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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看路開路:慕容羽軍香港文學論集》
2024/12/15 06:01:22瀏覽132|回應0|推薦4
Excerpt《看路開路:慕容羽軍香港文學論集》

從「香港文學」這個關鍵字找到這本文論集,也剛好看到這一篇解密張愛玲筆名的資料,以下摘要分享。


書名:看路開路:慕容羽軍香港文學論集
作者:慕容羽軍
出版社:初文出版社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19/12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55308
內容簡介
本書收錄慕容羽軍生前探討香港文學的篇章,除了專門討論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香港文藝刊物的歷史之外,更以親歷者的角度暢談長期參與本地文藝期刊的種種點滴。本書更收錄作者專門談論個別本地作家的文章,例如:碧侶、俊人、司馬璐、徐速、侶倫、葉靈鳳、張弓、林適存、李輝英、徐訏、曹聚仁、陳潞、胡蘭成、張愛玲、徐訏等等,可以說是認識香港文學必不可少的參考書。

Excerpt
〈我所見到的胡蘭成、張愛玲〉

那一段落漠的日子我到了臺灣,在陽明山的文化學院和張其昀院長閒話,忽然我提起看過的許多作品中,覺得有一位胡蘭成的,造辭遣句,明顯地與一般人的行文方式大異。張點頭説:這人很有才華,不僅有文學才華,對政治、社會,都有獨特見解。可惜生逢亂世。
我明白張其盷先生所指胡蘭成所處的時代,因為對日抗戰結束,胡曾在汪精衛的偽政府中做事被列為整肅的對象。他在日本投降的前夕已躲到日本去了。那段時間,許多汪政權的人物都給引渡回來服刑,胡並未被引渡,當中自是因為有些人替他説好話,才任由他躲在日本,不加理會。我和張其盷先生的談話也只寥寥幾句,話題便轉到別處去了。
稍後,我回到香港,拼命寫稿和擔任編務,再沒空去臺灣了,雖然張先生説過安排我到山地去辦學,但我的興趣仍然在文化新聞這方面。
一天,忽然接到一封張先生寄來的「快信」,拆開一看,原來那位行文怪異的胡蘭成已經應聘到他的學院擔任教席,他特地專函邀我到他那兒去會一會胡氏。
這是一個有趣的邀約,收到信後,立即摒擋一切,飛往臺灣。在文化學院,和胡蘭成見了面。
寒暄一番,然後就開門見山,談他的「文體」。他笑著對我説:這體裁不足為訓,因為有時會在某些關鍵上顯得彆扭。我説:到有彆扭時可以想辦法,但一個特殊風格的建立,是值得研究的。他伸出大拇指對我説:老弟,你的説法可以見到你對寫作的虔誠。
我是不明白他所指的「虔誠」意義何在,我怔怔的看著他,半晌,大概他感覺到我接觸不上他的表達,隨即接口説:你對寫作問題隨時會深思。
這時,我們才真正的話題進入交融,由小説轉到人生,我忽然加插了一句:小説家許多時把自己的影子加進故事的進行中。譬如你…....
他笑得很縱情,他説:我知道你想説些甚麼,讓我截斷你的話頭,任何一位小説家,包括中外古今,人物的掃描,表達出來的情感與對話,所虛擬的或傳述的,都不免帶著作者的陰影,小説非報告文學,報告文學要的是忠於採訪的真實,作者只擔任修飾與剪裁,小説儘管模擬人生,基本仍屬「創作」。好了,你説吧,剛才你説「譬如你」指的是我,譬如我甚麼?
