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Excerpt:威廉.史泰隆的《看得見的黑暗》
2024/06/23 05:47:54瀏覽154|回應0|推薦3
Excerpt威廉.史泰隆的《看得見的黑暗

本書內容是以一九八九年的五月,在巴爾的摩(Baltimore)座談會的演講稿為底稿。此次座談會是由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精神醫學系主辦,主題為情緒障礙相關疾病。此演講稿內容經大幅增修後,被刊載在當年十二月出刊的《浮華世界》(Vanity Fair)雜誌上。
……

現今的版本,我將原本捨棄的部分予於補上,只有極少部分的增修,其餘部分和最初在雜誌刊載的內容並無兩致。
——
威廉.史泰隆,〈作者序〉

曾經讀過凱.傑米森(Kay Redfield Jamison)的一些作品,對於《躁鬱之心》和《瘋狂天才》特別有印象。

所謂藝術家的躁鬱之心在這一本《看得見的黑暗》似乎也有相同的論述,而作者威廉.史泰隆的現身說法,更具真實性,以下摘要分享。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38972
看得見的黑暗:從否認、抗拒到面對、接受,美國文學大師歷經憂鬱症的真實告白
Darkness Visible: A Memoir of Madness

作者:威廉.史泰隆
原文作者:William Styron
譯者:張鑫莉
出版社:方言文化
出版日期:2022/10/26

一九八五年,普立茲文學獎、美國國家圖書獎得主──威廉.史泰隆,在決定戒酒後開始出現了失眠、情緒低落等症狀,而日益惡化的身心狀況,使得他漸漸陷入憂鬱症的泥沼之中……

本書記錄了作者在被診斷出患有嚴重憂鬱症後的心路歷程。一開始絕望地掙扎在其中,完全束手無策,且憂鬱症所帶來的痛苦,讓他產生了放棄自我的想法……最終靠著腦中僅存的一絲理智,前往醫院接受了治療,並恢復健康、重拾理性,成功打敗了憂鬱症。

Excerpt
〈惡化〉
……


憂鬱症是一種情緒上的紊亂,由於極其神秘痛苦,以及難以捉摸,因此個體對於此種疾病的理解認知上,實屬近似於無法以言語來描述的邊緣。所以,對於那些沒有親身經歷過此種極端狀態的人來說,這仍舊令他們難以全面瞭解。
然而,人們日常生活中偶爾遇見麻煩事時,會感到沮喪、情緒低落,因此大部分人對於此種疾病的理解,能預見的大概就屬上述情況的最嚴重狀態。
但是,現在我所講述的那個時間點,早已遠遠超越大家所熟悉的可控制狀態。此時回想起來才意識到,在巴黎時,我正處於此疾病發展的關鍵階段,我佇立於一個不祥的鐵路小站,起始站駛於初夏的茫然渙散,末站則是十二月幾近猛烈式的襲擊,最終將我送進了醫院。
……


現今精神醫學中,那些劇烈的,甚至有時是可笑的派系之爭可分成兩派,一派為精神治療的信奉者,另一派則是藥理學的追從者——這類似於十八世紀的醫學紛爭(為病人放血與否之爭),而此種派系之爭,也為憂鬱症定義難以描述的特性,以及治療上的不容易。
正如該領域的一位臨床醫生,以直言不諱卻巧妙譬喻對我說:「如果以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來做比喻的話,那麼美洲仍是一無所知之地,我們才剛在巴哈馬群島登陸。」
舉例來說,我透過閱讀瞭解到自己,至少在一個病徵上,不屬於典型病例。一開始大多數罹患憂鬱症的人,因為受到此種疾病的痛苦折磨,早上會臥床不起,只有隨著時間慢慢經過,他們才會感到舒服一些。
但我的情況正好相反,白天我有辦法起床,而且幾乎作息正常,開始感覺到症狀,約莫會在下午兩、三點時,或稍微晚一點的時間,會開始出現一種襲擊全身而來的沮喪和恐懼感,與近似於精神錯亂的感覺,最嚴重的是一種令人幾近窒息的焦慮感。
……


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與憂鬱症抗戰多年,他最終放棄找尋合適的具體描述,他在《宗教經驗之種種》(The Varieties of Religious Experience)中寫道:「這是一種積極且活生生存在的痛苦,一種正常生活無法得知的心理神經痛。」("It is a positive and active anguish, a sort of psychical neuralgia wholly unknown to normal life.")
在我參觀展覽館時,此種痛苦一直持續存在,之後回到旅館,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我整個人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幾乎一動也不動,整個人進入一種非常痛苦的恍惚狀態。
在這種時候,我通常無法理性思考,對於此種狀態,只能用恍惚這個詞來形容,我的理性思考被一種「積極活躍的痛苦」所取代,貌似無助麻木的狀態。而這段時間,最令人難以忍受的,就是無法成眠這件事。
……


