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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何華的《《臺北人》總也不老》
2022/08/24 05:21:19瀏覽439|回應1|推薦8
Excerpt:何華的《《臺北人》總也不老》

何華自謂對文學、電影、音樂等都抱有一顆虔誠的心,去體會去觀察去接納,常常為之「興發感動」。「我所有的快樂和痛苦皆因此而生,不過,快樂是大於痛苦的。」我相信何華翱翔在他自己的藝文天地裡,經常是樂在其中的。
——白先勇,〈吹皺一池春水〉

關於這本《《臺北人》總也不老》,其中有三篇長文應該可以考慮優先讀過:隱地的序〈經典歷久彌新〉、作者何華的〈《臺北人》出版五十年〉以及附錄白先勇的〈吹皺一池春水——何華《老春水》的巧思妙筆〉。

但個人最喜歡的其實是另外一篇文章〈從聖芭芭拉到三藩市〉,何華到美國拜訪白先勇的一段對答,關於文學無用之用的一番論述——如此深得我心。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96979
臺北人總也不老
作者:何華
出版社:爾雅 
出版日期:2021/07/20
語言:繁體中文

今年適逢白先勇的《臺北人》出版五十周年,何華寫了一篇〈《臺北人》出版五十年〉,因而牽起了出版此書的因緣。
隱地大讚:「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書,書評、評論甚至讀書隨筆,我也算讀得多了,怎麼可能有人能把這種文類寫得這麼引人入勝,真的比小說還好看,彷彿和一堆興趣相投的朋友子夜聊天,聊到天亮也不肯罷休。」
此書是一本文學和白先勇小說世界的百科全書,是瞭解白先勇和文學的一把鑰匙,同時還可以看到化身影迷和歌迷的何華談論電影、歌曲和相關人物的迷人文字,而他的讀書隨筆,更具慧心法眼。

作者簡介
何華,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畢業,目前定居新加坡。文章散見《聯合早報》(新加坡)、《蕉風》雜誌(馬來西亞)、《萬象》雜誌(已經停刊)、《書城》雜誌、《上海文學》雜誌、《新民晚報》、《聯合報》(臺北)、《明報月刊》(香港)、《三策智庫》(香港)。著有《因見秋風起》、《買金的撞著賣金的》、《老春水》、《一瓢飲》、《在南洋》、《南洋滋味》,以及首本繁體書《《臺北人》總也不老》等。


Excerpt
〈從聖芭芭拉到三藩市——加州訪白先勇〉


一九八七年我在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讀大四,寫的學士論文是關於白先勇短篇小說集《臺北人》。那年四月,正好是白先勇闊別大陸三十九年後第一次回上海訪問,在復旦做客座教授。白老師對我的論文提了一些修改意見,並帶我去看了他小時候在上海生活過的地方。在路上,他一一告訴我,淮海路以前叫霞飛路,衡山路以前叫貝當路,福州路以前叫四馬路……反正在他的心目中只有「以前」。一天在和平飯店喝咖啡,老年爵士樂隊正在演奏比莉‧哈樂黛 (Billie Holiday) 那首〈緞衣仕女〉(Lady in Satin),音樂是哀怨的,可又是絢麗的,醉生夢死中包含著不屈不撓。那晚,白先勇很開心,像是找到了丟失的東西。他說:「上海,就應該是這個調調。」
(一九九九) 年一月,我來到了美國聖‧芭芭拉,又一次見到了白先勇。
聖‧芭芭拉位於洛杉磯北面,是南加州最受歡迎的海濱度假勝地。地中海風格的建築,是聖‧芭芭拉的一大特色。為了使整個小城風格統一,聖‧芭芭拉還設立了「建築委員會」,規定城裡的商業大廈必須紅瓦屋頂,白色磚牆。這些異國情調的景觀,簡直就是戲弄遊客,誤以為置身西班牙。
白先勇一九六五年從愛荷華大學寫作班拿到碩士學位後,來到加州大學聖‧芭芭拉校區,教授中國語言文學,在此一住就是三十多年。當時,白先勇根本沒聽說過聖‧芭芭拉這個城市,還是同窗好友歐陽子告訴他這間大學有個教職空缺,他去申請,很順利拿到了。就這樣,白先勇誤打誤撞來到這裡。
一九九七年,加州大學聖‧芭芭拉分校特別建立了白先勇檔案,這一年白先勇正好六十歲。這個檔案的建立,是獻給白先勇六十歲生日的最好禮物。美國大學圖書館為一個用中文寫作的東方作家開闢一個特別收藏區,這當然是個難得的榮譽。我相信這裡是白先勇研究資料最全的地方,收有白先勇作品的各種版本及譯本,白先勇研究專著及單篇論文,各種報紙、雜誌的專訪文章和新聞報導,根據白先勇小說改編的舞臺劇和電影的影像資料白先勇也將他所有的手稿全部捐獻給了圖書館。


