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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25 06:11:13瀏覽109|回應0|推薦2 | |
Excerpt:塔哈爾·本·傑倫的《賈科梅蒂:單人道》 美只源於傷痛。每個人都帶著特殊的、各自不同的傷痛,或隱或顯,所有人都將它守在心中,當他想離開這個世界感受短暫而深刻的孤獨時,就退隱在這傷痛中。所以,這種藝術與我們稱之為 “苦難主義”(misérabilisme) 的東西相去甚遠。在我看來,賈科梅蒂的藝術是想揭示所有存在者甚至所有物體的隱秘的傷痛,最終讓這傷痛照亮他們。 ——《賈科梅蒂的畫室︰熱內論藝術》 雖然在這本《賈科梅蒂:單人道》,找不到有關賈科梅蒂詳盡的傳記資料,也找不到太多賈科梅蒂作品的評論,但透過作者塔哈爾·本·傑倫的文字,賈科梅蒂的影像卻是栩栩如生地湧現。同時也複習了多年前曾經讀過的《賈科梅蒂的畫室︰熱內論藝術》。 以下摘要分享幾個片段。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CN11935594 書名:賈科梅蒂:單人道 作者:塔哈爾·本·傑倫 譯者:尉光吉 出版社:南京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3/12/26 內容簡介 本書是法國作家本·傑倫為著名藝術家賈科梅蒂所寫的評論。本·傑倫結合其關於單人道的童年記憶來理解賈科梅蒂雕塑作品的形式特徵,並通過對其生活經歷的細緻觀察來體悟賈科梅蒂雕塑中蘊含的豐富的人文關懷。此外,本·傑倫還對賈科梅蒂的畫室進行了探訪,在展示藝術家生活和工作環境的同時,揭示了其精神深處的孤獨與創作理念。 作者介紹 塔哈爾·本·傑倫(Tahar Ben Jelloun,1944— ),以法語寫作並居住於法國的摩洛哥作家,代表作為小說《沙之子》(L’Enfant de Sable,1985),1987年他憑藉小說《神聖的夜晚》(La Nuit Sacrée)獲得法國龔古爾獎。 【Excerpt】 〈單人道〉 在菲斯的麥迪那(médina de Fès),有一條如此狹窄的街道,被稱為“單人道”。那是步入迷宮的路線,漫長又幽暗。兩側房屋的牆,像是要在頭頂相碰。從一個露臺跨到另一個露臺簡直輕而易舉。窗戶面面相對,令彼此的私生活一覽無餘。如果隻身一人尚能穿行,那麼,負重的驢群想要通過,則無從談起。 這街道在我心裡紮根,如一段鮮活的記憶。我常常談起它,哪怕說到底它並不重要。 當我觀察賈科梅蒂的雕塑時,我知道,它們被做得又細又長是為了踏入這街道,乃至毫不費力地穿過它。似乎當我還是孩子時,我就遇到過它們了。青銅做的狗,那麼長,那麼瘦,可以說,以僵直又無止境的水準姿態貼著牆,與此同時,一個細長如絲的人在行走,他的頭高出了露臺,被強光照亮。 感謝賈科梅蒂,“單人道”成了一條多人道,動物們可以懶洋洋地沿街走動,就像兩個未知的點連成的一條線。 …… 如此的來來往往無須賈科梅蒂負責,它們賦予了“單人道”一種突然的活力,怪異得就像一種錯覺。因為這些青銅或石膏製成的存在,個個都有其難以接近的獨特之處,從極其孤獨的黑夜裡出來,重返死者冰冷的領地。暮色下,這些雕塑對我而言變得熟悉。我覺得自己離它們的孤獨很近,沉浸於它們不安的傲氣。我從它們中滑過,緊貼著牆壁。我將自己視作貓、狗,在莖稈盡頭有著極小的腦袋。我迷失了。我冷了。路變暗了。我再也看不見什麼。我的手觸摸著一塊近乎人形的金屬長出的腿、背、手指。