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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旅途
2007/08/14 09:16:42瀏覽474|回應0|推薦4

他們是彩虹姊姊哥哥妹妹弟弟老老少少。他們坐貨車,坐卡車。出發,在每一個黎明。數人編成一组,分批行動,免得引起警方注意。他們各取其道,向南而行

第一批,花圖和漢娜﹝雙胞胎的母親﹞帶頭,取捷徑,走“臘仳耶達”、坑坑疤疤的路,然後經過“剎拉曼卡”,“給雷泰羅”的高速公路,當晚在墨西哥過夜。其他的人,薛麗亞,馬爾候達,威加,他們在夏夜的夢中找不回阿勒泰伊的歸宿,坐在二等車廂裡,經過“薩卡辟”,“摩瑞利亞”,隔天,經“西塔庫阿羅”,“都魯卡”,穿過高山。最後一批,歐旦姆,雅季耶和馬拉,坐載運工具和補給品的貨車,從“熱地”陡降,“努未達-易大利亞”,“普拉雅-阿蘇樂”,朝“阿卡普爾溝”,“皮諾鐵帕”國家公園方向,一直到“鐵胡安鐵貝克”河上,暫停在“溫叨沙”灣邊。

他們分散了。他們不知道其他人的情況。他們也不知道何處能夠再相逢。

出發之前,領導已經將存在山谷裡所有戶頭餘額結清:墨西哥國家銀行,BBVA商銀,鄉村銀行,草莓銀行,工商信貸銀行。堪泊斯不只是靠著製作乳酪或是看看星星來過日子的。領導人,安東尼‧馬旦,曉得該怎麼做。靠他在奧克拉荷馬多年的保險經紀的經驗。他將堪泊斯居民的錢財總計增值了四倍。因為他對這些錢沒有任何企圖,也為了防弊,所有的戶頭都是用三個名字開戶,包括他和其他兩位居民,提領前必須要三人簽名同意。

當天像之中出現了失敗的徵兆之後,領導就開始將銀行裡的錢轉成美金。帶著他的美國護照還有墨西哥外交部的特許證﹝堪泊斯從一開始就登記為:實驗農場﹞,處理善後。除了埃法蘭沒有紙張之外,他準備所有人的護照,簽證。

轉換美金是件芝麻小事。果商們早就創造出大量的美元澆灑在山谷之中。每個星期五,中午之前,有必要去看看,那些在交換銀行前面排隊的隊伍,他們穿著紅色的墨西哥襯衫,戴遮陽帽,伴著妻小。然後將手提袋填滿寶貴的花綠色,他們將在這個周末帶去邁阿密,換回流行服飾,昂貴電子裝置,或者裝個假牙。所有活動都讓這些農莊哈仙達繼承人臉上流露出理所當然高傲微笑。

領導人分配這筆小小財富給每個人。他是一個非常懂得人心的人,他將比較多的金錢交給女人,因為他知道女人的性格,不會將錢在幾天之內花光。唯一的,什麼都分不到的人是綽號“迷失”的埃法蘭。領導不認為他是個真誠的人。不過,阿達拉收到雙份的金錢,一份給她,一份給她肚子裡的孩子。賈地知道那孩子的父親是埃法蘭,也知道他不會負起養育的責任。馬力瓜和山狗,雖然他們要留下來,他們也分到應得的一份。馬力瓜沒有護照,她要回到家鄉山上的村子裡,在那裡創一個婦女合作農場,種植磨菇。山狗決定陪著她,他應該會重新找個醫護人員的工作。這麼多年之後,他們終於決定結婚。

就像這樣子,一切就都開始了。就像領導說的,這一天並不是彩虹子民的結束,而是他們的新生活的開始。惡意毀謗,貪得無厭,愚蠢排斥對待堪泊斯的行為,反而給了它們尋找另外一個新的基地的機會。這是離開之後的第二天,他對他們說的,一邊分給每個人美金和那一塊天。從他的法國父親那裡,領導人得到了善於組織計劃的遺傳。從他的印地安母親身上,他得到了爽朗幽默,得到黑色眼瞳裡的小小閃亮睛光。