白家坐落在聖‧芭芭拉的隱谷 (Hidden Valley),從外表看是一棟普通的獨立式平房,由於聖‧芭芭拉風景優美、氣候宜人,很多政壇要人、商界大亨、影視明星紛紛在此購屋度假,和那些豪宅相比白寓反倒顯示出一種素雅之美,一種東方式的內斂。白先勇喜好中國傳統文化,房裡掛滿了名家書畫,有錢南園、黃秋士、吳照、左宗棠、徐悲鴻、奚淞等人的真跡。他尤其喜歡客廳裡左宗棠的那幅對聯:「應費醍醐千斛水,灑作蒼茫大宇涼。」這一墨寶跟著白先勇幾十年了,隨著歲月增加,對它的理解也與日俱增。白先勇是「紅迷」,至今床頭仍放著《紅樓夢》。他說:「我常常在左宗棠這幅對聯前,想到《紅樓夢》裡『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境界。人生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中國佛教講來講去就是一個字——『空』。」
記得,我到聖‧芭芭拉的那天,白先勇收到臺灣《聯合報》的傳真,他的《臺北人》當選「臺灣文學經典」三十本書之首。「聯副」寄發問卷給臺灣各大學九十一位教授現代文學的專家勾選。六十七份回函中,白先勇的《臺北人》得六十一票,名列第一。看到這份傳真,很自然地我就問白先勇:「一部文學經典究竟有什麽價值和功用?」
白先勇倒是答得直言不諱:「要說文學經典沒用,那真是一點用也沒有,也不能救國救民。杜甫的《秋興》八首救不了大唐的衰退,福克納那些小說也挽救不了美國南方的沒落,他的《聲音與憤怒》與美國當代科技的興盛毫無關係。但,若要說文學經典有用,可以說,它是一個民族心靈的投射、一個根源。如果中華民族沒有屈原、杜甫、蘇東坡、湯顯祖、曹雪芹,我們這個民族將多麽蒼白;如果沒有福克納的小說,美國的精神文化就缺了一個大角;英國若少了莎士比亞,簡直不可思議。當然現在普通美國人,不會去看福克納的小說,只有大學裡才拿來作研究;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們》,一般俄國人也讀不下去,儘管這本書在知識分子中影響深遠。中國的文學經典與西方的還不太一樣,《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是雅俗共賞、深入民間的。中國文學經典的好處是『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外行人看《紅樓夢》是寶玉、黛玉、寶釵的三角戀愛,看吃喝玩樂。內行人則看人生的無常,看家族的興衰,也看書中的儒釋道思想。中國文學高就高在這裡。」
白先勇認為:「文學經典的功用,主要是情感教育,有了文學的教育,一個民族、一個人的感情要成熟得多,看過、看通、看透《紅樓夢》的人,的確要比沒有看過《紅樓夢》的人高出一截,會更懂得人情世故。文學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教育人要有同情之心、悲憫之情。懂得原來書中人的困境、痛苦,我也有,我也會經歷。突然間,會興起眾生平等的感受。其實這也就是宗教情感,有了宗教情感,文學才會達到最高境界。還有一點,文學教人懂得欣賞美:如何看夕陽,如何看月亮,如何看花開花落,潮來潮往;什麽是『淚眼問花花不語』,什麽是『一江春水向東流』。教人如何用詩人的『眼睛』去看大千世界。」


