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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梁實秋的《白貓王子及其他》
2024/06/29 16:52:34瀏覽33|回應0|推薦2
Excerpt梁實秋的《白貓王子及其他》

書名:白貓王子及其他
作者:梁實秋
出版社:九歌
出版日期:1980/01/10

Excerpt
〈譯英詩七首〉(七選二)

一、塵勞

塵勞糾纏我們太甚;夙興夜寐,
賺錢又揮霍,我們浪費精神;
自然界很少事物使我們悦目賞心
我們抱棄了心,真是不合算的買賣!
向月亮坦露胸懷的大海;
那無時不在怒吼而現在沒有聲音;
像睡花閉攏起來似的狂風陣陣;
這一切,我們都覺得合不來;
它不能感動我們。——神啊,我寧願
是古老教條撫養大的異教徒一個;
以便佇立在這愉快的草原,
瞥見一些什麼,減少我的寂寞;
看普洛提阿斯自海中湧現;
或是聽老特萊頓吹他的海螺。

(The World Is Too Much With Us

By William Wordsworth

The world is too much with us; late and soon,
Getting and spending, we lay waste our powers;—
Little we see in Nature that is ours;
We have given our hearts away, a sordid boon!
This Sea that bares her bosom to the moon;
The winds that will be howling at all hours,
And are up-gathered now like sleeping flowers;
For this, for everything, we are out of tune;
It moves us not. Great God! I’d rather be
A Pagan suckled in a creed outworn;
So might I, standing on this pleasant lea,
Have glimpses that would make me less forlorn;
Have sight of Proteus rising from the sea;
Or hear old Triton blow his wreathèd horn.)

這首十四行詩華次渥兹一八〇六年左右作,也許是他前前後後所作約五百首十四行詩中之最爲人所熟悉者,第一行是The world is too much with us,即以爲題。人生苦短,鎭日價爲名福利鎖所牽,連大自然的良辰美景都不能享受,眞是何苦來哉!華次渥茲是在反對過度的物質享受的追求,主張歸眞返璞,寧願作一個原始的異教徒!其實古今中外的文人雅士沒有不嚮往山林的。蘇東坡詩:「朝來拄笏看西山」,典出世說新語,王子猷以手版拄頰,自言自語的說「西山朝來,致有爽氣」。言其在從政時並不忘情於自然之欣賞。
十四行詩格局謹嚴,在趣味上有一點點近似我們的律詩,一樣的有起承轉合,只是沒有對仗。華次渥茲作詩,主張使用日常言語,常常不是模仿民謠形式,便是以無韻詩行寫成所謂的「談話詩」,有意的打破新古典派的法則。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喜歡寫十四行詩,為米爾頓以降最大的十四行詩作者之一。這原因是華次渥茲究竟是一個藝術家,「征服困難」永遠是一件樂事。能熟練運用文字的作者,還能怕音節的規律和韻脚的束縛麼?能作古典詩,才有資格談新詩;能作新詩,才有資格談古典詩。華次渥茲並不矛盾。十四行詩與歌謠體各有千秋。
四十多年前,我們的白話詩尚在萌芽時代,聞一多、除志摩試行採用西洋詩的形式,尤其是聞一多譯了伯朗寧夫人若干首「葡萄牙人的情歌」,又作了幾首「商籟」,無非是偶然興至。我當時就覺得此路不通。尤其是「商」「桑」不分,「籟」「耐」不分,聽起來就警扭,可是商籟二字居然也有人沿用不誤。有人嘲笑之為「戴著鐐銬跳舞」,這也是不懂西洋詩的藝術者的皮相之論。只要舞得美,戴了鐐銬又有何妨?中國文字和西洋文字不同,十四行詩生吞活剝的在中文詩裏出現,難以成功,且亦無此必要。詩必須根據自己的傳統尋求創新,外來的精神與形式不是可以不加選擇即予採納的。看華次渥茲之推崇十四行體,也是念念不忘西洋詩的傳統的成就。下面是他一八二七年作的一首十四行詩——

莫輕視十四行詩

莫輕視十四行詩;批評家,你忘了
它的光榮所以才皺眉;用這把鑰匙
莎士比亞打開了他的心房;這小小的
琵琶的樂聲曾安撫皮特拉克的煩惱;
用這笛子塔索吹出過千遍的歌調;
卡模昂在流亡中也用它來消遣;
但丁的花冠覆在他的冥想的額前,
十四行詩也曾在那柏葉之間照耀了
一片歡樂的葉子:是螢火的微光,
鼓舞了風流的斯賓塞,把他從仙境喚醒,
來和寂寞奮鬪;一旦無情的沮喪
包圍了米爾頓的前程,在他掌中
這東西竟變成喇叭;他藉以吹叫
驚心動魄的音調——哎呀,可惜太少!