我明白一種永恆的氛圍已降臨這街上,用一張無邊的沉默的裹屍布覆蓋了那些存在。 …… 那裡,雕塑沉睡。它們失去了活力,但沒有死亡。我的手撫摸青銅,試著認出一張熟悉的面容,一塊已知的頸背,一道鄰近的目光。我陷入了一陣不安。那不是恐懼,而是太過強烈的驚奇,以及僅此一次的確信。孤獨擁有一副由飽含人性的雙手打造的面容,這面容不是面具,而是莖稈頂端的腦袋,目光就生長在那上面,而莖稈看起來就像一具脫離一切的軀體,它的腿這麼長,是為了永恆地行走,直到遇見另一副流露出呆愕神情的面容,在這熟悉的神情裡,孤獨不留痕跡地彼此相認。因為它們來自同一個深淵,來自絕對、徹底又毫不妥協的獨一傷痛。這就是美。它不是和諧,不是行為和性情的規整,不是對光明和安逸表像的殷勤。我想握住塑造這些存在的手,不是為了讓自己獲得這些造物身上藏匿的秘密——賈科梅蒂自己也無法獲知——而是為了度量它們的厚度和熱度,因為它們必定戰勝了流亡和痛楚、雜訊和惡意。 …… 或許是雕塑給了他太多苦惱,以至於他把雕塑遺棄在滿是灰塵的角落,或留在桌下,而桌上則堆著失敗的面容,或孤零零的黏土殘塊。 讓·熱內講述了自己有天在賈科梅蒂的畫室裡發現了一尊被遺棄在桌子底下的雕塑。熱內被它的美所撼動。當他對賈科梅蒂說起時,後者回答說:“如果它真的很棒,即使我把它藏起來,它還是會現身。”貝克特會被藝術家不知不覺地用一雙不滿意的手掩藏、隱匿起來,他的面容和身軀淪入無名,等待一個沒有星辰也沒有光的灰夜。他的塑像自行顯現,沒有聲息,沒有言語,被疑難的黑夜帶向遙遠的海岸,那裡僅存苦悶。 就這樣,那獨特的雕塑邁步於無限的時間,擺脫了目光下珍貴的孤獨。 從此,不論置身地鐵還是火車,不論身處菲斯的麥迪那還是馬拉喀(Marrakech),我都尋找著賈科梅蒂的其他雕塑,它們擁有鮮活的身體、灼熱的記憶、恍惚的面容。 當然,並非一切皆可解釋。但很快,那個人就向我傳達了尋覓的請求,不是在美術館裡,而是在街上。我絕非繪畫或雕塑的專家。我喜歡注視,單純地注視,而不證實一套理論或對比各個文化。賈科梅蒂已向我傳達了不朽又銳利的苦惱形象。 這和性情的瑣碎問題無關。這關乎一把往往割得很深、切入活肉的刀。讀到讓.熱內寫的賈科梅蒂時,我明白了,如果美存於這深淵,那是因為“美只源於傷痛。每個人都帶著特殊的、各自不同的傷痛,或隱或顯,所有人都將它守在心中,當他想離開這個世界感受短暫而深刻的孤獨時,就隱退在這傷痛中”。 …… 〈畫室訪魅記〉 賈科梅蒂的畫室,位於巴黎第十四區,伊波利特-曼德隆街46號乙——街以得獎無數的雕塑家和版畫家伊波利特-曼德隆(Hippolyte-Maindron, 1801-1844)命名——而放大了空間的那段童年記憶是一個錯覺,是向著虛無的一次墜落,是同校孩童的叫喊聲中的一陣沉默:畫室不再記得那些。承受不住缺席,它縮成了一些不再有用的物體:桌子,罐子,舊瓶,木屑,小玩意。它們是孤獨的檔案,漫漫長夜的記錄。賈科梅蒂在1927年租了這間畫室,此後就沒再離開過,直到他去世。 不久前,一位畫家——同時也是雕塑家、藝術品修復師、巴爾蒂斯的老合作者——佔用了其中一部分。他被這個地方嚇到了,進入時輕手輕腳,不破壞任何已有痕跡。他叫蜜雪兒.波旁(Michel Bourbon),他沒想過自己有天會回到賈科梅蒂先生的畫室。事實上,正是他,出於一次奇怪的巧合,在1972年5月底,負責帶領幾個泥瓦匠揭開然後清空賈科梅蒂畫室的牆壁,上面留有那麼多賈科梅蒂的痕跡、草圖、樣稿。一切,包括草草記下的電話號碼,都被小心翼翼地卸下,後來還在聖保羅德旺斯(Saint-Paul-de-Vence)有過一次為期數月的展出。這次拆遷啟發蜜雪兒.