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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理查.歐文登的《焚書:遭到攻擊與在烈焰中倖存的知識受難史》
2024/04/08 05:15:25瀏覽195|回應0|推薦5
Excerpt理查.歐文登的《焚書:遭到攻擊與在烈焰中倖存的知識受難史

停止寫日記
是對記憶的一次沈重打擊,
是一個空白的開始,

它不再為沮喪的夢醒
這樣的詞語
和這樣的行為而結痂。

我早想讓它們結束,
匆匆被埋葬,
再回頭觀望,

像一次次戰爭和冬季
丟失在一個不透明的
童年的窗後。

至於那些空白的頁面?
假如它們一定要被填滿,
那就記下觀察到的

天象循環,
花朵來到的日子,
鳥兒離去的時間。

Stopping the diary

Was a stun to memory,
Was a blank starting,

One no longer cicatrized
By such words, such actions
As bleakened waking.

I wanted them over,
Hurried to burial
And looked back on

Like the wars and winters
Missing behind the windows
Of an opaque childhood.

And the empty pages?
Should they ever be filled
Let it be with observed

Celestial recurrences,
The day the flowers come,
And when the birds go.

——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忘記過去〉(Forget What Did)(阿九 譯)

這一本《焚書》在每個章節提到的主題都非常豐富,例如第六章〈違背卡夫卡的意願〉,先從英國政治家湯瑪斯.克倫威爾的書信談起,接著是羅馬詩人維吉爾、英國詩人拜倫、都曾經面臨手稿是否該燒毀的問題,最終才討論到大家熟知的卡夫卡及其好友馬克斯.布羅德。

我另外挑選個人較有興趣的其他章節,〈就都燒了吧,別讀!〉的第一個部分即是有關詩人菲利普拉金,以下摘要分享。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21289
焚書:遭到攻擊與在烈焰中倖存的知識受難史
Burning the Books: A History of Knowledge Under Attack

作者:理查.歐文登
原文作者:Richard Ovenden
譯者:余淑慧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2/04/19

圖書館和檔案館自古以來就不斷遭到攻擊,但在現代尤其飽受威脅。今天,人們保護的知識面臨著有目的的破壞和故意忽視;除了戰火蹂躪,更由於缺乏資金,圖書館必須為自己的生存而奮鬥。《焚書》講述了讓我們走到這一步的歷史:從古代亞歷山卓到當代塞拉耶佛的圖書館中被蓄意焚燒的書本,從粉碎在伊拉克的亞述泥板到英國疾風世代被銷毀的移民文件,理查.歐文登從政治、宗教和文化等因素,考察這些行為背後的動機,並爬梳塑造這段歷史的更廣泛的主題。

《焚書》藉由許多人物的故事,探索圖書館員和檔案管理員為保存知識所做的努力,以及他們在此過程中遭遇的危險,甚至不惜犧牲生命以捍衛知識。理查.歐文登也透過具體建議,對保護知識的社會和政治重要性採取了爭論的立場,特別是向政府以及整個社會提出倡議,以凝聚制定公共政策的共識,並為這些重要的知識保存機構爭取該有的資源。

Excerpt
〈就都燒了吧,別讀!〉(To Be Burned Unread)

菲利普拉金是二十世紀最重要的詩人之一。不過,他也在圖書館裡服務,並以赫爾大學(University of Hull)圖書館館長的身分參與許多不同的委員會。他在一九五四年出任館長一職,一直到一九八五年去世為止。作為一個圖書館行內人,他可從兩方面來了解文學檔案的許多面向。這個身分組合可說十分罕見,雖然在他之前,也可看到少數其他例子,例如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也是身兼阿根廷國家圖書館(National Library of Argentina)館長的偉大作家;還有卡薩諾瓦(Casanova)也在圖書館工作,並以此度過他生命的最後幾年。
在一九六〇年代到一九七〇年代之間,北美地區的大學圖書館收購了許多英國作家的檔案:伊夫林沃(Evelyn Waugh)的文稿在一九六七年被德州大學的奥斯汀分校買去,約貝傑曼爵士(Sir John Betjeman)的文稿在一九七一年賣給英屬哥倫比亞的維多利亞大學。拉金曾發起一項活動,呼籲人們認識英國文學檔案的價值,並將之列為國家計畫的一部分,藉此籌募更多資金。一九六四年,他把一本含有他早期詩作的筆記送給大英圖書館,作為拋磚引玉之用。關於這本筆記,他在寫給多年情人莫妮卡瓊斯(Monica Jones)的信裡,曾自謙地將之描述為「一大堆未能出版的詩與其他雜記。我得說那些詩非常枯燥,都是沉悶的、毫無幽默感的鬼扯」。不過,他補充寫道:「雖然如此,我還是送出去了。」他知道他自己的筆記本的價值。
一九七九年,他寫了〈疏忽的責任〉(A Neglected Responsibility);在文中,他雄辯滔滔地鼓勵大學與作家重視文學檔案的收藏:

所有文學手稿都有兩種價值:一種可稱為魔法的價值,另一種稱為意義的價值。魔法的價值較古老,也比較普遍:這是他用來寫作的紙,這是他當時寫下來的文字,這種獨特的文字組合首次出現在他的筆下,……意義的價值出現得比較晚,指的是手稿可在何種程度上增進我們對作家的生命和作品的了解。
All literary manuscripts have two kinds of value: what might be called the magical value and the meaningful value. The magical value is the older and more universal: this is the paper he wrote on, these are the words as he wrote them, emerging for the first time in this particular combination … The meaningful value is of much more recent origin, and is the degree to which a manuscript helps to enlarge our knowledge and understanding of a writer’s life and work.


這兩種價值就是現在手稿受到大學圖書館如此看重,以至於激起機構之間的競爭,經銷商趁機提出高價的理由。手稿可以提供第一手材料,讓學生研究、刺激學術生產與豐富教學的機會。手稿的「魔法」面向會在兩個狀況之下浮現:學生在研究文本時,得以更接近原來的文稿,或者廣大的觀眾在觀看展覽時,得以看到作品的初稿,而這些作品有可能是他們在其他文化脈絡之下(例如在電影裡或電視節目上)熟悉的作品。
有些作家對於自己手稿的研究價值知之甚詳,他們可能曾經跟學者有所互動,或者自己意識到長久之後的未來,人們可能會想要研究他們的手稿。當然,有些作家會刻意經營他們的檔案來確保身後的名聲;他們使用自己的手稿,以之作為某種「策展」方式,以便確保他們去世之後,人們會以什麼方式來研究他們。也有一些作家把他們的檔案文稿視為賺取額外收入的管道。大家的動機通常都很複雜,各個不同。沒有收入檔案裡的資料,有可能跟收在檔案裡的資料一樣具有意義。
安德魯莫申(Andrew Motion)是拉金的遺產執行人之一;根據他的描述,拉金把他的詩文檔案整理得像圖書館那樣井井有條,所有資料都已整整齊齊地分類好,一一放入盒子裡,還按照字母順序把書信排列整齊,讓他的執行人很容易就知道怎麼處理他的文稿。他過世之後,他的文稿檔案就收藏在赫爾大學的布瑞鍾斯圖書館(Brynmor Jones Library——他服務了大半輩子的地方。有一小部分數量不多但是仍然很重要的檔案收藏在牛津大學的博德利圖書館——牛津大學是他的母校,也是他完成《牛津二十世紀英語詩選》(Oxford Book of Twentieth Century English Verse)的地點。這部詩選在一九七三年出版,而他的許多研究工作是在博德利圖書館完成的。為了讓他順利完成研究,萬靈學院聘請他為訪問學人,博德利圖書館則給他一把珍貴的鑰匙,讓他自由進出圖書館。只有在很罕見的情況下,博德利圖書館才會把該鑰匙交給訪客使用。不用多說,拉金自然是極為享受如此難得的特權。
不過,拉金在病榻上卻要求他多年的情人莫妮卡瓊斯幫他把日記都燒了,因為他自己當時已經沒有力氣做這件事。莫妮卡覺得自己無法獨立執行這項任務——這一點也不令人覺得奇怪:是啊,誰會想擔負燒毀英國著名詩人文稿的這種責任?拉金死後,燒毀其日記的任務後來就委託給貝蒂麥克瑞斯(Betty Mackereth);貝蒂麥克瑞斯跟隨了他整整二十七年,是他忠心耿耿的秘書(就像他的圖書館助理梅芙布倫南〔Maeve Brennan〕,她後來也成為拉金的其中一位情人)。拉金在一九八五年十二月二日過世,幾天之後,貝蒂麥克瑞斯搬了三十多本日記進入他設於布瑞鍾斯圖書館的辦公室。她先去除日記的封面,然後把內頁一一撕下,放入碎紙機裡銷毀。為了確保沒有任何內容會倖存下來,那堆碎紙接著就被送入大學的鍋爐房裡燒掉了。那幾本日記的封面現在還在赫爾大學,就疊放在詩人自己整理的剪貼簿下面。
拉金的日記當然不止這三十本。早期生活留下來的那些日記應該已經被詩人自己銷毀了。有一位出版家在一九七六年曾建議拉金出版日記選,或許因為這個建議,拉金回頭去看了他的早期日記。經過一番思慮,他或許就決定銷毀那批早期日記。據推測,銷毀其他日記的這個念頭應該在那時就已經出現了。貝蒂·麥克瑞斯很確定自己做的事是正確的。安德魯莫申在拉金的傳記裡引用了她的話:

我不確定我保留那些封面到底是不是正確的。但是那些封面很有趣,不是嗎?至於日記本身,這點我完全沒有疑問。我做的一定是正確的事,因為那是菲利普想要的。對於這件事,他的想法很清楚:他要銷毀那些日記。我沒讀他的日記,在我把那些日記放入機器的時候。但是我沒有辦法不看到裡頭的片言隻語。那些都是不快樂的文字,充滿絕望的文字,真的。

拉金決定銷毀他的所有日記——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決定,如果我們考慮到他的職業是圖書館員,而且他又曾呼籲圖書館購買與保存文學檔案。瓊斯和麥克瑞斯兩人都很清楚拉金的遺志。早在一九六一年三月十一日,他當時因病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那時他就已經在思考如何處理他的文學遺產了。在給瓊斯的一封信裡,他如此寫道:

讓我感到羞愧的一件事就是拒絕讓妳使用我的公寓。這件事我始終掛慮在心,拒絕妳的原因是因為我在公寓裡到處堆放著許多私人文稿、日記等等。我想我會留著這些東西,部分理由是我想留個紀錄,也許有一天寫自傳的時候會用得著,部分理由是我需要釋放情感;我死的時候,這些東西就都燒了吧,別讀。我無法忍受讓任何人來讀這些日記,更別提讓妳或任何人來讀——我寫下的這些文字必然會讓妳或任何人感到難堪,或者甚至感到痛苦。
One thing that makes me ashamed is my refusal to let you use my flat. This has been a worry all through, & springs from the fact that I had left a few private papers & diaries lying around. Such things, which I suppose I keep partly for the record in the event of wanting to write an autobiography, & partly to relieve my feelings, will have to be burned unread in the event of my death, & I couldn’t face anyone I thought had seen them, let alone being willing to expose you or anyone else to the embarrassment & no doubt even pain of reading what I had written.