他看著堪泊斯的居民,掠鳥一般,一股股的離開。

哈法埃爾和賈弟一起。他沒有跟著歐達姆或是花圖。克利斯強和他將牲口集中起來,賣給阿里歐的農家。他把所有賣不掉的送人,雞,火雞,收成的芒果,甘蔗,玉米。他們當著特里哥面前這麼做,特里哥本來有強調要《完璧》歸還,意思是說包括裡面的所有東西。不過代書先生的工人還是成功的拿回幾樣家具,比如馬力瓜晚上繡花的時候坐著的小木頭椅子。

出發後當晚,傘兵們和他們的孩子進入堪泊斯,翻找剩下的東西。他們住在《天屋》裡面。賈弟,克利斯強,哈法埃爾,他們就暫住在瞭望塔上。

哈法埃爾魂不守舍,老人家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悲傷。《我們出去他們進來,事情本就應該如此。》

難道他真的相信,阿勒貝多‧阿蘭薩斯大爺為這件事,運用《晨報》和許多重要的關係,只為了收容這群跳蚤?哈法埃爾聳聳肩。他等著漫漫長夜過去,準備跳上第一班往南的客運。最後他在地上睡著,包裹著外套禦寒,頭枕在行李上面,就像那個夜晚,哈法埃爾和父親來到堪泊斯的時候一樣,賈弟靜靜的守著他的睡眠。

他們在“巴連圭”重逢。

是埃法蘭‧寇沃留下的記號起了作用。他成功的傳遞訊息給每個人。沿路,他在各個客運車站,和四周圍的旅館裡留言,威拉克魯茲,扣阿薩扣阿勒扣斯,微剌艾爾摩薩‧‧‧哈法埃爾和賈弟在卡門鎮上找到花圖他們一行人。花圖臉色疲倦而蒼白。渡河的時候,風狂水急,她在小船上著了涼。很快的感冒轉成肺炎,她說她可能是不行了。哈法埃爾和克利斯強扛著她到馬路上,攔下一台車子,載著他們到香波侗,然後繼續,換另一輛車直到坎佩偕。

他們住在一間彆腳小旅館裡,地下半樓的大房間裡,中間一個簡單的板子,隔開隔壁的酒吧。花圖和大肚子的阿達拉,還有賈弟的兩個乾女兒,雅季耶和馬拉,共用一間房間。為了多些錢,克利斯強和哈法埃爾週末的時候就在酒吧裡打工。一個醫生被請來看花圖,賣了些小瓶的抗生素。星期天晚上,他們收到第一個信息,是一個在酒吧休息的貨車司機,他說:你們的巴西朋友在巴連圭等你們。那人看著花圖很好奇,這位美麗的女孩包在她的床單裡,頭髮凌亂,眼冒火星。克利斯強害怕他會報警,所以第二天晚上,一幫人跳上火車,回頭往巴連圭方向。黎明,下車來到雜草叢生的鄉下,他們再順著路往城裡走去,花圖發抖,雙手按著前胸。太陽升起,空氣令人窒息。進城裡之前,他們在一棵大樹底下停下來,讓花圖歇一歇。她冒了一身汗。她拒絕再去住在像坎佩偕那樣子的差勁旅館裡面。她說她感覺自己好多了。她要和靠近廢墟的那一組人一樣,睡在戶外。她要克利斯強去探探消息。哈法埃爾和賈弟和女孩子們一起。大樹腳下,花圖躺在地上,頭靠在行李袋子上。

將近傍晚,克利斯強回來。他買回來些蘇打水,烤肉餃,幾個熟芒果。他找到了其他的人。埃法蘭‧寇沃正在和一個農人談在農場的穀倉裡留宿的問題。農場裡可以買到雞蛋,牛奶,城裡的商店可以買到餅乾。另外在穀倉邊上還有一口井、有清涼的淡水。

