。

兒女們不學醫，我的心裡倒沒有很大的失望與遺憾，因為要當一個負責任的、有心的、既有堅強的醫學專業能力，又帶著一絲人文色彩的醫師，是非常辛苦的。小學時，老師們都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那些一波波壓力的摧折，好像一次又一次對身心的輪暴，有些人就是在這種嚴酷的考驗中被淘汰了。另外，有些苦遭壓力而身心失衡的醫師，便會表現出脾氣古怪暴燥、不容易相處、仰角四十五度看人、喜歡獨處等表象，知道嗎?女醫師的離婚、失婚、不婚率高得嚇人。

小鹿剛從媽媽的肚子出來，就要挺直四肢站起來，去緊跟著媽媽的腳步，遠離外來的侵犯。獅子媽媽在幼獅出生之後就會將它們置於山谷，能夠爬上山崗來的小獅才算是通過考驗。也聽說以前居住在山上的原住民，在嬰兒出生後，常常把嬰兒抱到冰冷的河流中洗身，能夠活下來的，才算是上帝或菩薩撿選的「天公阿子」（臺語），我覺得醫師的養成更是如此。

我就教了一位有豐厚法學素養的前輩，他的說法深得我心，他的說法和我所持的「制度殺人」的看法一致。他說：

    「制度的改革最重要，就跟念法律系的芸芸眾生一樣，畢業之後，92％的人沒有考上國考的人，除了繼續拼那個8％的律師或者1.2％的司法官以外，國家應善用制度來避免這些學生人生的荒廢。

    台灣的實習醫師只是學生而已，不過在實習的過程上也算是勞工，既然是勞工，那就應該有勞工的一般原則適用。可惜依照本國法院跟政府機關一向不保護勞工的傳統，我認為求償的機率是微乎其微。」

    我始終認為，目前的國家律師考試、司法官特考是極端不人道、粗魯、野蠻、甚至血腥的，我很懊惱臺灣這麼一個自詡為文明的民主國家，還用這種野蠻的制度來對待它的人民，就像叢林中血腥腥的獵殺。它怎麼對得起那些投擲了人生最輝煌珍貴的十數年青春，在法學的浩瀚大海中翻騰浮沈，最後卻兩手空空、一事無成、甚至一無所有，形同在大海中沈沒溺斃的人民?

    電視上還在報導另一位被懷疑過勞而致失智的外科醫師，他的妻兒的明天肯定不是彩色的。

（本文作者兼具中、西醫師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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