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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卷第三 周紀 三 慎靚王 元年 辛丑 西元前三百二十年 衛更貶號曰君。
二年 壬寅 西元前三百一十九年 秦伐韓,取鄢。 魏惠王薨,子襄王立。孟子入見而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吾對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孰能與之?』對曰:『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其如是,孰能禦之!』」 惡:如何。
三年 癸卯 西元前三百一十八年 楚、趙、魏、韓、燕同伐秦,攻函谷關。秦人出兵逆之,五國之師皆敗走。 肥狗: 五國聯手仍無法戰勝秦,是沒有良將,還是兵卒實力真的相差太多。又或者是五國沒有精銳盡出,各自保留實力。 宋初稱王。
四年 甲辰 西元前三百一十七年 秦敗韓師于脩魚,斬首八萬級,虜其將︵魚叟︶、申差于濁澤。諸侯振恐。 齊大夫與蘇秦爭寵,使人刺秦,殺之。 張儀說魏襄王曰:「梁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三十萬,地四平,無名山大川之限,卒戍楚、韓、齊、趙之境,守亭、障者不下十萬,梁之地勢固戰場也。夫諸侯之約從,盟於洹水之上,結為兄弟以相堅也。今親兄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相殺傷,而欲持反覆蘇秦之餘謀,其不可成亦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據卷衍、酸棗,劫衛、取陽晉,則趙不南,趙不南則梁不北,梁不北則從道絕,從道絕則大王之國欲毋危不可得也。故願大王審定計議,且賜骸骨。」魏王乃倍從約,而因儀以請成于秦。張儀歸,復相秦。 成:促成秦、魏和好。
魯景公薨,子平公旅立。
五年 乙巳 西元前三百一十六年 巴、蜀相攻擊,俱告急於秦。秦惠王欲伐蜀,以為道險狹難至,而韓又來侵,猶豫未能決。司馬錯請伐蜀。張儀曰:「不如伐韓。」王曰:「請聞其說。」儀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攻新城、宜陽,以臨二周之郊,據九鼎,按圖籍,挾天子以令於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臣聞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爭焉,顧爭於戎翟,去王業遠矣。」司馬錯曰:「不然。臣聞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強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今王地小民貧,故臣願先從事於易。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翟之長也,有桀、紂之亂;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得其地足以廣國,其其財足以富民,繕兵不傷眾而彼已服焉。拔一國而天下不以為暴,利盡西海而天下不以為貪,是我一舉而名實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亂之名。今攻韓,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請論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齊,韓之與國也。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將二國并力命謀,以因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謂危也。