眾人重新上路的時候,太陽已經降到地平線上。有一刻,遠離著村鎮的地方,他們看到綠油油的樹頂上,廟堂的屋頂映照黃昏的微光,粉紅。有一個廢棄的高塔,哈法埃爾看著覺得很像是堪泊斯的塔。花圖什麼都不看。垂著頭,走著,她緊閉著嘴,跟濃郁的空氣抗著。

農場上、穀倉裡擠滿滿。堪泊斯的隊伍裡、男孩女孩、古怪的衣著,沒有領子的工作服,白短褲,拖鞋上一條鑲著玻璃珠的皮帶蓋住腳指頭。這些人都是埃法蘭一路南下時召來的。他們在穀倉的門上掛上一面七彩的、大大的“薩拉佩” 毛毯,代替他們的旗幟。

賈弟很不高興。他在穀倉裡清出一個位置,然後他把“薩拉佩”拆下來,鋪在地上讓花圖躺在上面休息。他沒有再進一步的指責些什麼。

那個晚上,他們談到他們將要停留的一個島。名字叫做半月島,在貝里斯海岸的海面上。是領導事先選好的島。

歐旦姆和哈法埃爾在穀倉前面,用樹底下撿來的乾細樹枝升起一堆火。太陽下山之後,夜冷冷的從地裏面走出來。蟲子們四處亂飛撞入火燄中、燃燒。飛蛾和龐大的深紅色的蟑螂,絆在女孩子們的頭髮上伴著男孩子們的開懷大笑。

火堆的上方,哈法埃爾和歐旦姆煮上最後一鍋努力黛玉米粥,加入剩下的乾葉子,和玉米粉。但是已經沒有味道了。離開了它們的國度,葉子也失去了魔力。海岸溼氣弄潮了葉子。男孩子們和埃法蘭到鎮上去,買回來許多可樂和機器麵包。

薛麗亞談到那島:《那裏,海水平靜清澈,像河水般。海裡的魚多到,只要在海灘上升起一堆火,它們就會爭先恐後的離開水面。》薛麗亞很喜歡說故事,孩子們都圍在她的身邊。有些孩子不知道什麼是海,他們認為應該像是每個五月份、他們去游泳的卡美庫阿羅湖那樣的水域。

然後薛麗亞彈著吉他伴唱,是馬力瓜教給她的歌曲,超高的音域,十三拍子的歌曲,“嘎薇麗朵”,塔拉斯龜高原民謠,歌詠火山之國,杉樹奧亞美之國,和所有的對堪泊斯的懷念。這也是一首旅人的歌,勇往前進的歌,向南之歌,直到尋得新土重新開始。

躺在地上,雙眼凝視火焰,哈法埃爾看到那島,沙灘,吞吐沙灘的潮浪,棕梠樹的沙沙。吉他樂音的中斷處,時不時盲目飛蟲撞在一張張臉上,飛行大蟑螂破空而現,或者在高高草叢中某處,聽到令人緊張的蛇行其間。伴著狗吠。

白天無事漫長。再出發之前,花圖爭取時間休息。每個早晨,雅季耶和馬拉和一些孩子們的母親們帶著小孩子到廢墟附近。看著小孩子在金字塔腳底下廣大的草地上嬉戲,不然就是看著一團團觀光客急忙從殿堂裡出來。應該是場沒有想到的演出吧,因為有些觀光客開始拿出相機,拍著被太陽曬焦的,髒兮兮的小孩子,在世界上最知名的古蹟裡,翻跟斗,跑跳追逐。

哈法埃爾,歐旦姆還有一些其他男孩跟著埃法蘭去拾撿草菇。他們以為巴西佬說的是馬力瓜在堪泊斯培養的那種菰。埃法蘭找的和他們想的完全不同:是一種田裏面,雪白的,長長的,最上面是個藍藍的頂,從牛的排泄物上面長出來的菰。埃法蘭用一根細細的樹枝非常仔細的將牛糞撥開。他笑著說:《Ouropuro Ouro!》

