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渡邊純一與廖輝英談起...

在台灣, 渡邊純一以 "失樂園" 一書聞名, 廖輝英則以 "油麻菜籽" 斐名。

"所有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多年前有段時間，持續閱讀著從溫哥華各個圖書館借來的渡邊純一和廖輝英的書。

繁/簡體中文譯本，渡邊的作品在此地圖書館幾乎都能借到，倒是廖輝英作品卻不很多；約略是渡邊名氣較廣，較為海岸兩邊華文讀者所知吧。廖氏約主只見傳於台湾。 涉獵渡邊也不過是二十幾年前事，廖氏則歷史久遠，也約莫是三十餘年前情事了；雖說都是探索婚姻、昏姻及其延伸的話題：婚外情。但是兩人共同交集處卻極少。但兩人都是為自己所欣賞，也喜歡的現代作家。只是廖氏成名後, 約莫是應付文債, 文章不見更深度探討; 但是渡邊氏却不見此現象, 文章依猶洗煉, 直指中老年人在婚姻關係裡的無奈、衝突、自我追求。

就心理細膩度而言，顯然渡邊氏遠擅勝長，描述的極為深入；尤其對中年男性，面對幾乎性能力是無窮盡的女性，所顯現出的力有未逮、焦灼，更是描繪的鞭辟入理，栩栩如生歷歷在目。許是進化緣故, 雄性动物在生命最旺盛時期, 僇力的傳播後代, 儘可能多交配。雌性動物為了確保子宮裡的後代順利產下及長大, 性慾旺盛度不及雄性動物。雄性動物過了播種高峰期後, 勃起能力與日俱降, 同時期的雌性動物只是無復再有卵子產生, 但交配能力的衰減遠不如雄性動物那般明顯。呈現在現代男女情事上, 男性心理的焦灼、力或不從心, 便是渡邊氏的主題。

尤其是我們的社會是個典型的父系社會结構, 更加深了男性的焦慮。當然這其中尚有一個極其重要的心理因素: 對逐日消失中青春的駭怕。 男人如此, 女人亦然。尤其是女性完成養育後代責任後, 對既存婚姻不滿的忍耐度已瀕及破裂, 一旦有中眼異性入眼, 婚外情必然發生。

這是人性的自然反應, 社會文化、道德規範能產生的效果相對降低了。所以, 婚外情無關性別, 男女皆然。

就社會批判性、男女對愛情呈現的落差、婆媳問題與人性關懷，廖文則意在言外，著墨極多。渡邊氏作品主要集中在描述當事男女在婚外情發生後的心理反應；廖氏則主要著眼在當事人與他人間及男女當事倆人間的關係變化。廖氏筆鋒往往劍指社會規范和當事兩人的關係。 劍鋒直剖方向全然不同。 渡邊氏只著眼---主要是男人心理，及男人眼下女人的反應---在男女倆人間，所以渡邊能細細膩膩的鋪陳敘述心態與心境的起承轉合。老殘遊記第二回裡說：「當年讀書，見古人形容歌聲的好處，有那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的話。亅這話套在讀渡邊作品上，卻頗切題。

而廖氏卻有太多感慨，想說的很多，於是涵蓋面太廣又太大，以致於好像甚麼都談到了，也甚麼都沒說到；彷彿棉花糖，外表惹眼，一口咬將下去，卻空汎的很，好像沒吃入甚麼，可是卻也口齒甜味猶存。

