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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2/04 21:29:02瀏覽206|回應0|推薦1 | |
辛西爾點頭。「他原本是蓋得教派的教士,思想卻偏潘西教派,因此被斥為異端。遭逐出教會後,他卻成為一個公認的煉金術師。」一個人的思想可能總是搖擺嗎?或許外表上看來是這樣,但,身形萎縮,紅臉皺如老猴的教授說,看看普羅菲。你們知道他是誰嗎?煉金術師,教授,一個年輕男孩舉手說道。他是煉金術師,但他也曾經是蓋得教派的教士,潘西教派的巫覡,他的一生搖擺於三種不同的信仰跟體系中,有人說,他是騎牆派,但我說,老人咳了咳,喉嚨深處濃痰匯集,他自始至終都堅持相同的理念。你們看得出來嗎?沙沙,筆尖在紙上急畫,一撇一捺。你說呢?你說呢?搖擺,教授。竊笑蔓延。很有趣的答案,但你沒聽清楚我的問題,他說,是反叛,反叛精神。普羅菲一生都在反叛,他對教會的過時、巫覡的迷信,還有煉金術的研究提出反叛的批評與創新;普羅菲才是真正一生都嚴守同一法則而活的人。「一般說來,他的預言被公認是最正確的,且大多數已經實現。」西佛來達森的數次內戰,在邊境與布雷諾堡的衝突,蒸氣機與蒸汽引擎的出現,某一任布雷諾堡公爵在畋獵時意外落馬身亡,天災,流行疾病。「但我的印象裡,普羅菲的預言中完全沒有提到布雷諾堡的繼承人跟國土力之間的關係。」 克萊茲轉身,並沒有翻開書頁,只是將書握在手中。「您應該知道,普羅菲將歷史分為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諸神齊鳴,可以說是潘西教派的時代,第二個階段,一神獨尊,當時蓋得教派盛行,第三個階段,有人說就是現在這個階段,眾神潰散,沒有信仰,失去指引,文明危殆,人心不古,然後,是第四個階段,弒龍者降臨。」 弒龍者。降臨。 「弒龍者降臨以後,會發生什麼事?」 「他並沒有說得很清楚,」克萊茲抓抓散亂的前髮,「有人說,之後即為太平盛世,也有人說,弒龍者會帶來腥風血雨,接著是一片死寂,人類將在其後重生。」 「『學院』裡的人都在研究,普羅菲所謂的弒龍者,究竟只是一個比喻,還是真的出現能弒龍的人。」辛西爾輕聲說:「你是什麼想法?」龍與國土力。迴盪著,久遠以前的血脈。 克萊茲發出輕笑,久未日曬的白晰臉頰漾出不帶批判的笑容。你明知道答案。「龍是存在的,我不知道現在存不存在,但以前肯定存在,」他象徵性地翻了翻手中的書,「普羅菲曾經寫道:『龍之創生,乃諸神之恩賜;其具智力與神力,無限延長之壽命,亦具與人子相似之情感衝動。龍為神之產物,人子則為龍之產物,至今與龍相同之神力仍流傳於少數人子身上,巫覡、女巫之力,煉金術師之洞察力,乃至國土力,其存在皆為人子為龍之後嗣之例證。是故,唯人子能弒龍。』」他合上書:「我不清楚普羅菲是否暗示龍之滅絕是人子所為,但他又預言:『弒龍者,龍之神力繼承者,穿越煙雲霧海,尋找最後之龍;弒龍者,終結龍與人子之糾葛,洗去命定之血腥。』」 「最後之龍。」她輕聲說。辛西爾研讀過普羅菲的預言,但卻從未想過去探究龍與國土力的關係。那是太久遠以前的事情,久遠到如神話,但神話的源頭是歷史。 什麼龍?