當天晚上,埃法蘭拿去炒雞蛋。每個男孩都吃了一點點藍草菇蛋捲,然後他們就知道厲害了。開始先是發熱,發抖,突然,他們的感覺一下子變得敏銳起來。哈法埃爾看到一個巨人,裹著長腰布,藍色的身體跟藍草菇一樣藍,奇長的後腦勺,細長的眼睛,尖尖的牙齒。歐旦姆啜泣呻吟,側躺著,口吐白沫,好像被下了毒一般。其它的孩子都不能倖免。只有埃法蘭興高采烈。他看到的幻象應該比較甜美,因為他躺在草地上,雙臂環抱,被巨大的勃起折磨著。雲朵輕柔從身上飄過,從天梯上輕輕滑下。又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吹噓著說:《我認識天,超過你們師父,我每個晚上都和天做愛。》

哈法埃爾和其他的男孩都生病了,第二天的清晨,各個都到穀倉後面將肚子裡最後一口藍草菇蛋捲嘔出來。

當他們確定一切都過去了,賈弟大發脾氣。他跑去見埃法蘭:《你應該離開了。你不適合和我們在一起。》他堅持,很少見到的嚴肅:《你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巴西佬沒有多說什麼。他用他難解的、混合葡萄牙語的、薩比爾語,也許他自認為是爾蠻語,他說:《A caballoshA pié o a caballosh!》

這一刻,人心浮動。所有的人都不同意。歐旦姆還有大部分的男孩子都沒有辦法了解分手的理由。對他們來說,埃法蘭是個強人,他過往的冒險經歷給了他特權。他讓他們安心。而且整個事件竟然只是因為一個小小的蛋捲!

這個意外之後,領導把自己和大家隔開了。整天鬱悶不樂,老人家自己遠遠的住在一棵樹下,遠離開穀倉。哈法埃爾對於自己無能為力感到羞愧。埃法蘭背叛了他的信任讓他覺得安慰,他不應該再屬於這個團體。應該是花圖作為彩虹人的象徵。她的年輕,她的美貌,她的愛的力量。她是自由的,就算克利斯強也不算是擁有她。只要她恢復過來,是她要帶著大家直到旅途的終點。

他們又出發了,像只翩翩白色大蝴蝶。好像他們是擊不倒的,毀不壞的。是花圖給了他們信心。老人家跟著他們,有時候他好幾天都沒有說半句話。他坐在牆上,像個乞丐。誰也沒有看見他。

哈法埃爾試著和他說話,他想要幫助他。可是他沒有回答,或是說不出什麼。有一回,他氣了起來。他狠狠的跟哈法埃爾說:《我會跟著你們的,然後我就會回到我的老家等死。》看著他並沒有放棄他的想法,哈法埃爾感到悲傷。《如果你不肯幫忙我們怎麼能夠找到那個新的國?》賈弟不說話,然後他又開口:《該你上場了。》他轉身,拉緊包在身上的毯,不再多說半句。

夜車拉著他們往東。在美麗達,他們分成小集團,像是一家一家的家庭,住在市中心的旅館。哈法埃爾,歐旦姆,雅季耶,馬拉,還有幾個青年,住在廣場上的大教堂旅社。賈弟,花圖,克利斯強,薛麗亞,雙胞胎的媽媽,還有其他孩子,住在十七號路上的一家旅館。埃法蘭和他的幫眾,和阿達拉,住媚蒂茲玻利歐旅館,在公園附近。說是房間還不如說是舖位,牆上有許多鉤環用來掛著吊床睡覺。不過沖涼房非常清潔,水很燙。

