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讓我們不舒服的事情，「推給環境」似乎是一種懦弱的作法。好像我們應該要有辦法解決所有的問題，才叫堅強。

這讓我想到在歐洲的時候，看見女店員幹著我在國內看男店員幹的事情。可能有人說那是她們體格好，但這是不是也反映出某種待人處事的觀念？

09年我在巴黎生活了一陣子，後來寫了第一本書。

有次我跟一個朋友喝咖啡，喝得差不多，她問我要不要看看當地人的生活，我很感興趣，就和她去了。

她是一位留學生，每天上課之餘，她都有一項特別的兼職，就是去一位八十歲老奶奶家照顧她吃飯，以及餐後用藥。

那晚，我跟朋友、老奶奶一起用餐。老奶奶有點失智，吃飯的湯杓隨著手抖動著。我看了不忍，問朋友：「要不要幫幫她？」

朋友斬釘截鐵回答：「這裡的老人，年紀那麼大還能自己照顧自己、幹活，就是因為他們習慣獨立生活。老奶奶的子女都住在附近，他們和多數人一樣，成年後就靠自己的力量搬出去住。你要是現在『幫』她，很快她就會失去照顧自己的能力。」

朋友的話當時的我很震撼，因為在華人的文化體系，「服侍」老人好像是年輕人應該做的。就像那句話「養兒防老」，似乎是世代之間相互依存的既定觀念。

實際上，那其實是一種人際界線模糊的表現。有些家庭對孩子的教養必不具備使孩子獨立的機能，也不具備使自己獨立的機能，以至於媽寶、爸寶男女看似好像不少。

實際上，媽寶、爸寶的背後，造就這些脫離不了父母的孩子，很大原因也是某些父母無法看著孩子獨立長大，所以他們總是告訴孩子「你們很幼稚」，好滿足自己被需要的欲望。

所以我們會發現一件很弔詭的事情，某些父母一邊抱怨孩子啃老，自己辛苦的要命，卻又一邊更加賣命的付出，並沒有讓孩子真正獨立的意思。

何謂獨立？獨立就是：「一個人能夠自己做決定，並且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如果一個人，在家，事事都由爸媽替自己決定；在職場，事事都由領導、同事決定；關係中，事事都由伴侶、朋友決定。乍看之下會給人某種隨和的印象，但換個角度看，這個人因為沒有做過決定，所以也逃脫了負責任的機會。

一旦事情出現負面的後果，他可以很輕易的在心態上卸責。

可以想見，如果一個公部門充滿這樣的員工，上門尋求協助的民眾，可能就得面對各種推託與延宕。這些人各個都像長不大的孩子，卻以為自己很圓融。

這根本不是圓融，而是圓滑，或者說滑頭或狡猾。

然而，在一個利字當頭的社會，算計的人多，那麼滑頭的人也就不少。

我記得以前服務的公司，有次找了一個上門清掃的公司，來的人完全不按章程清理，而且旁邊一旦沒人看著，他就盡可能省略那一部分的工作。後來這人被投訴，他一件事不是檢討自己的不是，而是責怪公司為什麼投訴他，為什麼不私底下解決。但他來補清理的時候，還是不按規章來。

沒有人負責，就沒有人會把事情做好。跟著一件事情影響另外一件事情，就像一輛車，各個零件工廠能偷料就偷料，良率某種程度跟碰運氣差不多，最後組裝出來的車，就容易出現各種問題。

所以不負責任的人，背後通常還有一項特質，就是缺乏同理心。

有同理心的人，在做一件壞事的時候，比如虐待嬰兒的保母。在虐待前他會想想，如果我今天這樣做，會不會改天別人也這樣對待我的小孩。想到這裡，他內心就受了良知的影響，可能就不好下手。

正面的事情，與反面的事情通常接連在一起。

比如當我們看見一個人表達他喜歡什麼，很可能隱含他不喜歡什麼；當一個人表達他不喜歡什麼，很可能隱含他喜歡什麼。

當我們的心靈排斥某樣東西，背後的因素，可能不僅僅是我們抗拒，或者不喜歡某個人事物，也包括我們喜歡什麼。

有些人草率的為結婚而結婚，當他選擇擁抱家庭的理由是「我應該」，抱著一種完成任務的決心去做。那麼其實這說明他並不喜歡這樣去做，同時他也有自己喜歡的選擇。

可是難的地方就在這裡，有時我們並沒有花費足夠的時間去探索我們喜歡什麼，以至於我們一直看事情的視角始終不完整。

當我們在一個不完整的情況下，貿然的做決定，並以為自己能夠為了決定負起責任，很可能我們根本沒有準備好去負那樣的責任。

所以有不少看起來很負責任的決定，實際上只是在演戲，演一起「我準備好了」的戲。就像孩子在扮家家酒，大人在旁邊看邊笑，覺得可愛，因為之到這不是真實的家庭情況，是孩子的想像。

有不少人就在這些想像中完成了一件又一件的人生大事，把自己推進一個又一個大坑裡。

如果把自己推坑叫負責任，那麼我們就要去問他為什麼要進這個坑，然後如果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麼，他根本不懂如何做選擇，那麼我們可能會在剝開層層真相的最後，和他一起發現他的幼稚與軟弱。

這些幼稚與軟弱，並不是他的錯，因為他可能在成長的過程中根本沒有得到機會長大，沒有得到足夠的機會獨立。他在一個無法放棄被依賴，無法放棄共生關係，在一個人際界線根本存在的家庭或社會中長大。

最後的結果，會造就出一座城市。

什麼樣的城市呢？

那座城市，窗戶玻璃總是擦不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