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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歐蘭低諾下
2007/07/20 07:33:15瀏覽231|回應0|推薦0

黑多坐在多瑪士‧模以西斯身邊,印地安人安傑在他的身後一點點。他抽著雪茄,放鬆的神情,眼睛半闔半張,沒有在聽別人說些什麼。多瑪士大爺宣佈星期五的講座的主題,很簡單:《革命》。平靜的敘事,黑多娓娓道來他在薩爾瓦多的見聞,羅麥羅主教的死亡,學潮,鎮壓。

他說完之後,嘎西首先發難。聲調高尖,伴著輕微卡斯提口音,然而藍綠色圓眼睛卻放出兇光:

《黑多,我聽你提到羅麥羅主教。他不是一個恐怖份子嗎?》他平靜的提出疑問,那時候室內沒有交談聲音,那一刻每個人的鼻子正埋在咖啡杯裡。

所有的眼光轉向黑多,連多瑪士大爺也呆在當場,咖啡杯停在嘴吧前面。我看到妲麗雅焦急的眼光,憤怒。我注意到她雙唇發顫。

《你應該為你剛剛說過的話感到不好意思,嘎西。》

她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上方便說話。她向嘎西討教,就對他一個人。她說:

《我不曉得你這麼說是因為你不懂得薩爾瓦多的歷史,還是因為想要表示你很聰明,能夠為暗殺他的人開脫。奧斯卡‧阿奴爾佛‧羅麥羅主教,說出別人不敢說的話,為教堂應該保護的人發出聲音。不理會那些富豪和掌握權力者對他的敵視。》

出奇沉靜當中,她住口,所有的我們通通閉上嘴,等待著另一方的反擊。妲莉雅始終站著,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太美了這一刻,悲壯,如舞台上的女主角。

《十多年前,羅麥羅主教被謀殺時,他正在天賜教堂裡為癌症患者作彌撒禱告,殺害他的人也是反對耶穌基督的人,軍人,隆納‧雷根派出來的中情局的特工。你剛才說的,當你提到恐怖份子,你應該知道羅麥羅主教彌留前甚至已經原諒了殺他的人,而每個禮拜天人們來到聖薩爾瓦多大教堂聽他禱告,是因為他是他們的明燈,藉著媒體全世界都聽到他的聲音,而政府部門必須每次都跟他唱反調,我們不需要尋找就知道是誰殺了他,是誰默許了這個罪行,因為他們不斷的提醒重複,如果羅麥羅主教繼續傳教的話,他們將無法保證他的安全。在癌症者的禮拜堂上,他告訴想要殺害他的人,我們是同胞,窮人是我們的兄弟姐妹,他提醒他們上帝的話語,不可以殺人,士兵必須抗命並放下武器,這是他最後的一句話,憑著上帝的名,藉著向上天禱告的苦難人民,我要求你,我請求你,我命令你,停止鎮壓!》

雙眼發亮,髮捲顫動,妲麗雅停下來, 突然,沉靜之後,隨著的,在隆坡里歐的橘園裡發生的,這麼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午間的熱度裡,熱烈的掌聲爆響,先是黑多和印地安人,然後所有人跟著鼓掌,除了嘎西和阿里安娜,而妲麗雅還是站著,臉孔紅紫,如聖像般完美。

我們感覺羅麥羅主教就在我們的左右,為他們說話,為運河邊的傘兵遊民,為每天彎身在草莓園裡,關閉在冷凍工廠裡的婦孺。

我認為這一刻多多少少,所有的人都愛上了妲麗雅。嘎西應該感到很困擾,他是頭一個站起來,咳咳咳離開的,而且,阿里安娜沒有跟著他。多瑪士大爺和妲麗雅留在現場,這是他頭一次正視她,她不再是一個有些傻樣的學生,所有的男生都談論著她,美麗的克雷歐混血美女,柔順的眼神,真正的女人,聰明,熱情,她頭腦清醒,她有話要說。

我靠近她的時候,我聽到他問她波多黎各的事情,她跟他談了些社會問題,毆打婦女,遺棄,毒品,愛滋病席捲整個聖磺的貧民區。我相信多瑪士大爺會將她納入研究員的隊伍裡,請她星期五主講一個講壇介紹她的國家。他遜遜的說著,類似:《‧‧‧呃,沒有人知道什麼是波多黎各,有人以為那是個海島什麼的,喝蘭姆酒啊,跳沙沙舞啦什麼的。》