那晚,哈法埃爾帶歐旦姆和一些青年去廣場上逛逛。對其中的某些人來說,他們是第一次見識到大城市。他們驚訝著看到閃亮霓紅燈的商店,有巨大木蘭花的花園,種滿整排木棉的大街。空氣甘甜,懶懶散散的人群。跟山谷裡的暴力緊張繁忙吵雜完全不同。木琴樂隊在街上演奏,穿繡花衣裳的少女在街上無目的閑晃,金色頭髮,肩膀上曬得通紅的外國人,穿著汗衫四處散步。哈法埃爾和歐旦姆忘記了旅途上的意外,忘記了對未來的擔憂。

因為他們用爾蠻語交談,其中一名外國女孩子好奇問他們:《你們說的是哪一種話啊?你們是加拿大來的嗎?》哈法埃爾回答說是的,這解釋了一切。是某一種被遺忘了的,靠近聖瓊湖的地方,魁北克的語言。

那些女孩子小心翼翼的看著他們。他們沖過涼也洗了頭,哈法埃爾還用香肥皂好好的搓洗過的,不過他們還是有一股在大樹下過夜的氣味,灰撲撲的衣服,臉頰上沒刮乾淨的鬍渣。

她們還是接受了邀請,和男生們到廣場上喝杯橘子水。她們分別叫做羅喜,布蘭妮這一類的名字。她們是從明尼亞波里斯來的學生,她趁春假期間,一路搭便車來玉坎坦。享受異國情調。

哈法埃爾心想,應該很容易邀請她們到房間裡,作愛然後忘記她們,就像和曼札紐和寇利瑪的女孩子一樣,同時間,他感到一個痛苦的感覺,一種空虛的感覺。因為在巴連圭發生的事情,爭執,還有老人的沉默。

女孩子們跟他們來到大教堂旅社,她們看了一眼那房間,牆上吊滿了吊床。她們笑了起來,羅喜說:《好像蝙蝠窩喔!》

媚蒂茲玻利歐旅館,他們找到了埃法蘭和那些背叛份子。他們的旅館比較現代,一塊塊水泥房圍著天井。為了不要聽到冷氣的轟轟聲,年輕的都住到外面去了,躺在塑膠躺椅上。另一頭有一個骯髒的籠子,裡面一隻像是孔雀的野禽,橫橫直直的走著,發出沙啞的聲音。空氣中淡淡的甜味,混合著大麻和毒品氣味。

埃法蘭有些過份熱情的歡迎他們。他捲了一管輪流傳遞,羅喜和布蘭妮抽了一口。《怎麼樣,老人家還好嗎?》

埃法蘭知道哈法埃爾和賈弟很要好,他不想說他的壞話。他認為這些事情只是個誤會,大家應該繼續在一起。他又用他難懂的薩比爾語說:《Todosh unidosh!》他伸出手掌手指頭揪在一起。

埃法蘭的隊伍裡面新加入了幾個哈法埃爾在巴連圭就見到過的年輕人,幾個穿著百慕達短褲的嬉皮,幾個蒼白的女孩穿著黑色衣裳,眉角和鼻翼穿洞掛著鍍鉻的環。美國人,加拿大人。還有一個法國人。他們輕聲說話,他們幾乎不說話。

埃法蘭說他知道老人家想要去的那個島。在貝里斯的海上。漁船可以載他們到那邊。

埃法蘭都想好了。是他想要接手。他沒有告訴他,但是他想賈弟已經不再是領導的身份了,因為他已經老而瘋癲。埃法蘭要取代他的位置,做彩虹青年代表。他要當王。

他們一直往南,沿著海岸公路,土倫方向。路是白色的,切開枯萎的森林,擠滿大卡車,大貨車,銹蝕的福斯汽車, 中型巴士,有著超現實名稱的觀光大巴士,瑪雅樂園,印度加勒比,老海盜,佛萊明哥!