作為一個圖書館人,而且對文學手稿深感興趣,拉金是知道除了燒毀日記這個令人震驚的方式之外,還有其他可能的選擇。一九七九年,他寫信給他的朋友茱蒂艾格頓(Judy Egerton),信中提到他到德文郡去看布魯斯·蒙哥梅利(Bruce Montgomery)的文稿——蒙哥梅利是他們共同的大學朋友,當時剛剛過世不久。他在信裡寫道:「讓我很驚訝的是,布魯斯竟然還留著一九四三年以後我寫給他的所有信件!因為安(布魯斯的遺孀)的手頭有點緊……我覺得她其實可以把那些信賣了。不過……她倒是很樂意把那些信還我。只是我覺得我不該收下。真是麻煩一堆!」後來博德利圖書館買了蒙哥梅利的信,條件是某些信件必須等到二〇三五年才能公開。由此看來,拉金應該是知道延長公開日期(或許把日期延得很長)這個方法的,而這個方法當然也可以應用在他自己的文學檔案上。
不過,拉金的日記倒是以另一種方式倖存下來——雖然這個日記檔案差一點也被銷毀了。拉金與莫妮卡長期的交往期間,兩人都給對方寫了幾千封的信件和明信片。莫妮卡寄給他的信,他在遺言裡將之留贈給博德利圖書館。他自己寫給莫妮卡的信很多,而且也很長,因此累積起來,幾乎就像是他的日記,或者就像他的文學檔案那樣足以反映許多他個人的想法。
拉金很喜歡寫信,而且他也跟很多人保持書信往來;這些人有的是他的朋友,有的是他的家人,包括詹姆斯薩頓(James Sutton)、布魯斯蒙哥梅利、金斯利艾米斯(Kingsley Amis)、莫妮卡瓊斯、茱蒂艾格頓、羅伯特康奎斯特(Robert Conquest)、安東尼特威迪(Anthony Thwaite)、梅芙·布倫南和芭芭拉皮姆(Barbara Pym)。數量最多的是從一九三六年到一九七七年之間他寄給父母的家書:總共有四千多封信件和明信片(他的父母也寄給他幾乎等量的信件,而且這些信件也都還留著)。即便如此,在這幾個主要通信者當中,也許其中最私人和最重要的是莫妮卡以及他和莫妮卡之間的書信。在他一生當中,跟他保持情侶關係最長的人應該就是莫妮卡。他寄給莫妮卡的信有一千四百二十一封,明信片有五百二十一張,兩者加起來總共多達七千五百頁。他的很多信都寫得很長,一般都會超過六頁,有時長達十四頁,而且他每隔三到四天就會給莫妮卡寫信。莫妮卡死後,這批信件就留在她位於萊斯特郡的家裡——她是該郡的大學教師。小偷闖入她的公寓,偷走了許多便宜的電子產品。他們翻出這批書信,然後隨意丟了滿地,任意踩踏,完全沒意識到這批檔案的價值遠比他們偷走的電視機值錢。
二〇〇四年,博德利圖書館跟她的遺產執行人買了這批書信。這批信件提供了深刻的見解,讓讀者得以了解拉金的個性、動機以及他對各種事物的看法,包括他對同事的意見,還有他對政治的看法等都可在信裡看到。由於他和莫妮卡的關係親密,他寫給她的信遠比他在其他公共領域所發表的意見更為犀利。
為何一想到其他人讀他的日記,拉金就會覺得不愉快?他是個很害羞的人沒錯,有時候他會被稱為「赫爾的隱士」;他曾寫過他覺得自己很難在他的文字裡反映他個人的思想。他的詩充滿了憂鬱,而且他的許多省思也通常都很間接。有時候,他的反話才是真實的;有時候他會直接面對他的情感,以一種令人驚駭的方式來呈現他內在的思想,最著名的例子是〈這就是那首詩〉(This Be the Verse
當他邀請莫申加入莫妮卡瓊斯和安東尼特威迪的行列,一起擔任他的文學遺產的執行人,他如此對莫申說道:「沒有什麼太難的事情要做。當我看到死神穿過小徑,往我家大門走來的時候,我就會走到花園盡頭,就像湯瑪士,哈代那樣生一堆火,把所有我不想讓人看到的東西丟進火裡燒掉。」(‘There won’t be anything difficult to do. When I see the Grim Reaper coming up the path to my front door I’m going to the bottom of the garden, like Thomas Hardy, and I’ll have a bonfire of all the things I don’t want anyone to see.’) 根據莫申,拉金的這個說法其實與事實不符,因為他發現拉金過世的時候,拉金那些重要的日記和其他文稿都還好好的,沒被燒掉。根據他的紀錄,莫妮卡·瓊斯是覺得拉金一直試圖否認即將來臨的死亡,如果他把日記和文稿燒了,那就等於接受他自己即將死亡這個事實。另一個更可信的說法是拉金的內在立場本來就是分歧的;他就是無法決定該怎麼做才好。他一方面很熱心於保存文學手稿——他甚至曾送給大英圖書館一本詩文筆記;另一方面他一想到其他人——尤其他親近的那些人會看到他寫在日記裡的內心想法,他又覺得極為不安。事實上,他的遺囑也非常矛盾,以至於執行人必須找個御用大律師來做裁定,以確定他們不再繼續銷毀拉金的文稿是合法的。最後他們決定把拉金大批的文稿交給赫爾大學的布瑞鍾斯圖書館收藏。
從拉金的例子,可知個人的自我審查會對他們的遺產造成多大的衝擊。失去了他的日記,他這位本來非常低調的人的思想,現在就變成了一個謎。學者現在透過他的書信來重建他的思想,這種種努力或許可以填補某些缺口。從他死後,人們對他的生命和作品的興趣始終不曾減少;在某種程度上,他提出銷毀日記的最後遺願所留下來的謎,多少誘發了人們對他的興趣。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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