……
三藩市是一座美麗之城,也是一座寂寞之城,事業和情感如意者,住在三藩市,真是春風得意。失業和失戀者,就碰不得這個城市了。難怪那麽多人從金門大橋上跳海自殺。三藩市還有「美國詩角」之稱。上世紀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羅伯特‧鄧肯 (Robert Duncan) 和肯尼斯‧雷克斯洛思 (Kenneth Rexroth) 等發起了「三藩市文藝復興詩歌運動」,這為後來「垮掉一代」(Beat Generation) 文學的誕生奠定了基礎。一九五五年,艾倫‧金斯堡 (Allen Ginsberg) 在三藩市一間畫廊朗誦他的長詩《嚎叫》,震驚全美。「垮掉一代」從此名聲大振,三藩市也成了「垮掉一代的大本營」隨後,金斯堡、雷克斯洛思、費林傑提 (Ferlinghetti)、斯耐德 (Snyder) 等人組成的「垮掉詩派」幾乎成了美國詩壇的主流。有一個現象值得關注:不久之後,這些放浪不羈的垮掉詩人個個皈依宗教,開始從東方文化中尋找心靈的安慰,習禪、修密、練瑜伽,中國、印度、日本成了他們的「理想國」。
白先勇雖為小說家,可他對美國「垮掉詩派」也極有興趣,在三藩市,我們一起去了大名鼎鼎的城市之光書店 (City Lights Bookstore),書店位於哥倫布大道二六一號,一九五二年,由詩人費林傑提開設,它的隔壁就是維蘇威咖啡屋 (Vesuvio Cafe),兩者都曾是垮掉派詩人的聚會點。垮掉派的詩作往往需要大聲朗讀才能產生震撼人心的效果,故三藩市有不少畫廊、書店、酒吧成了這些詩人的「佈道場」,城市之光書店和維蘇威咖啡屋是最有名的兩家。白先勇每次來三藩市,都要到這家書店消磨半日,他說:「外面的世界一天一個變化,而這間書店總是老樣子,通往地下室的那段狹窄木梯,走在上面會發出輕輕的鼓點聲,讓人肅然起敬。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相對於現代科技的日新月異,文學藝術在本質上,幾千年來並無多大變化。」
走出城市之光書店,向右拐就是維蘇威咖啡屋,裡面客人多為中老年知識分子,想必有不少是當年的垮掉族和嬉皮族 (Hip),如今倒是溫文爾雅,一派學者風範。實際上,從七十年代開始,有些垮掉派詩人開始轉舵,走進大學殿堂,成為學院派一分子。那天在維蘇威,我們點了愛爾蘭咖啡,白先勇突然冒出一句:「真希望去一次都柏林。」或許爱爾蘭咖啡使他想起愛爾蘭文學大師詹姆斯‧喬伊斯及他的《都柏林人》。不少人都說,《臺北人》和《都柏林人》在精神本質上是一致的,都是一首民族文化的輓歌。這次在聖‧芭芭拉校區圖書館還看到一篇碩士論文,比較《臺北人》和《都柏林人》。愛爾蘭民歌也是白先勇所喜愛的,尤其是那首Danny Boy,他家裡收有多種版本這首歌的CD。愛爾蘭有它獨特的文化傳統,文學、音樂更是充滿鄉愁和悲情,白先勇從中一定找到了共鳴點。白先勇自己承認,歸根到底他是個浪漫派作家;眾所周知,喬伊斯是西方現代派的鼻祖。我想問:就文學的本質而言,現代派、寫實派、浪漫派或其他什麽流派究竟有沒有區別?只要寫得好,管他什麽流派!


我們把美國之行的壓軸戲放在了參觀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柏克萊是西岸最有名的大學,一向以激進和革命著稱,尤其在六、七十年代支持民權運動和反越戰運動中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東岸的老牌大學哈佛或耶魯或許認為柏克萊不夠「沉穩」,但它擁有眾多諾貝爾獎得主這一事實,讓世人不得不承認柏克萊在極大的政治熱情背後仍蘊藏著一流的學術水準。
白先勇對這間名校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他的至友王國祥在此讀博士學位,一九六六年夏天,他從聖‧芭芭拉來柏克萊度假,完成了他的代表作《遊園驚夢》。一九八年他又在柏克萊東方語言文學系客座一學期。所以,這座大學城給他留下了難忘的記憶。我們是星期天去柏克萊的,校園裡十分安靜,有一種冬日的冷清。這樣的天氣,是會讓人心澄如鏡的。故地重遊,白先勇很快就找到了東方學院大樓,二樓的圖書館星期天照舊開放,不少東方面孔正在埋頭苦讀。白先勇告訴我,寫小說《遊園驚夢》時,他在這裏還借了不少參考書,如:湯顯祖的《牡丹亭》
……
離開柏克萊,正是黃昏時分,遠遠望去,校園裡的鐘塔 (Sather Tower),已被夕陽染成了金色。我不知道,白先勇是以什麽樣的心情看這一片夕陽的?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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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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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妹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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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24 10:11
好一個 「只要寫得好 管他什麼流派」
le14nov(le14nov) 於 2022-08-24 21:48 回覆:
確實如此,自成一格才是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