不如伐蜀完。」王從錯計,起兵伐蜀;十月取之。貶蜀王,更號為侯;而使陳莊相蜀。蜀既屬秦,秦以益強富厚,輕諸侯。 二周:周分東、西二周。 與國:友邦、相交好的國家。 肥狗: 司馬錯與張儀的戰略區別在東征與西討。張儀的西討先把韓國打趴在地上,然後兵指周天子,挾天子以令諸侯。不過以周天子當時的威望,是否能號令各諸侯是個問題。所以秦國得幫忙周天子教訓這些不聽令的諸侯,就如同黃帝代替神農氏修理不上朝的諸侯。而秦國此時是否有實力可以面對六國聯軍,秦國曾大敗五國聯軍,但那時五國未到生死存亡的關鍵,各國可能都隱藏實力。但這時可不同了,一失敗可能就是國除,所以各諸侯必定精銳盡出。而司馬錯的東征雖也是打仗,但主要在於擴充土地,先提昇秦國的戰力,以應付將來必會面對的消滅六國之戰, 蘇秦既死,秦弟代、厲亦以遊說顯於諸侯。燕相子之與蘇代婚,欲得燕權。蘇代使於齊而還,燕王噲問曰:「齊王其霸乎?」對曰:「不能。」王曰:「何故?」對曰:「不信其臣。」於是燕王專任子之。鹿毛壽謂燕王曰:「人之謂堯賢者,以其能讓天下也。今王以國讓子之,是王與堯同名也。」燕王因屬國於子之,子之大重。或曰:「禹薦益而以啟人為吏,及老而以啟為不足任天下,傳之於益。啟與交黨攻益,奪之,天下謂禹名傳天下於益而實令啟自取之。今王言屬國於子之而吏無非太子人者,是名屬子之而實太子用事也。」王因收印綬,自三百石吏已上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噲老,不聽政,顧為臣,國事皆決於子之。 屬:託付。 交黨:朋黨。 效:效忠。 人:黨羽。 顧:反。 肥狗: 中國歷史上天子禪位給臣屬的案例很多,但這些天子多是心不甘情不願。而有信史以來唯有燕王噲禪位給子之,是心甘情願的。只是很多事往往不是君王說了算,尤其是牽涉到眾人利益時,會發現拳頭大的人所說的話才算。
六年 丙午 西元前三百一十五年 王崩,子赧王延立。
赧王 上 元年 丁未 西元前三百一十四年 秦人侵義渠,得二十五城。 肥狗: 資治通鑑在周顯王四十二年記載:「秦縣義渠,以其君為臣。」這時再記錄秦人侵義渠,得二十五城,這似乎互相矛盾。會有這狀況,是因為資治通鑑少記載了一部份。西元前三百一十八年,五國聯軍攻秦,義渠乘中原諸國混戰,脫離秦國控制,與東方五國聯合,起兵伐秦,大敗秦兵,收復部分失地。由此也可看出司馬錯的戰略是正確的,秦國若不先解決西邊諸國的威脅,則當往東擴展時,很有可能會被東西夾擊。
魏人叛秦。秦人伐魏,取曲沃而歸其人。又敗韓於岸門,韓太子倉入質于秦以和。 肥狗: 秦奪取曲沃後,把原魏國百姓全部趕回魏國,這是一石二鳥之計。秦國依戰功給土地,所以曲沃的土地可用做賞賜;而原來曲沃的百姓被趕回魏國,則魏國得另外找土地給這些百姓,當土地減少而人口不變時,每人的可耕地勢必減少,稅收也就會減少。
燕子之為王三年,國內大亂。將軍市被與太子平謀攻子之。齊王令人謂太子曰:「寡人聞太子將飭君臣之義,明父子之位,寡人之國雖小,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要黨聚眾,使市被攻子之,不克。市被反攻太子。搆難數月,死者數萬人,百姓恫恐。齊王令章子將五都之兵,因北地之眾以伐燕。燕士卒不戰,城門不閉。齊人取子之,醢之,遂殺燕王噲。 齊王問孟子曰:「或謂寡人勿取燕,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人力不至於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 諸侯將謀救燕。齊王謂孟子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對曰:「臣聞七十里為政於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書曰:『徯我后,后來其蘇。』