(Scorn not the Sonnet

By William Wordsworth

Scorn not the Sonnet; Critic, you have frowned,
Mindless of its just honours; with this key
Shakespeare unlocked his heart; the melody
Of this small lute gave ease to Petrarchs wound;
A thousand times this pipe did Tasso sound;
With it Camöens soothed an exiles grief;
The Sonnet glittered a gay myrtle leaf
Amid the cypress with which Dante crowned
His visionary brow: a glow-worm lamp,
It cheered mild Spenser, called from Faery-land
To struggle through dark ways; and, when a damp
Fell round the path of Milton, in his hand
The Thing became a trumpet; whence he blew
Soul-animating strains—alas, too few!)

〈七、「駛過沙洲」〉

丁尼孫是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一大詩人,生於一八〇九,卒於一八九二,差不多横跨整個的十九世紀,繼華次渥茲爲桂冠詩人,所作詩篇傳誦一時,聲譽之隆當世無雙。雖然到了二十世紀他的地位一落千丈,但平心而論,他的作品仍是不朽的,盡管時代多變化,不廢江河萬古流。就他的短篇抒情詩而論,「駛過沙洲」一首就是非常意味深長的。粗譯其大意如下——

夕陽西下,金星閃閃,
有清晰的聲音對我呼喚!
但願,當我駛入海洋,
沙洲上不發出哽咽的聲響。

這波動的潮水像睡一般的静寂,
漲得太滿,故無聲音泡沫,
從無涯大海裏來的
現在又要回到原來的處所。

黄昏時候,晚鐘響起,
此後是一片漆黒!
但願在我啓碇之際,
沒有訣別的傷悲;

因為雖然海潮要帶我到達處,
遠離我們的時與空的界限,
我希望渡過沙洲之後
能見到我的「領港人」,面對面。

(Crossing the Bar

By Alfred, Lord Tennyson

Sunset and evening star,
      And one clear call for me!
And may there be no moaning of the bar,
      When I put out to sea,

   But such a tide as moving seems asleep,
      Too full for sound and foam,
When that which drew from out the boundless deep
      Turns again home.

   Twilight and evening bell,
      And after that the dark!
And may there be no sadness of farewell,
      When I embark;

   For tho from out our bourne of Time and Place
      The flood may bear me far,
I hope to see my Pilot face to face
      When I have crost the bar.)

這首小詩作於一八八九年,時丁尼孫八十一歲。他在死前數日對其家人表示此後刊印詩集應以此詩殿後。因為他實際上是以此詩向世間告別。人的靈魂乃宇宙靈魂的一部分,人死則靈魂同歸於宇宙。猶如來自大海之潮水終歸流入於海。沙洲是海港入口處的淺灘,這種淺灘有時露出水面,有時覆在水面之下,所以海水到此汩汩作響,令人聯想到哽咽之聲,而有淺灘的地方船隻出入困難,必須有賴於領港人的引導。丁尼孫此詩由夕陽西下開始,那時候金星閃亮,金星就是晚星,這一切象徵人的垂暮。呼喚聲就是死亡的呼唤,所謂大限已至。詩人知道即將命終,但是他要在愉快的氣氛之中死去,他希望駛過沙洲進入大海之際不要聽到海水哽咽之聲。有兩種說法,一說沙洲發哽咽聲,象徵人之將死;一說沙洲作呻吟聲預兆航行不利。無論怎樣解釋,詩人是盼望沙洲不要作聲,讓他安安靜靜的渡過。果然,潮水大漲,反倒一點聲音都沒有,從大海裏來的(個人的靈魂)可以平安的回到大海(宇宙的靈魂)去了。在黃昏時候晚鐘聲起,黑夜郎將到來,死後生活茫無所知,但是詩人非常曠達,視死如歸,對於這個世界無需依依不捨的訣别,更無需因此而悲傷。爲什麼?因爲此去雖然前途茫茫,萬事皆空,飄飄蕩蕩的不再受我們所謂「時」「空」的限制,但是其中還有一點希望,那就是死後也許可以見到上帝。上帝是我的領港人,領我生,領我死,死後可以面對面的會見上帝,那豈不是很可欣慰的一件事?
或謂領港人於船隻即將離開港口之時到達一定地點卽須離船,故搭船的人永遠沒有機會和領港人面對面的相晤。這固是事實,但詩中云云乃是譬喩的說法,譬上帝爲領港人,所以我們也無需細加推敲了。倒是丁尼孫要在死後去見上帝的話値得我們注意。維多利亞時期自然科學方在發達,許多知識分子均有感於宗教觀念有重加評估之必要。聖經上有一部分已無法使人深信不疑。丁尼孫對基督敎的信仰也動搖了,雖然沒有克勒夫那樣的激烈的懐疑。丁尼孫是在懐疑之中還有幾分希望。詩的末行只是表示「希望」,並非是堅定的信仰。這種相當保守的自由主義正是那個望時代精神一大特色。
就詩論詩,這一首詩莊嚴肅穆,眞是爐火純靑,讀之令人神往。

六七、十一、廿九、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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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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