我給他的話岔開,想問的便有了屈折的感覺,我説:我想告訴你,我在香港認識了張愛玲。
他有點不相信的樣子。雙眼瞪得很圓,説:有這回事?她很少機會,也很少興趣去結識新朋友。
於是,我把認識張愛玲的經過告訴他。他聽了,才點頭相信了。
盤桓了兩天,談了許些日本文壇的情況,我才帶著滿足的心情回香港回復正常工作,很不自覺的,把有關張愛玲的幾本書拿出來重看。想起這位「侯門貴胄」那種深沉的固執,看來,與蘊藉曲順性格的胡蘭成相處了那麼一段時間,已經很不容易的了。
我認識張愛玲是很偶然。一次到《今日世界》的編輯部探朋友(當然也有一點稿件瓜葛)。碰巧張愛玲也來了。朋友們禮貌地作了例行式介紹,彼此打過招呼,本來也沒有想過往後有機會再談甚麼。那時她的文名正盛。上海成名的幾個女作家中,以她份屬「名門大家」,所以她的名頭也比別些女作家響亮一些。
那時,我正替朋友一本週刊做點集稿的工作。因為是「小本經營」,從來不敢提到向張愛玲這一類作家邀稿,原因當然是「付不起高稿費」。這本週刊的編輯部設在彌敦道近窩打老道的轉彎處(即今日中僑國貨公司)的二樓,每逢星期二三,工作最忙時,連吃飯的時間也忘了。一次,恰逢星期三,諸事順遂。把稿件一口氣處理完了,看錶,是下午三時,酒樓茶室已收了午市,便跑到窩打老道的YMCA食堂去找點東西填肚皮,這地方帶幾分「服務」的成分。價錢便宜,最適合我們這種人,尤其是下午茶時分,半島、大酒店以至中環的環翠閣,都是高消費場所,既無必要,亦缺時間,只有YMCA這地方最合適。
這天施施然登上二樓的餐間,赫然張愛玲獨個兒坐在靠窗的桌上,面前放了一杯茶,我少不得上前向她打個招呼。我説:張小姐,這麼巧,你也來這兒?
張説:是的,獨個兒伏案太久,偷個空出來換一換環境。她一邊説,一邊揮手叫我坐下。
我有點遲疑,説:不打擾你嗎?
她説:沒關係,我只是換一換環境,略坐片刻,我要回家趕稿呢!那天你也在座,老編要我趕譯一份稿。
我坐下來,説:我也是工作得昏了,出來吃點東西。她連連説:沒關係,你叫東西吃,我請客。
我叫了一碟炒粉,向她聲明,不能叨擾她,香港這地方,吃東西是男士付鈔的。
她笑了,説:這是虛偽的社會,我在讀書的那幾年,吃東西都是誰吃誰付鈔。西方人這一傳統倒爽快,不過,今天是我先在這兒,可以解釋做我是主,你是客。
我失笑起來,説:這是甚麼辯證?
她説:不是唯物,也不是唯心。
閒話説到這些,我轉過來談她的寫作,告訴她我看過她的作品,我聲明其實不多,除了目前在雜誌上連載的之外,只看過《傾城之戀》。因為還記得小説中的情節,便和她談了一點內容。我有點不理解,為甚麼白流蘇要到香港尋找新生和幸福。我告訴她我對香港的評價不高。她苦笑了,説:有甚麼辦法?那時的上海是大都會,不能讓她跑回無錫、揚州,人家都由四方八面跑到上海來呢!再説,上海之外,我覺得只有香港。
這麼匆匆一會,倒也聽到了一位成名已久的女作家對自己作品的心聲。吃完了一碟炒粉,她便喚侍應生來結帳,我不好意思讓她付鈔,跑到收銀員的桌子前連她的紅茶也一併付了。回到座上,她説了句謝謝,拿起杯再喝一口,這時我才發覺她那杯茶似未喝過,而一小杯奶也原封不動。她見我這麼看,説道:我家的紅茶是正宗的錫蘭產品英國人喜歡的茶,這杯名為「西冷」,可不是杭州的西冷,而是錫蘭的香港版。名稱有異,茶味也差了一截。
我對這些沒有甚麼認識,我只懂得中茶,因此沒説甚麼。
我們就此揮手道別,不提再見,也沒有問到她的地址電話。離開YMCA,她向火車橋那邊走,我向彌敦道這邊走。張愛玲這名字漸漸在我的記憶中淡化了。
不久之後,我參加了《中南日報》工作,一次偶然的機會,《今日世界》的朋友談起張愛玲的譯稿交得很準時。已經積存了三部稿了。我靈機一動,問他可不可以把一部稿交給我們的報紙連載。那位朋友大喜,笑道:這是最好不過的方式,反正印書也是希望多些人看到,連載之後再印書,會顯得作品更受重視。當下,這位朋友便把一部小説的譯稿交給我,然後説:這部小説請在三個星期之後才可在報上登出,因為我們要辦一個行政上的手續,手續完成之後,我會給你電話。
也不待三個星期,朋友的電話來了,告訴我可以開始連載了。於是我擬了一個預告,交給報社主事人,刊登在第一版的顯眼處。
這一顯眼預告一登出,立即招來張愛玲的電話。我一接聽,她便呱啦呱啦的説:很對不起,想請你幫個忙,不要把我的名字登在報上,可不可以?我聽了她這麼説,陡然呆住了。我説:你嫌我們的報紙不夠名氣?這份報紙雖屬出未幾,銷路還算不錯呢!