米爾克想,如果是龍與公主的故事,她可知道不少。龍總是邪惡的,一定是,否則牠們不會被人類滅絕,不是嗎?否則牠們為什麼要一再擄去公主,讓王子來殺牠們?王子,她也如囚禁於塔裡的公主,渴求一個王子,但他們不曾帶她離開,來了又走,天亮又是孤單的床。米爾克手肘靠在空中走廊的欄杆上,望著那扇大格子窗,她伸出手,試著碰觸遙遠的窗框,黑色的十字格紋交錯,微黃的光由格子中溢出來,流滿她的手心;米爾克縮回手,指尖彷彿仍沾染著一絲絲晶亮。觸不到的未來。她已厭倦等待。米爾克曾看著威琪絲離開,看著其他兄弟姊妹離開,即使如克萊茲一樣,與憤怒的父親脫離關係,住在這奇異雜亂的房子裡,也好過在那荒涼的牧場農地間腐爛。她已厭倦等待。什麼龍?辛西爾為什麼要問龍的事情?她是個公主沒錯,但還缺了個王子。 「……這仍然有危險性,辛西爾小姐,」克萊茲說:「或許仍有龍,但我們什麼也不確定,更何況,普羅菲的預言中落空的也不少。」 「我好奇的是,他所謂『洗去命定的血腥』是什麼意思。」一代又一代的血腥,剩下最後一個人,才能取得國土力。她感覺那力量還離她相當遙遠,雖然有時,在月夜裡,潮起潮落的間隙,她感覺到那靜靜於地表下起伏的力量,與這片土地,與四季的替換一同蠢動。她觸不到,但知道,漸漸有點不一樣了,那在改變,沒有一樣事物不改變。班奈也感覺到了嗎? 「預言總是晦澀難明。」克萊茲委婉地說。 「預言有時不是命中未來,而是促使一個人下定決心。」辛西爾說,抬起紫眼,堅定地望著年輕的煉金術師。 他沒有迴避她的視線,防衛著,探索著,試圖從紫水晶的裂縫中尋找一絲線索,但太少,太少了,可他已些微揣測出什麼。原來是這樣,原來如此,她打的是這主意嗎?是這樣嗎?預言哪,果然可以是謊言,也可以是真理。克萊茲垂下眼,「如您所願,殿下。」他希望一切真能如她所願,如果她成功了,預言實現了,或許他就有機會。廟堂。計畫。名利。心與入口的距離。米爾克,做得好。「不過,我並不知道龍在哪裡。我知道有的煉金術師有『指認』能力,但我沒有,所以我雖然想幫助小姐,但愛莫能助。不過,我可以提供些指引給您。」 「什麼指引?」 他放下手中的小書,拿起方才他從書堆和紙堆中找著的一卷紙,攤開平鋪在桌上。「小姐有沒有興趣看看這個?」 「什麼?」那是一張地圖,辛西爾定睛一瞧,發現那不是一般常見的地形圖,而是一座城市的平面圖,巷弄、房舍、地標,標示得清清楚楚,只是在這之外,又用紅色墨水劃了一些奇怪的線條,有些與道路平行,有些卻穿過建築。是道路嗎?不對…… 「這是鄰近城市波特的平面圖,畫得蠻精準的吧,我之前自己去測量的,」他沾沾自喜地說,手指沿著粗糙的紙面,在黑色縱橫線條上蜿蜒。「這是表示樓層數,這是綠地跟水池,這條是河流,喏,從這裡出海。房子越蓋越多,您看這一邊,以前是一大塊空地,現在已經變成工廠工人的臨時房舍了,我得改一改……」她知道了,雙手抱在胸前,饒副興味地看著煉金術師和他的圖。「這一條,」他的手指移轉至紅線上,「是我設計的下水道。」 「下水道?」 「小姐是從法克特利過來的吧,應該有看到他們的狀況,路旁的水溝積滿髒水跟排泄物,居民怎麼清理他們家裡的髒東西?不知您有沒有看到,每隔三天下午,到固定時辰,市府的清潔隊員會沿街鳴鍾擊鼓,提醒大家時間到了,街上的行人快點走避,然後每戶人家從自己家裡的窗口,將廚餘、尿壺、髒水、垃圾全都一股腦兒倒到街上的水溝裡,向下雨一樣,臭氣燻天,來不及避開的人就被淋得一身髒……」污穢的雨,酸臭的城市。