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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28 20:48:08瀏覽307|回應0|推薦1 | |
被喚做克萊茲的男人只是朝米爾克輕瞥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又隨即轉回注視火焰。「是米爾克呀,好久不見了。」他稍嫌冷淡地說:「抱歉我沒辦法親自上去迎接你們,因為我正好在照看這些小玩意兒,各位隨意坐,請等我一下。米爾克,去找椅子,你別亂碰東西,尤其是看起來容易碎的。」 因為表兄還認得自己,米爾克剎時感到一陣放鬆,她快樂地應了聲是,接著跑到房間角落尋找四散的破敗椅子,邀請兩位客人坐下。要是我可不會想亂碰,艾薩辛想,檢視了一下因椅腳磨損而不平衡的椅子,確定還能做,就翹著腿坐下,米爾克乖乖坐在他旁邊,對他露齒傻笑。笨女人,他想;他的動作真優雅,她想。艾薩辛身體放鬆,眼睛卻仍四處飛瞄,掃過一個個堆聚在角落、用途不明的物體,有的是木製的,看起來像去麥殼的工具,有的是金屬製的,管子與槓桿交錯,卻不知那只似手臂的東西有什麼作用,那推拉的桿子又牽引著什麼,還有一個龐大的黑漆漆金屬物體,艾薩辛瞇眼仔細看了看,簡直就像是火車蒸汽引擎上的鍋爐。有許多鐘,大鐘立著,小鐘放在架子上,分別指著不同的時間,大多數都已不再動彈,停擺著,等待著。牆邊還堆放著更多東西,以黃褐色的防水布蓋住,外觀高矮不齊,有的看似細瘦,有的突起肥大,不知那布的下頭究竟是什麼,他想像著,突起的尖刺宛如持長槍衝刺的騎士,在攻擊的一瞬為煉金術師的魔法所凝結,就這樣停在那裡,永恆漂流於迷失的時間海。或許我也站在那兒,他的右手不禁抓住做側胸口的衣服,被束縛著,動也不能動,只能意識到時間的浪潮漂流過空洞的心,發出沉寂的回聲,滴滴答答,時鐘卻不再響。 辛西爾沒有坐下,站在一旁看著克萊茲進行作業。他一會兒調整火候,一會兒看看滴出的液體數量多少,一會兒攪拌一下沸騰的淡青色液體。隨著時間過去,淡青色液體越來越少,燒乾的邊緣留著一圈粉末狀的清灰色物質,另一頭滴出的透明液體越來越多,但還裝不滿半瓶燒杯。「請問你在做什麼?」辛西爾問。 克萊茲頭也不抬:「分離呀。」 「分離什麼?」 「試看看可以從這玩意兒裡頭分離出什麼來。這已經是第二道手續了,分離出來的液體會越來越少,內含物質也會越來越純淨。」 「這看起來像水耶。」米爾克指著滴出的透明液體說。 「像水,但不是水。這裡頭還包括一般我們所謂的水裡頭所沒有的物質。」克萊茲再度攪拌了下所剩無幾的淡青色液體,剩餘液體的顏色已變得較為深濃,還未完全乾燥的粉末像發酵失敗的麵糊,軟癱在燒杯底部,冒著沸騰的氣泡。 「那些粉末是什麼?」米爾克問。 「嗯……這玩意兒有促進毛髮生長的功能,算是我的分離作業中另一項獲利來源,真的很受歡迎喔,」米爾克發出咯咯笑聲。克萊茲轉向艾薩辛,調皮地轉了轉眼珠子,「要不要試試?」 「不用了。」艾薩辛沒好氣地說。與他面對面時才發現,這個男人相當年輕,大約與自己年歲差不多,雖然長髮凌亂,鬍子卻刮得很乾淨。 「你一直分離這些液體,要做什麼?」辛西爾又問。 「試試看到最後會剩下什麼呀。」他迅速抬眼瞄了一下辛西爾,線條俐落的嘴角露出微笑。「我們已經發現構成大自然各項要素的主要物質了,但每一天,每一次實驗,都還有更新的發現。這世界蘊藏的秘密真是無窮無盡,同樣的物質組成你我,但是什麼將我們的身體凝聚在一起?又是什麼樣的規則讓我們是固體,而它是液體,這又是氣體?為何是以同樣的物質組成,我們和礦物、植物、其餘動物卻有這麼大的不同?甚至,同樣屬於人類,我和你卻不同?那是什麼樣的力量在背後運作?」 國土力。辛西爾隨即想到,但,不,那不一樣,國土力跟這個叫克萊茲的煉金術師所說的又不一樣;他是在一一分解、分析、分離構成世界的片段,然而,國土力卻是包容、整合、形塑這一切。他所做的,是條理清晰的項目,而國土力卻是模糊的太初渾沌。 「是的,那不一樣,」克萊茲喃喃地說,吹熄火焰,「但我們都知道,國土力是存在的,或許那就是這股力量背後的動力,但是我不知道,我還不知道,而或許,」他直起身子,這一次,正經而直接地迎向辛西爾的視線:「您可以告訴我?」 「我還在尋求力量的來源。」她說。 「啊,是的,我忘了,您還不是正式繼承人,不是嗎?」他不含嘲諷意味地笑了笑,用骨節粗大的蒼白手指拂開前額的瀏海,露出飽滿的額頭及明亮的藍色眼睛。「抱歉,剛才還忙著,沒能正式向您介紹。我是克萊茲 • 因凡特,目前是個煉金術師。」他鞠躬,作了個貴族常見的禮儀。 「辛西爾 • 布雷諾堡。那位是艾薩辛。」 「歡迎兩位。」克萊茲確認桌上的煤氣燈已熄滅,拿起鵝毛筆匆匆在一張畫滿符號線條的紙上記下一些東西。