張愛玲説: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不要給別人感覺到我參加報紙的行列。
彼此對話之後,都沒有結論,放下話筒不久,交這份稿給我的朋友撥電話給我,説:張愛玲這人很難纏,她硬是不想在報紙見到她的名字。我説:她剛來過電話,她説的理由並不怎麼充分,是否另有特殊原因?朋友説:我猜不出有別的原因,也許這就是有名氣的人的怪脾氣。我告訴這位朋友,坦白説出我們的報紙也想借助一下她的名氣。朋友也抱歉,表示拗她不過,不如順她一下,把她的名字取消算了,反正有原作者,沒有譯者關係不大。我説:預告也登出了,怎麼辦?朋友説:你想想辦法我知道你眉頭一皺,便會計上心來,就這樣吧!拜託你了。沒有商量餘地,怎麼辦?我把這訊息告訴報紙負責人,負責人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説:為甚麼不早點聲明?她不肯用她的名字,我們又為何要這篇稿?
看來很僵,我忙解釋説:這篇稿很好,反正付稿費的不是我們,不如用取巧的方法,把預告改一改,仍依原定的時間發表,把譯者的名字最後的玲字改為珍字,正式刊出時,譯者名字用行書寫得近玲字,算是交代了。
負責人無奈,只好依我的建議,把譯者張愛玲寫成譯者:張愛珍,繪製題頭畫時,用行書寫譯者的名字,把珍字寫得有點像玲字,算是交代了。
事情並不就此完結,譯稿正式登出的那一天,這位姑奶奶的電話又來了,她説:又來麻煩你,我知道你把譯者的名字改了,但寫出來的珍字,仍然有八九分似玲字,可不可以把張字刪去?希望你再幫我這一點忙!很無奈,終於替她刪掉了「張」字,變成了愛珍譯。我給報館負責人埋怨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是一次教訓,有點名氣的女士必有不近人情的執著。此後,她的去向如何,再也不知道了。
九十年代到美國,會見了紐約《聯合日報》的吳敬敷夫人程育真女士,因此而知道當年在上海,張愛玲在女作家群中,名聲響噹噹的,並不止張愛玲一人,和她齊名的,程育真的名氣比張更響亮些,此外還有施濟美、湯雪華。論家世,張的祖代雖然顯赫,卻比不上程育真的「當時得令」,程女士的父親程小青,是當年上海著名的偵探小説翻譯名筆,福爾摩斯探案是程氏介紹到中國來的。程育真女士的作品具有崇高的社會愛,當時人們傳誦的程女士作品《白衣天使》,描寫一位女護士不顧親友勸阻,進入鼠疫區救護病人,因此染疫獻出了生命。程女士作品涵育了濃重的宗教愛,我在紐約和她見面時,也隱約體會到她的虔誠信仰的氣息。
和張、程同具名氣的施濟美,作品多以小小心靈的美麗情意溶化了社會的戾氣佔大多數,《愛的勝利》寫兩個孩子消釋了上一代仇怨;《口嘯》、《小天地》,寫師生情誼,《珍珠的生日》寫家庭變故給女孩子十歲生日帶來陰影,施濟美小説人物天真嬌媚,屬最佳的家庭讀物。湯雪華的作品《動亂的一角》、《黃道吉日》都具備廣泛的社會意義,令人稱道的《罪的工價》,寫一個小職員巴結上司,把出賣女兒的錢得送禮,卻留下心靈空虚......
張愛玲的作品,雖然給人揄揚,但並未得到當時齊名的程育真、施濟美、湯雪華作品所具備的鮮明特色。但當時的評價,認為她的行文有創新的成就,故事戲劇性很強。有人以為張愛玲的作品最早發表於《紫羅蘭》、《萬象》和《雜誌》三個刊物上的刊物本質影響了她以後作品的方向,是耶?非耶?「余生也晚」,無從得知,倒希望短期內到紐約,找程育真女士,談一談當年的情況,做更深入的了解。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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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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