〈不解〉
……


本世紀極具智慧的著名佳句之一,在《薛西弗斯的神話》(The Myth of Sisyphus)的開篇說道:「真正嚴肅的哲學議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判斷人生是否值得活下去,就等於回答了哲學最根本的問題。」("There is but one truly serious philosophical problem, and that is suicide. Judging whether life is or is not worth living amounts to answering the fundamental question of philosophy.")
第一次讀到這些內容時,我感到困惑不解,而且貫穿通篇文章的內容,儘管文章極富邏輯和雄辯滔滔,我仍舊有許多東西無法理解。
……


加里(Romain Gary)告訴我說,卡繆偶爾會暗示他自己有強烈的沮喪感,並曾談論過自殺,他有時開玩笑,但這個笑話略帶有苦澀酒味,這卻也讓加里有些不安。
然而,顯然他沒有嘗試過,因此,也許並非純屬巧合,儘管《薛西弗斯的神話》始終帶著憂鬱的語調,但其主要內容是在缺乏希望的情況下,仍然要奮力求生,而我們咬著牙做到了。
直到過了幾年,在我看來卡繆關於自殺的陳述與他對這個問題的持續關注,至少可能是某種持續的情緒干擾下的反應,以及源自於他對倫理學和認識論的關注有關,而至此我才有辦法認同。
一九七八年八月,我將康乃迪克州的客舍借給加里使用時,我從瑪莎葡萄園島(Martha’s Vineyard)的避暑別墅下來探訪他一週,加里又再一次詳細地提出有關於卡繆的沮喪情緒探討。
我們談話時,加里對於卡繆反覆絕望的嚴重性做出假設。由於他也為憂鬱症所苦(他自己也毫不隱瞞地承認了這一點),他說此種情緒並不會使他完全無力,雖然尚可控制,但是卻會時不時地感覺到,在愉悅的新英格蘭盛夏之中,陰鬱毒害的情緒有如銅鏽之色。
加里是生於立陶宛的俄羅斯裔猶太人,似乎天生帶有一種東歐人的憂鬱,因此很難區分異狀。儘管如此,他還是讓人非常心痛。因為他說,他能察覺到卡繆向他描述的那種一閃而逝的絕望心境。
……


在一九八〇年,加里和朋友一起用午餐,故友之間聊得非常盡興,氣氛輕鬆愉悅,談論的一定不是嚴肅話題,然而幾個小時之後,加里唯一兩次獲得龔固爾文學獎(The Prix Goncourt)得主(其中一次是以筆名獲獎,而當時他非常開心,因為矇騙過評審)、法蘭西共和國的英雄、英勇十字勛章受獎者、外交官,同時也是一位享受生活樂趣,並受女性歡迎的花花公子,當他回到巴克街(Rue du Bac)的公寓住宅後,就用了一顆子彈射穿了自己的腦袋。
就在這沉思的某個片刻,華盛頓旅館的招牌忽然一閃而過,勾起了我很久前初抵巴黎時的記憶,同時在那一瞬間,痛心地意識到,我再也見不到巴黎了。
與此同時,還有一種恐懼——死亡的念頭,有如一陣陣寒風吹過腦海,這在憂鬱症發作之際時常出現,然而這些想法是沒有明確形式的毀滅。
現在的區別在於,明天,當痛苦再次降臨,又或者是後天——顯然是在某個不久的明天——我被迫判斷人生值不值得活。因此,至少對我來說,已回答了哲學的根本問題。

〈汙名〉
……


憂鬱症患者的職業(服裝裁縫師、駁船船長、壽司廚師、內閣成員)分布在各領域,不勝枚舉,這足以說明大部分人都無法躲避成為憂鬱症的潛在病患,至少都會產生輕微的憂鬱症狀。
儘管每個人都可能會罹患憂鬱症,但以實際案例來看,從事藝術創作的人(尤其是詩人),更容易受到此種疾病的影響。
確切的臨床數據顯示,此種疾病的患者自殺比例達二〇%。這些殞落的藝術家,都是當代藝術家所組成的一閃而逝悲傷名單:哈特・克萊恩(Hart Crane)、文森・梵谷(Vincent van Gogh)、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阿什爾・高爾基(Arshile Gorky)、切薩雷・帕韋斯(Cesare Pavese)、羅曼・加里、瓦切爾・林賽(Vachel Lindsay)、雪維亞・普拉絲(Sylvia Plath)、亨利・德・蒙泰朗(Henry de Montherlant)、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約翰・貝里曼(John Berryman)、厄內斯特・海明威(Ernest M. Hemingway)、威廉・英奇(William Inge)、黛安・阿布斯(Diane Arbus)、保羅・策蘭(Paul Celan)、安妮・塞克斯頓(Anne Sexton)、謝爾蓋・葉賽寧(Sergei Esenin)、塔杜施・博羅夫斯基(Tadeusz Borowski)弗拉基米爾・馬雅可夫斯基(Viladimir Mayakovsky)這份名單還未完(俄羅斯詩人馬雅可夫斯基,幾年前曾對當代偉大的葉賽寧自殺表示嚴厲批評,這可作為對自我毀減批評之人的警惕)。
當一想到這一群極富創造力的英才們,注定走向自我毀滅之途,總會思量他們的童年時期,是每個人都能理解的範圍,而那時,憂鬱症的根源早已深埋。
那麼,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是否能夠領悟心靈是不堪一擊,而且脆弱無比的呢?為什麼他們就這樣被摧毀殆盡,而其他同樣遭受病魔打擊的人,卻能努力掙扎著渡過難關呢?