墨色玻璃的車廂裡,涼颼颼的空調冷氣,旅客們以每小時一百二十的速度移動。他們分別坐在兩輛車上,埃法蘭預定了全部的座位。花圖和克利斯強坐在頭一輛車的前座,哈法埃爾和歐旦姆在最後,馬達的上方。賈弟在中間,像這群年輕人中間的一道灰影。孩子們在中間走道跑來跑去,不理睬司機先生的命令。或者,有的孩子蜷著身子一個靠著一個,吸允大拇指,睡覺。

到了菲力普-卡里歐-普衛多,車子在廣場上,面對著百事可樂廣告大瓶子,暫停休息。司機們吃著墨西哥大餅,喝蘇打水。旅客們在廣場上,發育不良的合歡樹蔭下,席地而坐。孩子們啃著機器麵包,排隊輪流上公共廁所。廣場的邊上,有一個土造的大教堂,沒有警鐘,半圓形的屋頂好像一個躲避原子輻射的庇護所。教堂叫做巴蘭-納,古時候,抗暴的瑪雅-庫茲奧伯人建造的防禦工事。哈法埃爾到裡面去看看。裡面空空蕩蕩,三個大型的黑色木頭十字架,其中一個掛著一件女人的衣裳。給人一種孤獨的,冷漠的感覺。像個沙漠中央的碉堡。

賈弟累了。他臉色發白,意思是說那張老印地安臉變成灰色的。從旅途的開始,他就渾身不對勁,心,肺。他坐在草地上,背靠一棵樹,花圖在他的身邊。他的衣服老舊,頭髮黯然,鬍鬚亂長。這個早上,出發之前,他說:《我不會看到旅途的終點。》他不要哈法埃爾遞給他的蘇打水。花圖浸濕一條手帕幫他擦臉。

他們的樣子全都變了。看上去完全不像什麼彩虹之民。只不過是一幫怪裡怪氣的遊民,男的滿臉鬍渣,女人頭髮糾結,全都睡眠不足,黑眼圈。只有孩子們漂漂亮亮。無憂無慮。陽光下精神抖擻,淡色的頭髮,笑瞇瞇的臉孔。他們在公園裡翻翻筋斗,嘰嘰喳喳多嘴多舌,兩或三種語言劈里啪啦互相撞擊。

花圖也是,還是那麼美麗。她的衣裳污跡斑斑,藍色披肩都是灰塵,但是容光煥發,頭髮像是一匹黑色絲絨,還有開朗自在的笑容。她照顧阿達拉,輕撫她的肚子,為她按摩腰背。

往南的路崎嶇,到處坑洞。割開森林。是一道白白的線條,上面是載著圓木和石頭的貨車。斜坡上面,壓死的狗屍黑跡斑斑。天際,筆直路的盡頭,禿鷹盤旋。

哈法埃爾想著,如果沒有花圖,他們早就放棄了。他們會停在某個地方,某個海灘,等待等待,直到遺忘。或者,他們就跟著埃法蘭一幫人,在他的帶領之下成為酒鬼,煙鬼。

那晚他們來到了切吐瑪。空氣燥熱,潮濕,蟲聲吵雜。花圖和克利斯強分別在客運車站邊的兩家旅館租了房間。很吵的市區裡,有一條大馬路,佔滿了免稅商店。櫥窗裡擺滿,手錶,襯衫,領帶,皮包,完全譍品。酒吧裡的音樂和車聲組成不停止的樂章。年輕的,已經精疲力倦不想觀光。全躺在他們的吊床裡或是地板上。哈法埃爾到那間唯一的浴室裡,沖涼,不過當他擰開涼水的龍頭,從水管裡灑出的只有蟑螂。

這一晚,賈弟不對勁了。失去體溫、冰涼。是阿達拉先發現的,她呼救。花圖抱緊老人家睡覺幫他回溫。然後,白天來臨,這時候的問題是,旅途還要不要繼續下去。賈弟站起來,搖搖晃晃,他說他好多了,他說不要再浪費時間了。所以大家就重新上車往邊界前進。