「抱歉讓你們下來這個又髒又小的地方,我想我們應該去我的書房談會比較好。」 克萊茲撢了撢泛黃白長袍的肩頭,領著幾人離開陰暗低矮的地下室,走上方才他們下來的那個小樓梯,他手背在身後,縮著肩膀踱步,辛西爾看見無數個淡影與他的背重疊,徐緩、沉思、獨步,她微抬頭,發現一個幾乎禿光了頭,前額縱橫奇異皺紋的老人站在上方樓梯口,俯瞰著他們,臉龐半浸於凝黑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見他雙眼閃著循思、和藹的光;她的目光順勢往下,老人亦穿著和克萊茲如出一轍的髒污白袍,但卻有點奇怪,哪裡奇怪?她瞇眼仔細看,是了,老人的腰部以下是半透明的,白袍宛若稀疏的光幕,她可以看到後頭石牆的紋路與光影追逐。嗯?辛西爾的腳步頓了下。「怎麼了?」走在她後頭的艾薩辛問,聲音裡有一絲緊繃。她眼角一閃,樓梯口空無一人。「沒事。」她說,沒事。克萊茲沒有停下腳步,僅只回頭望了眼辛西爾,夾在他鼻梁上的透鏡閃爍。「我師傅是在這棟房子裡去世;他也是個煉金術師。」 上了樓梯,克萊茲打開他右手邊第一個門,和地下室的房間相反的,那是一間相當高闊的書房,兩面是貼著牆往上竄升的書架,滿滿擺著書籍,幾乎無一漏洞,書架最頂貼著挑高空間的天花板,在相當於第二層樓的地方,圍繞著一個鐵製的空中走廊,可藉由一道同樣鐵製附雕花扶手的螺旋梯爬上二樓;房間呈圓形,和外表看來似乎有些不同,牆壁漸漸往上方收攏,二樓有一個極大的格子窗,日落的光附著在朦朧的玻璃上。房間中央擺了好幾張桌子,上頭堆滿了書籍、紙捲、墨水瓶、作為紙鎮的黑色石頭、尺、鵝毛筆和幾盞熄滅的油燈,地板上密密鋪著厚重而蜷曲的地毯。 「門的位置和場所是你安排的嗎?」辛西爾突然問。艾薩辛將堆放在一張椅子上的一疊書移到地板上,他看到其中一本書的封面上寫著「康緹南史話」,另外還有一些是用他不認識的文字寫的。米爾克提著裙子咚咚地跑上那座螺旋梯,充滿好奇興奮的眼光巡視擺設在這書房內的每一樣東西,鞋跟在鐵梯上敲得喀喀作響。 「不,我沒有設定,」克萊茲回答,一隻手漫不經心地在桌上書堆和紙堆中搜尋著。「只是暫時讓接近的人迷失一下,並沒有所謂正確的位子。」 「所以,門在哪裡出現都可以了?」 「是的,那是心和入口的距離。當發現自己迷失的時候,其實就是覺悟的開始;想要找到入口的心會找到方向,你的心向哪裡,入口就在哪裡。有時候看起來很近,就像零與一的距離,但實際上,如果仔細分析,零與一之間可以分割成千百、千萬個小小分子,所以那說遠也遠,說近也很近,真正重要的是心的方向。」他說,一手從雜亂的桌面撈出一捲紙,接著抬臉對辛西爾露出模糊的微笑:「您的方向已經確定了,所以才會打開我這扇門,不是嗎?」他頓了頓,「辛西爾小姐,我知道您有問題要問我,但我就算再神通廣大,也無法預測您的問題會是什麼。」 她沒有隨即回答,踱步走至書架旁,手指劃過一道道書背,手工的皮粗糙卻堅韌,廉價的紙老舊而危脆,古老的封面泛黃且剝落;不同的手撫過,專注的視線落在上頭,沾著墨水、口水、力量的殘餘,久遠輾轉,飄洋過海,它們落定在這裡。「如果,」辛西爾說:「如果,布雷諾堡的繼承人一直未產生,這片土地會發生什麼事?」 艾薩辛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動著,變換坐姿,他發現這房間裡也到處都是鐘,擺在地板上、隱匿在書堆中,有大有小,同樣各自停留在不同的時間,彷如標示著某種紀念日,或是某個回憶;鳴鐘,回去了!回去了!酒鬼,給我起來。付帳,付帳,喂,小子,你別想跑。鳴鐘,快點,酒鬼,都給我起來,回去了!把他丟出去,對了,先看看他的口袋裡有多少錢。鳴鐘,起來了。不要煩我!起來。不要煩……眼睛,那雙眼睛。他撞上去,撞進深褐色、冷酷的海洋裡,不能動,被束縛,一如停止的時間。艾薩辛一手撐著額頭,汗流浹背,除了鐘鳴聲響,他什麼也聽不清楚,不知道辛西爾和克萊茲說了些什麼。米爾克覺得書很無聊,就開始沿著窄小的空中走廊奔跑,繞著書架跑了一個半圓,叮叮咚咚,好有趣,從沒看過這麼奇怪的房子,古老、塵漫、精巧、虛幻;她又迴繞一圈,叮叮咚咚,叮叮咚咚。鳴鐘。 「這個問題的答案,」克萊茲舉起一根手指:「或許小姐您自己知道?」原來如此,她是打這個主意嗎?不確定,我不確定。他轉身來到書架前,目光搜尋靜靜停靠在書背上的文字。他拿下一本單薄小書。「佛西 • 普羅菲的著作,『福音釋義與預言』,您看過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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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