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為將拯己於水火之中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若殺其父兄,係累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齊之強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謀於燕眾,置君而後去之,則猶可及止也。」齊王不聽。 已而燕人叛。王曰:「吾甚慚於孟子。」陳賈曰:「王無患焉。」乃見孟子曰:「周公何人也?」曰:「古聖人也。」陳賈曰:「周公使管叔監商,管叔以商畔也。周公知其畔而使之與?」曰:「不知也。」陳賈曰:「然則聖人亦有過與?」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 飭:整頓。 恫:傷痛、哀痛。 醢:剁成肉醬。 運:離開去他國。 徯:等待。 后:君王。 蘇:獲救。 係累:拘縛。 旄倪:老人與小孩;旄,老人;倪,孩童。 順之:順其自然。 從為之辭:為過錯找理由。
是歲,齊宣王薨,子湣王地立。
二年 戊申 西元前三百一十三年 秦右更疾伐趙,拔藺,虜其將莊豹。 右更:秦第十四等爵位。
秦王欲伐齊,患齊、楚之從親,乃使張儀至楚,說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絕約於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嫁女娶婦,長為兄弟之國。」楚王說而許之。群臣皆賀,陳軫獨弔。王怒曰:「寡人不興師而得六百里地,何弔也。」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王曰:「有說乎?」對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齊也。今閉關絕約於齊則楚孤,秦奚貪夫孤國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張儀至秦,必負王。是王北絕齊交,西生患於秦也,兩國之兵必俱至。為王計者,不若陰合而陽絕於齊,使人隨張儀,苟與吾地,絕齊未晚也。」王曰:「願陳子閉口,毋復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張儀,厚賜之。遂閉關絕約於齊,使一將軍隨張儀至秦。 張儀詳墮車,楚王聞之,曰:「儀以寡人絕齊未甚邪?」乃使勇士宋遺借宋之符,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以事秦,齊、秦之交合。張儀乃朝,見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從某至某,廣袤六里。」使者怒,還報楚王。楚王大怒,欲發兵而攻秦。陳軫曰:「軫可發口言乎?攻之不如因賂之以一名都,與之并兵而攻齊,是我亡地於秦,取償於齊也。今王以絕於齊而責欺於秦,是吾合齊、秦之交而來天下之兵也,國必大傷矣!」楚王不聽,使屈匄帥師伐秦。秦亦發兵使庶長章擊之。 閉關絕約:斷絕合縱盟約並閉關不見齊之使者。 奚:為什麼;表示疑問的語氣。 詳:佯。 廣:土地東西長度。 袤:土地南北的長度。 肥狗: 凡事一定要先收錢再辦事。
三年 己酉 西元前三百一十二年 春,秦師及楚師戰於丹陽,楚師大敗;斬甲士八萬,虜屈匄及列侯、執珪七十餘人,遂取漢中郡。楚王悉發國內兵以復襲秦,戰於藍田,楚師大敗。韓、魏聞楚之困,南襲楚,至鄧。楚人聞之,乃引兵歸,割兩城以請平于秦。 執珪:楚國爵位。
燕人共立太子平,是為昭王。昭王於破燕之後即位。弔死問孤,與百姓同甘苦,卑身厚幣以招賢者。謂郭隗曰:「齊因孤之國亂而襲破燕,孤極知燕小力少,不足以報;然誠得賢士與共國,以雪先王之恥,孤之願也。先生視可者,得身事之!」郭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馬者,馬已死,買其首五百金而返。君大怒,涓人曰:『死馬且買之,況生者乎!馬今至矣。』不期年,千里之馬至者三。今王必欲致士,先從隗始,況賢於隗者,豈遠千里哉!」於是昭王為隗改築宮而師事之。於是士爭趣燕:樂毅自魏往,劇辛自趙往。昭王以樂毅為亞卿,任以國政。 涓人:宮庭中掌管清潔打掃之人;引喻君王親舊左右。 改築宮:翻修府第。 肥狗: 樂毅為魏國名將樂羊後代,有賢才,好兵法,甚為趙人所器重。趙武靈王時發生沙丘之亂,樂毅離趙而至燕。 劇辛,趙國人,為法家代表,著有劇子一書。