妲麗雅被圍在中間,梅濃戴斯,秘書羅沙,黑多和安傑,當然還有奇瓦士大爺和貝莎太太,她的演講太出色了。

她笑,歡笑,她忘記生命中所有過的黑暗。我心想也許她終於找到自己真正的位置了。

多瑪士大爺站開一些,雙手插在藍色的墨西哥襯衫瓜亞貝拉的口袋裡,頭歪一邊,老爸爸般的笑容掛在臉上,圓突的肚子,幾撮灰髮點綴在黑髮當中,看起來像個敦厚博學長者。

權力鬥爭中途稍事暫停斷開,在隆坡里歐並不陌生。多瑪士大爺渾然不覺,也許是不想知道:他遭到大部分的,身邊的人的背叛,就像羅麥羅主教當年一模一樣。而當某個革命家,他的左右手和他如花美貌前妻,在墨西哥最傳統保守的聯邦之一,在知識和心靈的殿堂裡面,自由表達意見的時候,多瑪士大爺,正在安心的享受他最後的平靜,知識交流的樂趣。

然而,我感到模糊的不安,感覺到這些只是場遊戲,只是沒有結果的猜謎,比學生之間的討論,比夜晚城裡咖啡座上,或是梅濃戴斯的山頂住家,塔裡的人類學者間的社交應酬,更不可能有結論。

我等待著夜。再過幾分鐘,再過幾個小時,四乘四傳動車,草莓果園地主的速威就要從田裡出現,長長金屬蛇陣緊緊纏繞城市,以它的引擎和喇叭鳴聲,間夾著車上喇叭十倍超大的低音貝斯,其中一輛沿著“那弄”的花園周邊蔓延前進,其他的也在火山裡路間消逝。沒有誰想到女孩子們,湖邊的莉莉,被主人監禁的莉莉。這情況、讓人不能忍受。

我離開隆坡里歐鑽進熟睡在太陽底下的城市裡。

 

每個白天還有部分的夜晚我都來到歐蘭低諾的社區裡。隨著啟程前往鐵帕卡帖貝克的日期越來越接近,我的不耐也越來越擴大。感覺到好像是那兒,那條地圖上虛擬直線,跨過的山、谷,才能讓我找到我來到這個國家的答案。謎底,比那弄裏花園特區高牆後面不可告人的秘密,同樣難以理解,莉莉被“惡煞”監禁在那裡。我想過向警察局報案,給“早報”投稿寫篇專欄。我沒有那份勇氣。我只是個異鄉人。

每個早晨,黎明,我都在那條泥巴路上,草莓園的貨車來來往往。沒有蓬頂的車上,我彷彿看到像是人類的形體裝在防塵防凍的袋子裡。

每個早晨,我都去看看多娜‧提拉。我完全不抱希望的希望莉莉回來。遍體鱗傷,但是自由之身。準備出發、開始壯遊。

屋子冷陰。

多娜‧提拉綣縮在小小的房間裡床邊。我總覺得她從來就沒有睡著。她好像一隻老蜘蛛婆,因為寒冷而動作慢吞失去攻擊能力。

我靜悄悄的到屋裡,可是她感到我的存在,感到我的溫度,氣味。她惡狠狠的聲音:《誰?》我從來不報上我的名字,我想像著她應該根本記不住。我說:《莉蓮娜的朋友。》我把扮手禮物放在她膝上,她最愛的鬆糕,糖麵包,黑巧克力。多娜‧提拉從不道謝。一個字也不說,她從沒問過我來的目的,我在找些什麼。她就是坐在她的小椅子上,烏黑的老手放在懷中,用她的圍裙兜緊禮物。她腿上血管紋路浮出,長長指甲腳丫下、夾腳拖鞋只套了一半。

我聲音單調跟他說些話,我不確定是否他聽得懂我說的話。我跟他談到莉莉,談到她的小時候,在歐阿薩卡,談她被自己父親的毆打,談她另尋生活的希望,談她渴望的自由。

當我不在旁邊,我到屋子前面抽菸,我聽到磨牙的聲音,叨叨絮絮的咒罵,chingadachingada vainahembrapera。或者我只是聽到她的唇,在廚房裡咀嚼的動作。她有個盆子,在窗布後面,當作尿壺用。她啃了幾口餅糕,放到缺牙的牙齦上之前,她得先在個杯裡浸濕。有時候她會拉著椅子直到屋門口。她拄著掃帚柄當拐棍,在陽光下走個兩步。光線之下,她的頭髮極長,灰白,濃厚,如獸頭頸毛。她看上去像是從廟堂裡走出來的一個太老了的石像。