萊里斯寫下一篇文章,他在結尾處描述了一幅怪異的素描,畫的是一個在船中劃槳的人:“幾根十分簡潔的線條精巧地劃破了牆壁,並構成了一個依稀可辨的圖像,其主題本身沒有絲毫陰森之意,卻不免讓人想起我們古代異教創造的最黑暗的神話。”不過,要怎樣才能拆移這些留有畫家草圖、素描和雕塑方案的牆壁呢?這是時間之外的一次安置,而時間屬於一位對後代不甚關心的藝術家。他懷有一種秘密的痛楚;他頌揚孤獨,頌揚那些以身承擔殘弱之命運的人。 …… 四處是陳舊的灰牆,流露著哀傷的色彩、虛無的色彩。上方,有幾處,是鉛筆或炭筆畫的素描痕跡,在這洞窟、地窖、倉庫,或滿是陰影的單純坑穴裡,時間的音節已鑿出一條又一條溝壑。無須費力,就能從中突然認出賈科梅蒂的側影,我們猜他正彎腰對著一堆青銅,修長又寬大的手在處理材料。我們聽見了材料的聲響、身體的聲響、身體的吸氣和喘氣。這整個地方是如此狹小,以至於我們納悶,他到底如何做事,如何安頓自己。他肯定不怎麼走動,專注於工作,頭也不抬。 地面不再是夯土,而是堅硬的水泥。房間的地面被重新鋪上一層紅色的方磚,簡單,但並不好看。賈科梅蒂可不想這樣,有時他筋疲力盡,就睡在地上,以塵為床。如同讓·熱內,他不在意舒適。他無法想像自己去別的地方,他只能在這裡,在這間底層,周圍的一切都很破舊、簡陋。他需要這個來創造一些事物,它們的潛能、力量——我猶豫著要不要加上“美”——會讓他忘記這個令人難以呼吸的地方。“在這間畫室裡,一個人慢慢地死去、耗盡,在我們眼前化為女神。”(讓.熱內)雕塑就是女神。它們住在這裡,甚至且尤其是在它們還未完成的時候。它們等著不在場的、流落在外的、被人遺忘的事物歸來,於此認出自己。 房間中央是一張桌子,它有許多抽屜,也許就是賈科梅蒂在用的那張桌子,他把他的雕塑藏在底下。雕塑早已消失。牆上,蜜雪兒·波旁掛了幾幅他的畫。他告訴我,他拿不定主意,然後選了一些畫,畫中的綠色給出了一絲生機。但此地的靈魂,“守護神”,仍未離去。 …… 閱讀讓.熱內關於畫室的文章時,我曾想像賈科梅蒂在別處,在一個院子或一個大房間裡,讓他的模特們擺好造型。事實上,一切都在這裡發生:一片低矮的灰樹林,幾團熄滅的火焰及其留下的黑色痕跡,一些來自別處的存在,一段別樣的時光,一個沒有現身、沒有敞開心扉的世界。這是沉默,是重複了千百次、一直在轉圈的軌跡,仿佛它試圖捕獲的,不是一副面容的圖像,而是面部皮膚背後的生命。光線窒息了,空氣像是凝縮成一片風暴過後的森林。這裡沒有幽靈,就連一絲氣味也沒留下,像是為了布下迷陣。 …… 第十四區的這片地方一直是個鬧市。不遠處就是普雷維爾(Prévert)及其團隊生活的城堡街。餐館並不浮華,沒有塑膠貼面板,也沒有喧鬧的燈光。房屋不是很高,小店鋪不少,路面都被鋪過,牆上沒有什麼廣告海報。賈科梅蒂找到了這間畫室兼公寓,並把他的器材放在這裡。對他而言,廉價的租金比街區更重要。他不亂花錢,尤其是不想被人看見或打擾。因此,這是個理想的地點。如此的生活方式,無意間,巧妙地印證了詩人讓-巴蒂斯特.沙西涅(Jean-Baptiste Chassignet)在文藝復興末期所寫的話: 我們的生存不過是一次永恆的死亡 逝去的時間不再有, 另一時間還未到來, 當下就在生死之間無精打采。 總之,死亡與生命在所有時間中相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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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