韓宣惠王薨,子襄王倉立。
四年 庚戍 西元前三百一十一年 蜀相殺蜀侯。 秦惠王使人告楚懷王,請以武關之外易黔中地。楚王曰:「不願易地,願得張儀而獻黔中地。」張儀聞之,請行。王曰:「楚將甘心於子,奈何行?」張儀曰:「秦強楚弱,大王在,楚不宜敢取臣。且臣善其嬖臣靳尚,靳尚得事幸姬鄭袖,袖之言,王無不聽者。」遂往。楚王囚,將殺之。靳尚謂鄭袖曰:「秦王甚愛張儀,將以上庸六縣及美女贖之。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貴而夫人斥矣。」於是鄭袖日夜泣於楚王曰:「臣各為其主耳。今殺張儀,秦必大怒。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為秦所魚肉也!」王乃赦張儀而厚禮之。張儀因說楚王曰:「夫為從者無以異於驅群羊而攻猛虎,不格明矣。今王不事秦,秦劫韓驅梁而攻楚,則楚危矣。秦西有巴、蜀,治船積粟,浮岷江而下,一日行五百餘里,不至十日而距扞關,扞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舉甲出武關,則北地絕。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夫待弱國之救,忘強秦之禍,此臣所為大王患也。大王誠能聽臣,請令秦、楚為兄弟之國,無相攻伐。」楚王已得張儀而重出黔中地,乃許之。 張儀遂之韓,說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非菽而麥,國無二歲之食;見卒不過二十萬。秦被甲百餘萬。山東之士被甲蒙冑以會戰,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夫戰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異垂千鈞之重於鳥卵之上,必無幸矣。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宜陽,塞成皋,則王之國分矣,鴻臺之宮,桑林之苑,非王之有也。為大王計,莫如事秦以攻楚,以轉禍而悅秦,計無便於此者!」韓王許之。 張儀歸報,秦王封以六邑,號武信君。復使東說齊王曰:「從人說大王者必曰:『齊蔽於三晉,地廣民眾,兵強士勇,雖有百秦,將無奈齊何。』大王賢其說而不計其實。今秦、楚嫁女娶婦,為昆弟之國;韓獻宜陽;梁效河外;趙王入朝,割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驅韓、梁攻齊之南地,悉趙兵,渡清河,指博關,臨菑、即墨非王之有也!國一日見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齊王許張儀。 張儀去,西說趙王曰:「大王收率天下以擯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關十五年。大王之威行於山東,敝邑恐懼,繕甲厲兵,力田積粟,愁居懾處,不敢動搖,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今以大王之力,舉巴、蜀,并漢中,包兩周,守白馬之津。秦雖僻遠,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秦有敝甲凋兵軍於澠池,願渡河,踰漳,據番吾,會邯鄲之下,願以甲子合戰,正殷紂之事。謹使使臣先聞左右。今楚與秦為昆弟之國,而韓、梁稱東藩之臣,齊獻魚鹽之地,此斷趙之右肩也。夫斷右肩而與人鬥,失其黨而孤居,求欲毋危得乎!今秦發三將軍,其一軍塞午道,告齊使渡清河,軍於邯鄲之東,一軍軍成皋,驅韓、梁軍於河外,一軍軍於澠池,約四國為一以攻趙,趙服必四分其地。臣竊為大王計,莫如與秦王面相約而口相結,常為兄弟之國也。」趙王許之。 