辛西爾終於明白,在大街上走著時,煙塵味中夾雜的不明所以的腐臭味是從何而來;她一直在推動偏遠領地的醫療衛生計畫,卻沒想過,最富有的西岸城市的生活條件之差,不輸給貧窮地區的小村落;沿路火車窗框所鑲嵌的景色,油亮亮樹林,錯落於山腳下整齊的白色樓房,只是這城市為陽光眷顧的一部份。 「我設計的下水道系統可以免於這些痛苦。」他低下頭,鏡片後的藍眼忽然轉為狂熱,手指在圖紙上凌亂地摸索著,「下水道系統與河流結合,利用水將人類製造的穢物沖出城市。」 「可有些建築樓高好幾層,你要怎麼讓上層的住民清理這些東西?」 「水管,在每一層樓安裝水管,還有,我知道泰克尼科那兒有人發明了一種玩意兒,叫抽水馬桶,可以將穢物糞便從水管沖出去。」 「挖掘下水道,安裝水管,是很大的工程。」辛西爾輕聲說。 「是的,但也可以解決失業和城市內過多流浪工人的問題。還有,我估計過費用跟時間,大約是……」 辛西爾抬眼,仔細瞧著那專注盯著自己精心手繪地圖,一邊喋喋不休地解說的年輕男人,過長的黑色瀏海覆蓋住雙眼,卻遮擋不住那明亮的光彩。野望,夢想,她看過太多,在宮廷內,在議會上,他們望向她,有時會想著,這女人是何德何能可以站在這個地位?只因為她生來即有皇室血統?命非由人,運卻可轉。我們花費多少心思,賄賂、奉承、威嚇、運作、暗殺,才爬到這地位的,你算什麼?但你們不知道,她想,我們一出生就在抗戰,與父母兄弟姊妹,與最險惡的心靈和命運抗戰。一個人不能瞭解另一個人的痛。她欣羨煉金術師年輕而瘋狂的慾望,不像她,他們,被迫早一步面對終極的黑暗。辛西爾不是不懂克萊茲的心思,你利用我,我利用你,麻雀殺了知更鳥,還在墓前獻花,就是這樣,但,她竟想是不是該給他一個機會。 「……建造新區域和建築時,就得先將這些系統考慮在內,將來好與舊區域的工程連接,類似的計畫泰克尼科已經開始進行了,我們可以……」喀碰。辛西爾和克萊茲同時轉過臉,看著傳來聲音的方向,艾薩辛從椅子上摔下來,米爾克發出尖銳的吸氣聲。糟了,克萊茲暗叫一聲,疾步走向倒在地上的男人,「我顧著說,忘了提醒他了。」他是有力量的人,克萊茲想,大約是來自母系家族較強,但父系也有一些,莫非……他正要伸手碰觸,辛西爾卻搶先一步擋在他面前,將手放在艾薩辛的前額試探。冰冷、顫抖、汗水、入侵、約縛、母親。沒事的,她說,撥開汗水淋漓前額的頭髮,沒事的,他走了。艾薩辛雙眼緊閉,薄薄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急速竄動著,蒼白的唇無聲移動。走開,走開。過來,過來。 「他還好吧?」克萊茲問,傾身向前,想看清楚辛西爾的動作,但又不敢太明目張膽,米爾克匆匆忙忙從螺旋梯上跳下來,叮叮咚咚,艾薩辛!辛西爾雙手捧著艾薩辛的頭顱,唇湊進他的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克萊茲聽不清楚,米爾克尖喊著,艾薩辛!她說了什麼?奇蹟似地,艾薩辛全身放鬆下來,緊握、顫抖的四肢垂下,眉目鬆懈。沒事了。媽媽。她說了什麼?或許是叫喚他的名字,是本名吧,他無法探究的名字。