廖氏作品有很多集中在婆媳關係、男性主導了女性一生的幸福、女姓在經濟仰靠配偶下, 困頓於婚姻牢籠裡的無奈和掙扎、社会制約下对男女婚外戀不平等的待遇。

廖氏是女人, 所以筆鋒下的探討, 集中在女性上; 而渡邊氏是男人, 所以描敘的是以男性為主觀点。所以, 男人看渡邊的書, 看的更懂, 反之亦然。

必須要指出的是廖氏的時代背景和今天此際的社會已經截然不同了。因此很多廖氏談論的主軸, 今天已經不再發生。就書籍消售, 廖氏的作品正在失去市場吸引力。

另外一個相當有趣現象是：相較於華人，在尤其強調個人主義的西方社會裡，其離婚率或婚外情，顯然不因牽就一對一婚姻制度，而勉為其難的將不再相愛的男女仍舊拴在一起；甚至偶爾的婚外嚐鮮，也不像華人般，會如此內疚。從婚外情引申出來的肉體行為，精神衝突，尤其因性行為引發出的精神困擾與道德衝突，西方文學就甚少著墨，絕對不像華人社會裡，有那麼多的作品持續的以此為主題，且又有著廣大的讀者群。這點從渡邊與廖文裡可清楚看到，婚外情迄今仍然存在不甚見容於華人社會；歡娛之後，男女主角自我內心的道德煎熬也在兩人作品裡處處可見。

有一個有趣的現象是: 同為受儒家文化薰染的中國和日本, 在婚外情的容忍度相當不同。日本顯然寬容多了。我想這和日本高度經濟發展有絕對關係。當女人在經濟上依付男性度上降低, 對丈夫的容忍度便下降, 婚外戀發生頻率便升高。而同一時期的海峽兩岸, 經濟發展仍然滯後, 所以發生在日本的男女情事, 婚外戀仍然相當不見容於華人社會。

華人社會对這類事件的寬容已然發生了, 我們也觀察到了: 海峽兩岸的經濟正蓬勃發展, 或已經核心和日本並駕齊驅中。所以我們也開始習慣寬容了。

但是, 若談到和西方社會在此事上的態度, 却不是經濟為主因, 而是文化和社會系統的不同。 一個是家族為核心, 一個是以二個人組合成的家庭。

以群體為基礎，家族為中心的華人社會，究竟與以男女兩人為家庭主基礎的西方不同；於是，對婚外情、第三者的撻伐亦是迥異。「離婚的女人」、「失婚的女人」這類隱含貶抑詞意字眼，總是自道德角度著眼，不從個人主義著手；而且，西方社會裡，也罕見這種言詞與表態。西方政商界聞人再娶離過婚女人事例，也時時可聞，倒是華人就少多了；而且，華人還往往為新郎/新娘冠上現代陳世美或奪人夫之貶詞。所以，西方人說離婚是兩個人之間的事，華人則說不僅兩個人之間，也是兩個家族事，也是關係到小孩的事。把單純倆人間的情感事，無限上綱至道德層面，說離婚不對，說離婚的女人是有不可告人之恥，方致之。

女權思想的興起、女性經濟的獨立，少子少孫多福氣觀念的普及，這些諸多因素交織相容，乘數效果下正崩潰中的華人家族社會，男女兩性關係的複雜與多面化是可期的。自另類觀點而言，甚至可說當下一對一婚姻制度，正是加深男女兩性關係複雜化的主因。為爭脫道德束縛，回歸以個人為主體的這些人本主義，正可以以節節高漲的離婚率，一夜情蔚為風尚的台灣，來說明這股風潮的蔚然興起。「昏姻男女」、「荷爾蒙男女」，正是這股風潮的創新先鋒。 只是，婚外情男女對抗的不祇是原配，他/她們所對抗的整個社會機制，一套老祖宗行之數千百年的文化系統與道德觀。在目前文化系統未全然崩盤裂解之前，「昏姻男女」、「荷爾蒙男女」，甚至「婚姻男女」都必須要有相當的勇氣，以及隨時面對意外的心理準備。 "所以，35 年後，男女仍將依然寂寞。 "

但是, 至少托爾斯泰筆下叛夫棄子又被情人拋棄臥軌火車自殺的 Anna Karenina (安娜卡列尼娜), 此類事, 今時社會是不會再發生了。

We have to pay for what we get 是我的结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