張儀乃北之燕,說燕王曰:「今趙王已入朝,效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下甲雲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大王之有也!且今時齊、趙之於秦,猶郡縣也,不敢妄舉師以攻伐。今王事秦,長無齊、趙之患矣。」燕王請獻常山之尾五城以和。 張儀歸報,未至咸陽,秦惠王薨,子武王立。武王自為太子時,不說張儀;及即位,群臣多毀短之。諸侯聞儀與秦王有隙,皆畔衡,復合從。 重地尊秦:看重土地且尊重秦國。 斥:排斥 不格:無法抵抗;格,匹敵、抵抗。 重出:捨不得放棄;重,為難。 裼:袒露,脫去上衣露出身體。 下甲,派出甲兵;下,投入。 效:奉獻。 毀短:詆毀而數其短。 肥狗: 殺不殺張儀並不重要,只要楚懷王不換個腦袋,他乃會被王儀、李儀騙的團團轉。 甲子合戰,正殷紂之事。武王伐紂,癸亥日列陣於商郊,甲子日早晨,紂王率領軍隊與武王軍於牧野會戰。結果紂王的前軍倒戈,於是武王軍大勝。張儀的意思是秦想效法武王伐紂的方式,與趙國決一勝負。
五年 辛亥 西元前三百一十年 張儀說秦武王曰:「為王計者,東方有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得地也。臣聞齊王甚憎臣,臣之所在,齊必伐之。臣願乞其不肖之身以之梁,齊必伐梁,齊、梁交兵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挾天子,案圖籍,此王業也。」王許之。齊王果伐梁,梁王恐。張儀曰:「王勿患也!請令齊罷兵。」乃使舍人之楚,借使謂齊王曰:「甚矣王之託儀於秦也!」齊王曰:「何故?」楚使者曰:「張儀之去秦也固與秦王謀矣,欲齊、魏相攻而令秦取三川也。今王果伐梁,是王內罷國而外伐與國,而信儀於秦王也。」齊王乃解兵還。張儀相魏一歲,卒。 儀與蘇秦皆以縱橫之術遊諸侯,致位富貴,天下爭慕效之。又有魏人公孫衍者,號曰犀首,亦以談說顯名。其餘蘇代、蘇厲、周最、樓緩之徒,紛紜遍於天下,務以辯詐相高,不可勝紀;而儀、秦、衍最著。 孟子論之曰:或謂:「公孫衍張儀豈不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惡足為大丈夫哉!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則與民由之,不得志則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之謂大丈夫。」 揚子法言曰:或曰:「儀、秦學乎鬼谷術而習乎縱橫言,安中國者各十餘年,是夫?」曰:「詐人也,聖人惡諸。」曰:「孔子讀而儀、秦行,何如也?」曰:「甚矣鳳鳴而鷙翰也!」「然則子貢不為歟?」曰:「亂而不解,子貢恥諸。說而不富貴,儀、秦恥諸。」或曰:「儀、秦其才矣乎,跡不蹈已?」曰:「昔在任人,帝而難之。不以才乎?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 不能相去:齊、梁互相攻戰不停,雙方無法獨自收兵離去。 罷:同「疲」。 孔子讀而儀秦行:指學習孔子之言,而行蘇秦張儀的行為。 鳳鳴而鷙翰:有鳳凰的叫聲,卻有猛禽的羽毛,不倫不類;鷙,猛禽;翰,長而堅硬的羽毛。 跡不蹈已:指蘇秦張儀的才術高超,自然不會依循前人的行事模式。 任人:姦佞之人;任,姦佞。 難:仇敵。 肥狗: 孟子與揚雄批評張儀、蘇秦在於這些縱橫家使用詐術。不過這二人遊說諸侯時,並沒有說謊,只是沒有說全。這些人專強調優點,故意弱化缺點。所以儒家不喜歡這類縱橫家的原因,揚雄說的很清楚:「非吾徒之才。」
秦王使甘茂誅蜀相莊。 秦王、魏王會于臨晉。 趙武靈王納吳廣之女孟姚,有寵,是為惠后。生子何。
六年 壬子 西元前三百零九年 秦初置丞相,以樗里疾為右丞相。 肥狗: 樗里疾是秦惠王的異母弟,因所居之里有大樗樹,所以自號樗里子,疾是他的名。樗里疾另有一外號為「智囊」,擅長外交、軍事。
