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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朋友圈一堆人在迎財神，我才想起今天要迎財神。

我跟財神不熟，看了一堆人對財神的召喚，我倒是想起我爺爺。

我爺爺是我們家碩果僅存的老人，我奶奶在我讀高中時過世了，我外婆在我讀國中時過世了，我外公在去年新冠疫情最嚴重的三月過世了。

四位老人裡頭，我爺爺是最難搞的。有時候要取悅他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尤其在他中風之前，一點事情不如他的意，他就可以發一整天脾氣，像是看所有人都不順眼。

約莫十年前中風後，爺爺慢慢變了。他變得依賴兒女們，也變得消沉而一度有了想要死亡的念頭。世界在他的眼前崩塌了，或者說，他過去自我防衛的高牆隨著行動不便的身子，強迫他必須接受自己脆弱的肉身。

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比打破自以為是更難的嗎？

面對死亡，面對自己的無能，原來可以讓一個人如此透徹的重新認識自己，重新活過。

反過來，也有人因為重病，從和藹可親變得渾身帶刺。

那是另外一種防衛的模式，因為害怕身邊的人離開，所以對所有人都變得挑剔，一次次用這種方式試探著：「我那麼糟糕，你們肯定會離開我！」

有時，原本不會離開的人，就這樣被逼走了。而在他們走後，這個渾身帶刺的人便會開始顧影自憐的說：「看！跟我想的一樣，沒有人靠得住。」

正如存在心理治療所強調的，唯有人面對「非存有」的挑戰，面對死亡、分離等存有的焦慮，人才能真正面對自己，面對身為人的真相。

也唯有面對真相，才能看清自己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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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真相？

真相，簡單說就是一件事發生的實際情況。

人很難獲取全部的真相，除了因為個人認知能力的有限，還有一個原因，就在於人的心態。

因為真相可以分為兩部分，一個人願意面對的，跟一個人不願意面對的。

比如電影《誰先愛上他》裡，劉三蓮一開始不願意接受老公是同性戀的事實，也不願意接受自己當了同妻十幾年，活在欺騙與虛假的人生當中。

承認真相，不等於原諒或放下，僅僅只是承認而已。也因為如此，承認如果會讓人很痛苦，不承認無疑是個划算的選擇。

可是換個角度，也許承認不會減輕痛苦，但不承認真相，卻可能阻礙了一個人前行的方向。有些遭受重大心理創傷的人，他們的心智年齡會退行到小時候，並且永遠長不大，原因正是如此。

所以我相信平行宇宙，那些心智年齡退行的人，就像靈魂到了另外一個平行時空，他們眼前的世界跟我眼前的世界不一樣，我眼前的世界在變化，他們靈魂所處的時空則永遠停留在過去的某一刻。

但存在心理治療強調幫助來談者去面對真相，當然不是強硬的要求，而是一點一點的幫助來談者從他逃亡的時空中，找到和現實當下時空接軌的方式。

一個精神分裂的病人，可以同時保有他的分裂，並且在現實中用他獨特的方式生活。

譬如有一個人，他說自己能看到死去的人，這讓他很痛苦。他感覺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感覺自己是個怪物，害怕別人因為他擁有這項能力而排斥他。

通過諮商，他可能會發現，他的能力是一項饋贈，就像這個世界上有異性戀，也有同性戀，兩者皆不能用正常或異常來劃分。

有的人看得到亡魂，有的人看不到，就像有的人喜歡異性，有的人喜歡同性。那麼假使有人排斥同性戀，也不意味著同性戀就是變態，就是怪物。有些人的排斥，來自他的不理解、無知、恐懼等心理。

真相能夠幫助這個看見亡魂的人，讓他理解三件事：

首先、他理解自己擁有的能力不是錯誤，他這個人也不是有病或怪物。

其次、他理解這個世界上有人跟自己不一樣，他是特殊的，別人也是，人與人之間有差異存在。

其三、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有些可以互相理解，但無法互相接納。理解跟接納是兩回事，我們無法強求他人的理解，以及接納。反之，我們也有我們無法理解和接納的事物。

當他認清這三件事，他的痛苦就會減輕。他不再厭惡自己、厭惡他人，並且放棄對他人與自己不切實際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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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迎財神這件事，每個人都可迎財神，但他們不會都因此而發財，但人們還是會去做這件事，這是生活的儀式，這是文化的體現。

畢竟會不會發財，有很大的機率掌握在自己手中，但除了自己的天賦和努力，還需要環境和任誰都很難預料的運氣。

所以財神是什麼呢？財神，我以為是人嚮往美好所催生出的一個象徵事物。而迎財神使人們把這個他們創造出來的象徵事物，吸納進自己的意識當中。

許多存在的意義，就在吞吐之間完成。

人們創造了神話，又活在神話當中。

我爺爺曾經創造了神話，他是個無堅不摧的男子漢。後來這個神話破滅了，但他選擇面對、選擇接受，而不是跟自己較勁。所以他沒有被心中那面牆壓垮，他自己把自己砌過的牆敲碎。

這無疑是最安全的方式，有些人之所以突然被自己心中的牆壓死，就在於他沒有主動去敲碎，所以當牆突然倒下來，他便無預警的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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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有幾年，我蠻討厭爺爺的。

他沒什麼文化，又難溝通。直到有天我意識到，我其實無形中一直想要改變他，卻沒有意識到他沒有我那麼幸運。

爺爺還沒成年就跟叔叔來到台灣，小學畢業只能努力打工，他沒有機會受好的教育，接受好的資源。他傾盡所有，可我卻用我的視角去要求他。我對他很苛刻，遠多於他給予我的照顧。

在我諮商的經驗中，我發現那些痛苦的人，總有一種想要跟父母和解的企圖。說真的，我們不一定要跟父母和解，接受這個真相，就像接受自己的死亡。

當我們接受有些事情像死亡一樣不可能改變，或許我們就能停止較勁。這不是放下，而是非常平凡的，帶著遺憾繼續生活。

最後，我想起一個小時候的回憶。

有次我爺爺帶我去台北，然後進了一間高級飯店。那間飯店原本上市，後來因為經營不善暫時下市，我爺爺有不少這間飯店的股票，頓時無法交易，形同壁紙。

爺爺上飯店，想要找人理論，一位年紀不小的經理出來接待他，安撫他。離開的時候，那位經理送給我和爺爺一人一個酒店餐廳的便當。

走地下道的時候，遇到一位賣口香糖的殘疾人，爺爺把他一整盒青箭口香糖買下來。

這就是我爺爺，重男輕女、頑固、大男子主義、沒讀過多少書、老愛讓我吃我不想吃的菜，但他是個善良的人。

雖然重男輕女，爺爺為兒女奉獻了所有，一個人工作，把家裡五個孩子拉拔長大。

雖然頑固，爺爺堅持不能為非作歹，當警察的時候從不收紅包，每天睡得心安。

雖然爺爺大男子主義，過去家事都不怎麼做，但我看見他每天都在思念我的奶奶，夢到她無數次。

爺爺老愛讓我吃我不想吃的菜，但他總是什麼好菜都挑出來給我吃，自己吃剩下的。

迎財神的日子，我對財神不感興趣，但這天提醒我農曆新年假期即將走入尾聲。

提醒我想起今年過年不能跟家裡人過，不能見到親愛的爺爺。

爺爺，您比財神重要多了。

望您每天都能活得開心，也期待早日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