〈重生〉

醫院是一個鐵路小站,一個靈魂淨化之處。當我走進這個地方時,憂鬱症顯得如此嚴重,以至於在某些工作人員看來,我比較適合電療法(ECT),一般稱電痙攣療法。
在許多情況下,這是一種有效療法——在歷經了改進後,再次深受重視,它打破了中世紀曾經被拋棄不用的惡名——但很顯然地,這是人們想要避免的一個極端方法。
我避開它是因為自己開始逐漸地且穩步地康復,我驚訝地發現入院幾天後,自我毀滅的幻想幾乎消失殆盡,這再次證明醫院具有安撫的效果,其直接價值就是作為恢復心靈和平的庇護。
……


〈希望〉
……


在文學和藝術的發展過程中,憂鬱主題是如同悲傷歷久不衰的主軸線。從哈姆雷特(Hamlet)的獨白,到艾蜜莉・狄金生和傑拉爾德・曼利・霍普金斯(Gerard Manley Hopkins);再從鄧約翰(John Donne)、霍桑(Hawthorne)、杜斯妥也夫斯基(Dostoevsky)、愛倫坡(Edgar Allen Poe)、卡繆、康拉德再到維吉尼亞・吳爾芙等人的作品。
阿爾布雷希特・杜勒(Albrecht Durer)的許多版畫中,都刻有自我憂鬱的痛苦刻畫;梵谷狂躁轉動的星空,就是畫家陷入失智和自我滅絕的前兆。

……


這種痛苦經常可以在貝多芬、舒曼和馬勒等人的音樂作品中見到,更充滿在巴哈的陰沉清唱劇中。
然而,但丁在深不可測的字裡行間,是最如實地呈現出此種萬丈深淵的折磨,他那耳熟能詳的詩詞中,仍以此種未知的想像,預告即將到來的黑暗掙扎。

在人生的旅程中,
我發現自己身處一片陰鬱的樹林,
因為我已經失去了正確的道路。
(Nel mezzo del cam ming di nostra vita Mi ritrovat per una sel va oscura, Che la diritta via era smamta.

In the middle of the journey of our life I found myself in a dark wood, For I had lost the right path.)

可以確定,這些詩詞不只一次被用來喚起憂鬱症的摧殘,但是這些陰沉的預感常常使這首詩最著名的部分(結尾部分,唤起希望的那一段)黯然失色。
對大多數經歷過憂鬱症的人來說,憂鬱症的難以忍受,幾乎已經到無法言喻的地步,因此即使是偉大的藝術家作品中,也會透露出無能為力的挫折感。
但為了能更明確表達出憂鬱症的意義,在科學和藝術中的探索,無疑地將持續下去。
對那些經歷過憂鬱症的人而言,有時憂鬱症和我們所處世界的所有罪惡幻影相似:日常的不和諧和混亂、人類非理性認知、戰爭和犯罪、酷刑和暴力、對死亡的衝動與逃離(兩者在歷史中,有著令人無法忍受的平衡)。
如果人們的生活除了這種型態之外別無他法的話,那麼我們或許會希望消亡;如果憂鬱症無法終結,那麼自殺就是唯一的救贖方法。
但是,人們無須用虛假或鼓舞人心的語調來強調一個真理:憂鬱不是靈魂的毀滅。從憂鬱症恢復健康的男男女女不勝枚舉,他們都見證了救贖的恩典:憂鬱是可以戰勝的。
對於曾活在憂鬱黑暗森林裡,瞭解憂鬱症那無法描述之苦的人來說,他們從萬丈深淵中歸來的過程,就如詩人所言:從黑暗地獄中艱難地往上爬升,最終看見了所謂的「曙光之境」。
在此處無論是誰,只要恢復了健康,都擁有能夠重新拾獲平靜喜悅的能力,這也許足以彌補之前那種,比絕望更絕望的經驗。
但丁寫道:「於是我們走了出來,再次看見滿天星辰。」
(E quindi. uscimmo a riveder le stelle. And so we came forth, and once again beheld the stars.)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le14nov&aid=1806976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