七年 癸丑 西元前三百零八年 秦,魏會于應。 秦王使甘茂約魏以伐韓,而令向壽輔行。甘茂至魏令向壽還,謂王曰:「魏聽臣矣,然願王勿伐!」王迎甘茂於息壤而問其故。對曰:「宜陽大縣,其實郡也。今王倍數險,行千里,攻之難。魯人有與曾參同姓名者殺人,人告其母,其母織自若也。及三人告之,其母投杼下機,逾牆而走。臣之賢不若曾參,王之信臣又不如其母,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魏文侯令樂羊將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反而論功,文侯示之謗書一篋。樂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君之力也!』今臣,羈旅之臣也,樗里子、公孫奭挾韓而議之,王必聽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王曰:「寡人弗聽也,請與子盟!」乃盟於息壤。秋,甘茂、庶長封帥師伐宜陽。 倍:背。 篋:發東西的箱子。 肥狗; 甘茂是楚國下蔡人,並非秦人。所以他自稱羈旅之臣,也由於他並非秦人,所以更容易遭人背後下毒手。 公孫侈是韓相。秦國攻韓代表張儀的策略正式啟動,秦國開始進行統一六國的路程。
八年 甲寅 西元前三百零七年 甘茂攻宜陽,五月而不拔。樗里子、公孫奭果爭之。秦王召甘茂,欲罷兵。甘茂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大悉起兵以佐甘茂,斬首六萬,遂拔宜陽。韓公仲侈入謝於秦以請平。 肥狗: 韓國的軍事重鎮宜陽,是周天子國與韓國阻擋秦國東進的重要屏障。秦軍若想出函谷關,必得先掌控此地,才可保證後勤補給不至於匱乏。伐韓一事,右丞相樗里疾是反對的,主要在於秦至韓的路途遙遠,勞師費財,還不一定可以成功,同時若趙、魏從背後偷襲,則秦軍必敗。而左丞相甘茂則贊成,他認為伐宜陽,定三川是秦挺進中原,統一天下的關鍵,所以才會出使魏國,與魏同盟伐韓。
秦武王好以力戲,力士任鄙、烏獲、孟說皆至大官。八月,王與孟說舉鼎,絕脈而薨;族孟說。武王無子,異母弟稷為質於燕,國人逆而立之,是為昭襄王。昭襄王母羋八子,楚女也,實宣太后。 八子:秦王妃妾稱號。 肥狗: 秦武王舉鼎而亡的事跡,史記分三處記載,秦本紀:武王有力好戲,力士任鄙、烏獲、孟說皆至大官。王與孟說舉鼎,絕臏。八月武王死。趙世家:十八年,秦武王與孟說舉龍文赤鼎,絕臏而死。樗里子甘茂列傳:武王至周而卒於周。所以秦武王在宜陽之戰後,來到周天子國,與孟說比賽舉龍文赤鼎而脈絕身亡。 宣太后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被稱之為太后的女性。
趙武靈王北略中山之地,至房子,遂之代,北至無窮,西至河,登黃華之上。與肥義謀胡服騎射以教百姓,曰:「愚者所笑,賢者察焉。雖驅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遂胡服。 國人皆不欲,公子成稱疾不朝。王使人請之曰:「家聽於親,國聽於君。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公叔不服,吾恐天下譏之也。制國有常,利民為本;從政有經,令行為上。明德先論於賤,而從政先信於貴,故願慕公叔之義以成胡服之功也。」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聞中國者,聖賢之所教也,禮樂之所用也,遠方之所觀赴也,蠻夷之所則效也。今王舍此而襲遠方之服,變古之道,逆人之心,臣願王熟圖之也!」使者以報。王自往請之,曰:「吾國東有齊、中山,北有燕、東胡,西有樓煩、秦、韓之邊。今無騎射之備,則何以守之哉?先時中山負齊之強兵,侵暴吾地,係累吾民,引水圍鄗;微社稷之神靈,則鄗幾於不守也。先君醜之,故寡人變服騎射,欲以備四境之難,報中山之怨。而叔順中國之俗,惡變服之名,以忘鄗事之醜,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子成聽命,乃賜胡服;明日服而朝。於是始出胡服令而招騎射焉。」 略:攻略 驅世:驅使世人。 親:指父母。 負:憑恃。 微:若沒有。 肥狗: 自代往北出塞外,大漠數千里,稱之為無窮。 制國有常,利民為本;從政有經,令行為上:治理國家有常規,以造福百姓為根本;辦理政事有一定的方式,以命令的執行為最重要。 明德先論於賤,而從政先信於貴:恩澤要先從基層開始施行,法令的執行則高層要先尊行。
