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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30 05:24:14瀏覽303|回應0|推薦6 | |
Excerpt:亨利‧哈齊默的《親愛的馬塞爾今晚離開我們了》 今夜,我的譯稿初次寫下了隱形的「完」字。 快結束了,邊譯邊哭。一直流淚,沒有防備,突如其來,既感慨又欣喜,忍不住把這個狀態跟主編分享。她要我一邊哭一邊筆記下來。 究竟是什麼讓情緒一股腦兒地湧上? 我不是在譯《追憶似水年華》,不是在譯普魯斯特,甚至,我認為這本書說的先是塞萊絲特,然後才是普魯斯特;或者可說,普魯斯特在幕前,樣貌鮮明,形跡清楚,牽動主軸;而塞萊絲特則透過聲音存在,看不見她,但一直都在。第三個聲音是敘事者,彷彿與塞萊絲特問答,又彷彿對著塞萊絲特自問自答。這樣多層次的描述手法,建構出一種主客觀兼顧的真實感,十分生動地勾勒出主僕之間特殊深厚的情誼。塞萊絲特給普魯斯特母親般的溫暖,可憐的小狼。 ——陳太乙,〈譯後序——普魯斯特之死 馬塞爾的永恆〉 或許是因為自己曾經看過普魯斯特的女僕 Céleste 的口述傳記 Monsieur Proust,如實呈現他在臨終前不眠不休地校正文稿的畫面,太過感人,以至於這本傳記作品就很難再次打動我了。但平心而論,想要進一步了解普魯斯特的晚年,仍然是值得推薦的一部作品。 更早一年,對岸也有翻譯這本書,但個人感覺陳太乙的譯本還是較佳,以下我就摘要開頭的前兩頁,讓本書作者亨利・哈齊默帶領我們一窺普魯斯特苦行僧似的創作生活。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93560 親愛的馬塞爾今晚離開我們了:普魯斯特的最後一頁 Notre cher Marcel est mort ce soir 作者:亨利・哈齊默 譯者:陳太乙 出版社:大塊文化 出版日期:2018/07/27 語言:繁體中文 作者簡介 亨利・哈齊默(Henri Raczymow) 1948年出生於法國巴黎,長期任職文學教師。著有數部小說(包括Gallimard出版社的《Un cri sans voix》、《Bloom&Bruch》)、傳記(包括Gallimard出版社的《Dix jours “polonais”》、《Eretz》、《Points de Chute》)與眾多隨筆散文。為悼念普魯斯特,他創作了兩部作品:《天鵝普魯斯特》(Le Cygne de roust,1989)與《巴黎發現了馬塞爾•普魯斯特》(Le Paris retrouvé de Marcel Proust,2005,Parigramme出版社)。 【Excerpt】 一個男人,既像個老頭兒又像個年輕人,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在一棟他自稱為貧民窟的公寓房間裡。什麼吃的也沒有,因為他對食物已沒有任何一點欲求,僅能辛苦地吸啜一點女管家端來的加奶咖啡。消瘦,蒼白,蓄著「先知」鬍;當初這麼虛構那個病得快死了的斯萬 (Swann) 時,他認為設定得挺好的;而今他也一樣病入膏肓。每天,有時用他的蘸墨鋼筆,有時請女管家或速記小姐記下他念出的內容,頂多也只能寫寫感謝函,回應人家給他的讚美,回應國內國外特地為他而作的文章和研究,或者粗魯地怪罪他的編輯、校對和印刷廠。畢竟,他的書似乎完成了,因為他己經寫下結局,甚至在可算是最後一頁的稿紙下方,一筆一畫寫下「完」這個字,最後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極盡僅剩的力氣滋養它。吞下所有藥物,有時為了補補未能真正成眠的睡眠,小憩一下,幾個鐘頭,或者幾天;有時為了能再清醒幾個鐘頭或者幾天,以便激發新的感受,更完美地追憶他筆下某幾位人物之垂死狀態:祖母、貝戈特、斯萬皆以他本人為原型。他也不再出門,要不就如最近,頂多一個月一次,只為了去確認某個最終的細節:一件洋裝,一種說法,一段親緣關係,一個樣貌上的特徵。回家之後當然筋疲力盡,比先前更累;一面還要感謝各家主人慷慨的邀請,他們不知道,這場邀請讓他付出多麼昂貴的代價,又感到多麼充實富足。 房間裡光線十分微弱,僅透著一層暗綠色的亮光,因為使用煙燻療法的緣故,空氣中滿是懸浮雲霧,讓人恍如置身高山;事實上,煙霧使得所有人,除了他以外,根本無法呼吸。床鋪與床頭小桌上擺滿書籍、報紙、刊物,以及沾染了藥草茶漬並滿載他顫抖筆跡的淺綠色信封,勉強可辨認出聖盧 (Saint-Loup) 和希爾貝特‧斯萬—福什維爾 (Gilberte Swann-Forcheville) 的姓名;另外還有一疊疊筆記本,他大致能從中找出需要插入增添的段落,自己寫上,或是口述讓女管家或速記小姐記上。速記小姐是女管家的姪女。 他拒絕看醫生,揚言比他們更清楚自己的狀況。他隨時可以死。他用顫抖的手畫下「完」這個字,因極度的虛弱而顫抖,也因激動的情緒而顫抖。每一分鐘、每一小時、每一天,他得以倖存的光陰都將用於這樣的添補,精心的修飾,針對某個人物的行為所做的註記,為了引發豐富的感受,使之更完整,更真實,更能準確地體會到真相。只要把這一切妥善地記錄下來,死了也無所謂。他的作品既可說已完成,也可說未完成,永遠正在書寫中。這是一部不可能完成的作品,一部會增生繁衍之作,精準且前所未聞的畫面不斷轉移;若編輯氣急敗壞,抓頭跳腳,也只好自認倒楣,縱使是二十世紀最強大的編輯也不例外。他把校槁樣版拿來重新再讀,並非為了訂正瑕疵小錯誤,而是為了壯大他的作品,讓它更臻完美,釐清曖昧不明之處,把自己的死也刻畫進去,因此,不僅他的一生,就連他的死亡,也將在書中化成文字,具有風格,如真理一般正確。等他全部都寫出來,寫出他交織混雜的生與死,成為永恆,他就可以真的死去。他不需要,不再需要醫生,也不需要弟弟,他親愛的弟弟也一直想盡全力醫治他。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不懂。他並不是為了抵抗死亡而掙扎。他掙扎是為了讓他的文字,最後的文字,讀起來再更顯暢一些。不久之後,在他上方,棺木即將蓋上,那將是他那本書的封面。但願人們不要誤解,願他們能解讀,願成品如他當初所希望的那樣,呈現最高的清晰度。然後,願人們能讓他沉睡……然後死去,這樣就好,不要痛苦,他要求的就只有這些。他知道他的作品將延續他的生命。他可以死去,如今這幾十年來的作家皆已感受不到這份篤定。因此,他們知道自己將死得沒沒無聞,跟所有凡人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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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