一路上,過了聖塔-愛蓮娜之後幾公里,賈弟看到一塊路牌,寫著“Consejo”,他提出這件事情是為了向大家表示他還有幽默感,他說,這就表示走這個方向這條路是對的。同一天晚上,大家在貝里斯市中心,一家老舊旅社投宿,這個區在古時候曾經有個販賣奴隸的市場。

貝里斯成了兒童樂園。他們一整天在大街小巷裡,從港區到運河邊,遊戲,追逐,然後經過旋轉橋去到喬治堡。

對成人來說,城裡擁擠得令人透不過氣來,對年輕人來說,簡直,太好玩啦。斜降到海邊的小路,迷你廣場,陽台,拱廊,騎樓下熙攘人群,五色民族匯聚:牙買加或是海地來的安地列斯人,頭戴巴拿馬帽的混血兒,迷你裙女郎和豐滿的女士,從浮雕像裡跑出來的森林裡的馬雅人,紅通通的英國人,在旅館前的露天座喝著苦艾酒,他們用抬高的音調說:《I saythis is a tough country!》南腔北調,英語,西班牙語,馬雅語,還有克雷歐語回響著《玻----》音樂般的非洲話,當哈法埃爾一聽到這些聲音的時候,興高彩烈傻傻的說:《他們跟我們說一樣的爾蠻話耶!》不完全正確,不過對他來說,他們終於來到了,一個所有東西,所有的想像,都混在一起的國度。

賈弟足不出戶。他一整天都在旅館的內廳裡,坐在一張黑色的木頭大椅上。自從腦中風之後,他就不能走路。雙手放在椅子把手上面,頸子靠在椅背上,動也不動。他也不抱怨。也不說話,偶而,做個請求手勢,要人拿喝的,或是帶他上廁所。臉部表情僵硬。臉色土灰,夾雜銀絲的頭髮長到肩膀上。唯一的漂亮的時候,是每天早晨花圖幫他刮臉之後。

大家都圍著他。孩子,婦女,忠心的追隨者。花圖經常在他身邊。她坐在地板上,一手放在椅子把手上,拉著他的手。她溫柔的對他說話,用她甜美的母語。不然就是用英語。她提起她的海島故鄉,應該和賈弟戰時居留過的海島相像。她說,在那邊一切都可以從新開始。她跟他說: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可以住在沙灘上,我們討海維生,然後孩子們會長大,他們會學會另外一種天空,星星,他們成為水手,漁夫。她告訴賈弟,他們統統都是他的孩子。他們會永遠留在他的身邊。

偶而有客人來。城裡的人,男人,女人,都是聽說過他的人,他們來尋求領導的安慰,祈福。他們帶來水果,麵包,蘇打水。他們將禮物放在賈弟的腳前。靠著花圖幫忙,賈弟的雙手撫過他們的臉頰,頭上。

他,總是遠離宗教信仰。他,總說,我們摸得到的,我們感覺到的,唯一的永恆,是人。唯有物質,沒有其它的真理,我們不過是,憑藉著我們的感覺,我們的知覺,在智慧的時空中,一個簡單的小小小點。

似乎這間鋪著大塊藍白磁磚的大廳,旅館中央,塑膠和仙人掌裝飾的大廳,變成了世界的中心,而賈弟坐在他的椅子上,駕馭著它。

堪泊斯已經被阿勒大貝多‧阿蘭薩斯征服,勝利,凱旋。也許,律師以為,發動戰爭攻擊這位創造《烏拉尼亞》的人,也許他想像,他會得到那個地方的魔法,將使他變成永遠不被擊敗?而現在,他統治了一小塊枯燥的山嶺,細水灌溉,時榮時枯,除了廢墟之外什麼都沒有,石塊,雨水溶蝕的土牆,雜草叢生的花園,還有古老的時代耶穌會士留下的機械,壞掉的幫浦,缺牙掉齒的磨坊,青苔侵噬的水管,就像啃完丟棄的骨骸。

算了,不說了,時候到了,該出發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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