九年 乙卯 西元前三百零六年 秦昭王使向壽平宜陽,而使樗里子、甘茂伐魏。甘茂言於王,以武遂復歸之韓。向壽、公孫奭爭之,不能得,由此怨讒甘茂。茂懼,輟伐魏蒲阪,亡去。樗里子與魏講而罷兵。甘茂奔齊。 平:鎮撫。 輟:停止。 講:講和。 趙王略中山地,至寧葭;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獻馬。歸,使樓緩之秦,仇液之韓,王賁之楚,富丁之魏,趙爵之齊;代相趙固主胡,致其兵。 致:招集。
楚王與齊、韓合從。
十年 丙辰 西元前三百零五年 慧星見。
趙伐中山,取丹丘、爽陽、鴻之塞,又取鄗、石邑、封龍、東垣。中山獻四邑以和。 肥狗: 在前趙武靈王說服公子成接受胡服時,曾提及鄗被中山國的軍隊包圍,差點失守。但這時又說攻取鄗,令人不解。
秦宣太后異父弟曰穰侯魏冉,同父弟曰華陽武君羋戎;王之同母弟曰高陵君、涇陽君。魏冉最賢,自惠王、武王時,任職用事。武王薨,諸弟爭立,唯魏冉力能立昭王。昭王即位,以魏冉為將軍,衛咸陽。是歲,庶長壯及大臣、諸公子謀作亂,魏冉誅之;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悼武王后出歸于魏,王兄弟不善者,魏冉皆滅之。王少,宣太后自治事,任魏冉為政,威震秦國。 肥狗: 這場宮廷政爭,檯面上是惠文王諸子爭位,但背後則是兩派大臣互相爭權。惠文王的王后來自於魏國,被稱為魏夫人,生秦武王,也因此秦武王的王后也來自於魏國。而宣太后則是來自於楚國,魏冉也是楚國人。因此這場政爭就是魏楚兩派勢力之爭。 宣太后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太后,也是第一位臨朝稱制的太后。
十一年 丁巳 西元前三百零四年 秦王、楚王盟于黃棘;秦復與楚上庸。
十二年 戊午 西元前三百零三年 慧星見。
秦取魏蒲阪、晉陽、封陵;又取韓武遂。 肥狗: 宣太后臨朝稱制,便與楚同盟,接下來便攻魏,令人不得不懷疑與之前的政爭有關。
齊、韓、魏以楚負其從親,合兵伐楚。楚王使太子橫為質於秦以請救。秦客卿通將兵救楚,三國引兵去。
十三年 己未 西元前三百零二年 秦王、魏王、韓太子嬰會于臨晉,韓太子至咸陽而歸;秦復與魏蒲阪。
秦大夫有私與楚太子鬥者,太子殺之,亡歸。
十四年 庚申 西元前三百零一年 日有食之,既。
秦人取韓穰。
蜀守煇叛秦,秦司馬錯往誅之。 肥狗: 華陽國志:秦封王子煇為蜀侯。蜀侯祭,歸胙於王;後母疾之,加毒以進。王大怒,使司馬錯賜煇劍。贏煇是秦惠文王之子,秦武王封其為蜀侯。華陽國志中的後母就是宣太后。
秦庶長奐會韓、魏、齊伐楚,敗其師於重丘,殺其將唐昧,遂取重丘。 肥狗: 秦伐楚是報復楚太子亡歸之怨。
趙王伐中山,中山君奔齊。
十五年 辛酉 西元前三百年 秦涇陽君為質於齊。
秦華陽君伐楚,大破楚師,斬首三萬,殺其將景缺,取楚襄城。楚王恐,使太子為質於齊以請平。
秦樗里疾卒,以趙人樓緩為丞相。
趙武靈王愛少子何,欲及其生而立之。 肥狗: 趙武靈王怕死後大臣不依自己的意願立趙何為王,所以想生前就讓位給趙何,自己做太上皇。不過也因此讓自己死的很難看。
十六年 壬戍 西元前二百九十九年 五月戊申,大朝東宮,傳國於何。王廟見禮畢,出臨朝,大夫悉為臣。肥義為相國,并傅王。武靈王自號「主父」。主父欲使子治國,身胡服,將士大夫西北略胡地。將自雲中、九原南襲咸陽,於是詐自為使者,入秦,欲以觀秦地形及秦王之為人。秦王不知,已而怪其狀甚偉,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主父行已脫關矣,審問之,乃主父也。秦人大驚。 肥狗: 趙武靈王自號主父,表示自己是趙國君主之父。
齊王、魏王會于韓。