她坐下,個子極小但挺直,因為光線閉上眼睛,緊抓著掃帚柄。面無表情,高傲岸然。

當莉莉逃開自己的父親的時候,是她收留了莉莉。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然後遊民傘兵們來了,盤據了歐蘭低諾。多娜‧提拉也漸漸瘋狂、年老。有時候,她眼皮張開一些,我看到某種面對著瀑布的時候困惑的眼神。我覺得她想要跟我說些什麼我並不明白的事情。

在歐蘭低諾除了小孩子不管她。常溜進她小屋裡偷她的餅乾之外,每個人對她都敬畏有加。附近的婦女每個晚上送吃的給她,米飯,熱湯。莉莉付錢給鄰居小女孩,每天早上來掃個地順便將尿倒掉倒在運河裡。聽說有天某個太太帶著自己從高樹上跌下來的孩子,涼涼的、離死不遠,多娜‧提拉按摩他的腦門,在他嘴裡吹氣。然後那孩子就回了魂,哭泣。

 

我爬高往垃圾堆方向。在山谷的出口,經過安托波羅哥山丘,在通往火山的路上。這裡是傘兵小孩的地頭。

山谷裡的人會到海邊度個周末,或和自己的孩子們到什麼國家公園來個郊遊野餐什麼的,驅車經過發臭的山腳下從不停步。除非,有時候,為了丟幾個垃圾袋,或是丟棄些體積太大的,垃圾車不肯收的東西。有時就算屬於這種情況,他們也不會停下來。他們駕著小貨車放慢速度靠近路邊,直接就把東西推出丟在山腳下,然後在玻璃堆中一溜煙離開,為了害怕那個味道還有遍佈的蒼蠅。

印地安臉貝多。最早就是他帶我來垃圾場的。他天天都得去,翻找他可以再賣出去的東西。路底,轉彎處,蓋了一個店鋪,由一個老人照管,看上去像是個革命時代的士兵,正在鐵皮屋頂下打瞌睡。他買,他賣。小鬼給他帶來一個破貨車胎,一塊銹鐵板,塑膠罐,缺角的玻璃瓶,電線,水管,舊紙箱紙板。

看著我走過、他沒有任何驚訝。長久以來,他的世界就停在轉彎處路盡頭的這裡,停在上山的貨車在火山邊上熄火,天然氣日夜燃燒,臭氣薰天的山裡。那之後,對他來說也許什麼都沒有,僅僅是個大大的圓形的窟窿,人死了之後就統統掉在那裡面。

貝多遠遠在前。他開始往垃圾堆頂上爬。我們的頭頂,生動美麗的天籃。涼席席的風,追逐著煙,捲繞打轉,去,回,腥臭難聞。垃圾車的輪跡盡頭,新置的廢棄物形成堤壩,似冰河推擠出的堆積。就是這兒、所有的孩子們的場地。他們大約二十來個,或者更多,像一隻隻小黑蟲。他們找剩餘的食物,乾掉的鹹玉米餅,發霉的冰寶牌袋裝麵包,可以賣給養豬的人。其它再高點的地方,可以找到丟棄的輪胎,紙板,銅料。他們赤手掏挖,或者用一根上面釘了釘子的木棍翻扒。

他們四周的山冒著煙。不是像火山口那種的一縷煙,而是像火災現場四處出煙,熄滅灰燼時不時的重新起火燃燒。煙柱,輕窕,刺鼻,綠黃,在朗朗晴空中繚繞曲捲。

空氣安靜,陽光炙熱。飛鳥絕,蟲蟻滅,只有撲面而來的蒼蠅,滿手的蒼蠅。我看不到貝多了。我站在垃圾堆積的前緣,垃圾車在垃圾上頭開出的垃圾路底。另外一邊,老士兵在那裡擺了他的攤子,飛舞的塑膠袋高掛樹枝頭和仙人掌上。

那一夜,我到隆波里歐的圖書館的時候,工讀生提娜給了我一個大信封袋,我認出那上面工整的字體來自於哈法埃爾‧沙夏利耶。裡面有好多頁,告訴我接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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