克萊茲不禁有些內疚,「抱歉,我應該先警告他的,這裡對有力量的人都有影響,尤其是像他這種有點力量卻又無太大防禦能力的人。」這是個充滿力量的房子,無處不在的門,或許是因為這房子住過,也死過太多煉金術師了。 艾薩辛!米爾克撲了過來,辛西爾及時阻止她。「別打擾他,讓他安靜休息一下。」喔,是,米爾克擔憂地絞著手,「可是,我能做什麼嗎?我想幫忙……」 「拿點冷水跟濕布過來,幫他擦擦臉。」辛西爾說。 「好。」米爾克猛點頭,開了門咚咚地跑出去。 克萊茲和辛西爾合力將艾薩辛搬上一張原本為書籍和紙張所淹沒的深紅色軟墊沙發。克萊茲一首扶著失去意識男人的頭頂。堅硬的殼,渾沌的深處。難解。他搖搖頭:「他受到的影響太大了,大到不尋常,我還以為他有力量可以抵抗。」 「他受過約縛,有些力量難以發揮。」辛西爾平靜地說。那一幕幕在他眼前重現,一次又一次,鳴鐘,朦朧,迫近,敵人,主人,奪取。他失去太多,太多,只剩下一個硬殼可以守護。班奈,是我們的錯嗎? 「約縛?您是怎麼做到的?我還以為只有少數人可以……」克萊茲眼睛一亮,白熱的光自藍瞳內迸射。「皇室的人都可以做到嗎?還是只有您?您是怎麼侵入的?分析、剝除,還是強力攻入?不,人的腦子就如同外在世界,是一個個句子的堆砌,錯亂無章,顛三倒四,但那是一個世界,沒錯,是個世界。」他一手撐著下巴,開始踱步,「是句子與句子之間的縫隙,是這樣吧。句號到句號的距離,改變一個標短符號,轉換一個位子,又是不同的意義;我們由此門進入。是這樣吧,是這樣嗎?小姐。您是從……」 「因凡特先生,」辛西爾突然說,「你的提案,我會考慮,如果我回得來的話。」她頓了頓,朝克萊茲頭去一撇若有似無的笑,「這樣算是承諾了嗎?」 他楞了一會兒,才轉過臉,縫隙,門。克萊茲蒼白的臉展現出一個大大的、純真的笑容。「當然了,我相信小姐您絕對是一諾千金。」接著又說:「據我所知,這附近的人還沒察覺你們的身份,所以您可以安心在這裡住一晚,休息一下,」他瞥了眼艾薩辛,「我會告訴您該如何去找能『指認』的人。」功名。師傅,您所等待不到的東西。 辛西爾想再詢問,卻聽得門被用力打開,「碰」地一聲撞在牆上,米爾克慌張的臉出現。「克、克萊茲,這裡是哪裡呀,我怎麼找不到廚房或浴室在哪裡?我還以為在後面,但為什麼門一打開是院子?」 克萊茲輕笑,「你想得不對,米爾克,這裡沒有廚房,至於浴室,其實在樓上。」 「可是我以為……」米爾克迷糊了,她一走出書房,發現走廊是呈圓弧狀,和方才他們走的長直過道完全不同,她一直繞、一直繞,卻找不到他們剛剛從大門進入的廳堂。 「去樓上找浴室,米爾克,想著浴室就好。」他催促著。 喔,米爾克狐疑地聳聳肩,轉身又出去。她想錯門了,辛西爾思忖著,這裡跟那裡不一樣。呈圓弧狀的書房其實是方才他們從外頭觀看時,位於房子右側的那個圓塔型建築。無處不在的門,是隨著心的方向旋轉。 「是心與入口的距離。」克萊茲對著米爾克遲疑迷糊的背影說。心與入口,心之所向,目標之所在。他的嘴角揚起一抹隱晦的,形而上的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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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