秦人伐楚,取八城。秦王遺楚王書曰:「始寡人與王約為兄弟,盟于黃棘,太子入質,至驩也。太子陵殺寡人之重臣,不謝而亡去。寡人誠不勝怒,使兵侵君王之邊。今聞君王乃令太子質於齊以求平。寡人與楚接境,婚姻相親;而今秦、楚不驩,則無以令諸侯。寡人願與君王會武關,面相約,結盟而去,寡人之願也!」 楚王患之,欲往恐見欺,欲不往恐秦益怒。昭睢曰:「毋行而發兵自守耳!秦,虎狼也,有并諸侯之心,不可信也!」懷王之子子蘭勸王行,王乃入秦。秦王令一將軍詐為王,伏兵武關,楚王至則閉關劫之,與俱西,至咸陽,朝章臺,如藩臣禮,要以割巫、黔中郡。楚王欲盟,秦王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詐我,而又強要我以地!」因不復許。秦人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與謀曰:「吾王在秦不得還,要以割地,而太子質於齊;齊、秦合謀,則楚無國矣。」欲立王子之在國者。昭睢曰:「王與太子俱困於諸侯,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詐赴於齊。齊湣王召群臣謀之,或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齊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質而行不義於天下也。」其人曰:「不然,郢中立王,因與新王市曰:『予我下東國,吾為王殺太子。不然,將與三國共立之。』」齊王卒用其相計而歸楚太子。楚人立之。 驩:喜樂、歡心。 要:要求。 郢中立王:指楚國另立楚王;郢中為楚國首都。 市;交易。 肥狗: 昭睢詐稱楚襄王薨,至齊國請太子回楚繼承王位。 三國指齊、韓、魏。
秦王聞孟嘗君之賢,使涇陽君為質於齊,以請孟嘗君來入秦,秦王以為丞相。
十七年 癸亥 西元前二九八年 或謂秦王曰:「孟嘗君相秦,必先齊而後秦;秦其危哉!」秦王乃以樓緩為相,囚孟嘗君,欲殺之。孟嘗君使人求解於秦王幸姬,姬曰:「願得君狐白裘。」孟嘗君有狐白裘,已獻之秦王,無以應姬求。客有善為狗盜者,入秦藏中,盜狐白裘以獻姬。姬乃為之言於王而遣之。王後悔,使追之。孟嘗君至關,關法,雞鳴而出客,時尚蚤,追者將至,客有善為雞鳴者,野雞聞之皆鳴。孟嘗君乃得脫歸。 藏:收藏庫。 蚤:古同「早」。 肥狗: 狐白裘只用白狐腋下部位的皮所製,所以異常珍貴。 世上最強之風不是颶風,也不是龍捲風,而是枕頭風。張儀透過楚王寵幸的姬妾逃過一劫;孟嘗君也是被秦王寵姬所救,所以婦人的枕頭風不容小覷
楚人告于秦曰:「賴社稷神靈,國有王矣!」秦王怒,發兵出武關擊楚,斬首五萬,取十六城。
趙王封其弟勝為平原君。平原君好士,食客常數千人。有公孫龍者,善為堅白同異之辯,平原君客之。孔穿自魯適趙,與公孫龍論臧三耳,龍甚辨析。子高弗應,俄而辭出,明日復見平原君。平原君曰:「疇昔公孫之言信辨也,先生以為如何?」對曰:「然,幾能令臧三耳矣。雖然,實難!僕願得又問於君:今謂三耳甚難而實非也,謂兩耳甚易而實是也,不知君將從易而是者乎,其亦從難而非者乎?」平原君無以應。明日,謂公孫龍曰:「公無復與孔子高辯事也!其人理勝於辭;公辭勝於理,終必受詘。」 鄒衍過趙,平原君使與公孫龍論白馬非馬之說。鄒子曰:「不可。夫辯者,別殊類使不相害,序異端使不相亂,抒意通指,明其所謂,使人知焉,不務相迷也。故勝者不失其所守,不勝者得其所求。若是,故辯可為也。及至煩文以相假,飾辭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夫繳紛爭言而競後息,不能無害君子,衍不為也。」座皆稱善。公孫龍由是遂詘。 臧:奴婢。 疇昔:昔日。 信辯:說的有憑有據。 抒意:杼發自己的意旨。 通指:表達自己的觀點。 肥狗: 堅白同異稱之為離堅白論。公孫龍認為,眼看不到石之堅,只能看到石之白,因此無堅;手摸不到石之白,只能觸及石之堅,因此無白;看到白色,感到堅硬,在於看或不看,結果相離。因此得出白與堅是不可並存。 臧三耳意思是奴婢有三隻耳朵。這是一個近乎無聊的口舌之爭,人有兩隻有形的耳朵,硬要辯解出還有第三隻無形之耳,純粹是抬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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