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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3 21:34:42瀏覽245|回應0|推薦1 | |
攀上四樓,木板隨著體重晃動的嘰嘎聲響掩蓋樓底的喧鬧騷動,只偶而聽到什麼東西摔落在地板上的砰砰噪音。四層樓僅有樓梯口的一盞微弱煤氣燈,飄逸的矮小火光掙扎、湧現,伴隨著煤氣滯悶的味道,一波波飄盪。艾薩辛走到左邊第三扇門前,眼觀四面,觀察其他門後的動靜,傾聽聲響、腳步、呼息。他站在門前,擋住辛西爾,雖然心想:我何必要保護她?我原本就是要來殺她的。但還是反射性地做了防禦保護的動作;他敲門三聲。請進。史拜的聲音從裡頭傳來。 他小心翼翼推開門,一手抓著邀尖刀柄防禦著;門後的風景與三樓他們的房間如出一轍,同樣狹長的小室,一張單人床、窗前一張小桌、椅子,門邊釋放著水盆與毛巾的邊桌,只是史拜將窗邊桌子稍微移前,室內又多了兩張椅子,不知是他從何處搬來的;他坐在面對著門的那張椅子上。桌上放了一盞油燈,映著史拜的臉的下半部,只有短下巴和薄唇閃亮,高挺的鼻梁在臉頰兩側投下陰影,連同深邃的眼窩,顯得陰沉不可測。房間很小,應該不可能再躲人,要是真有的話,也只可能是在床底下了;艾薩辛迅速在心內評估著,他先讓辛西爾在離床較遠的椅子上坐下,然後自己坐在床邊,順道悄悄地將一條腿伸入床底下掃一圈;空無一物。他不知道史拜有沒有看到他多疑的舉動,就算看到了,他也沒有表現出來。 「感謝殿下對小的信任。」史拜微笑,「我本來應該準備些水酒招待,但我想就算準備了,殿下大概也不會喝吧?」 辛西爾並沒有正面回答。「或許談正事比較重要。」她淡漠地說。 「當然,當然。」史拜兩手一攤,「我們一得知殿下離開白夜宮,便開始四處找您。老實說,因為殿下您的行動向來相當隨性,沒個規則,所以一開始時我們倒是吃了不少苦頭,直到有人在坦恩的某個小村莊目擊到您。」 辛西爾和艾薩辛交換了個視線,原來在當時他們就被注意到了。 「當時我們就猜,您可能會先到法克特利,所以小的就天天到火車站,還有主要大道去守著,看看有沒有什麼類似殿下的人物出現。」 「為什麼不在中途就攔下我們,特地要等到我們到了法克特利?」辛西爾問。 「法克特利的壞處是人多、消息傳遞快,但好處也是因為人太多了。」史拜眉毛挑起,兩眉之間隆成一個小山丘。「方才殿下在大食堂內,應該感覺得到吧?殿下很特別,跟一般人不一樣,這是無庸置疑的,但旁人卻很難注意到,為什麼呢?住在太過擁擠的地方,容易讓人視而不見,而您也看到了,有太多事情讓他們分心,食物、聊天、賭博、吵鬧,況且,老實說,殿下,在這城市裡,看來比您奇怪的人還多得很。殿下,您來法克特利是個相當好的選擇,別人要找您,困難加倍,而且也讓我們的行動方便一點……」 「總之,你們也不想被別人發現跟我有接觸,是吧。」 「當然,至少在您離開布雷諾堡前……」 艾薩辛豎起頸子,嚴厲地瞪著史拜。「你是什麼意思?」 史拜不理會艾薩辛的質問,把他的話語當作窗邊呼嘯的風。他只是挺直背脊,臉容整肅,直直望著辛西爾臉的下半部(他自然也不敢直視辛西爾的眼睛),稍微提高音量,但還不至於被隔壁的人聽清楚。「小的謹代替敝國大帝雷克斯二十二世,向布雷諾堡公主辛西爾提出邀請,希望您能至西佛來達森作客。」 史拜說完,長長地停頓,等待。辛西爾沒有馬上回應,看著眼前的男人,眸色加深,表情卻沒有變動,難以臆測她在忖度著什麼。沉默蔓延,如某種可碰觸的塊狀物,充斥火光無力照映的黯色空間,只有燈芯燃燒的喫喫聲響回應時間的流逝。他在說什麼?她在想什麼?千百個念頭同時交織穿梭於艾薩辛的腦子,他混亂、慌張地來回看著兩張等待而沉寂的臉孔,他該不會是那個意思嗎?她又要怎麼回應?她會答應嗎?絕望的溺水者會抓住任何一根浮草,但她夠絕望嗎?叛徒,叛徒,叛徒。他們的長久不語讓他再也按捺不住。 「你……」 辛西爾抬手,制止艾薩辛說話。「你們就是這個目的嗎?」 「殿下意下如何?」史拜依舊從容不迫,他說話的口音加重,不再企圖掩飾。 「不管怎麼說,都對你們有利,不是嗎?」辛西爾沉穩地開口,一如述說的是別人的命運。「你們可以以我為人質,逼迫班奈跟議會和你們談條件,若談成了,就把我的性命交給他們。或者,你們也可以跟我談條件,幫助我取得班奈的性命……」 「或者,我們可以來看看,布雷諾堡若是太久沒有繼承人,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史拜插話,「我一直很好奇,要是沒有繼承人,布雷諾堡究竟會怎麼樣?傳說這片國土會出現大問題,但究竟是怎麼樣的大問題?」 「知道這件事,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差別。」辛西爾微瞇眼,「而對你們來說,這不過又是個戰爭的好理由。」 「我們大帝才不會做這種趁人之危的事情,」史拜搖搖手,「大帝誠摯地邀請您去作客,如此而已,這是基於兩國友好的禮儀,不是嗎?」 「那麼,我又有什麼好處?」 「您可以得到庇護。在西佛來達森的國土上,我們發誓,絕不會讓您傷到一根汗毛。之後,我們再來好好商量,如何解決另一位殿下;自然,大帝希望您繼位以後,兩國的關係可以繼續友好下去,比方說,貴國北部領地附近的駐軍可以減少一點,兩國的貿易通商可以多一點啦……」 辛西爾低垂眉目,看著坑疤暈染的桌面,手指在那粗糙的木紋上敲著。喀碰,喀碰。庇護。繼位。軍隊。通商。我有什麼好處?他們又有什麼好處?班奈會怎麼想?全布雷諾堡的人又會怎麼想?若布雷諾堡太久沒有繼承人,會發生什麼事?翻開的紙頁,散發亙古的灰塵氣息,蛀蟲咬嚙出一個一個小小的洞,排列在密麻的字跡間,彷彿是一個逗點、句號,讓字詞因雜亂的斷句而有了新的意義。會發生什麼事?你想看嗎?喀碰,喀碰。 太可恥了,艾薩辛看著滿懷期待的史拜,跟思索的辛西爾,忍不住一股火氣衝上來。讓外人干預布雷諾堡繼承人的產出,不僅前所未有,而且十足是個大恥辱,尤其是西佛來達森,卑鄙、守舊,又貪婪的西佛來達森。他們跟不上時代,早就要完蛋了,竟還妄想可以控制布雷諾堡?他怒瞪史拜,一手已經放在刀柄上,感覺體內的衝動即將化為一股力道,催促他拔刀、擊刺、戰鬥。 她會答應嗎?或許會,或許不會,他實在是看不出來。她的眸光時而閃動,時而掩滅,不知那紫霧深處正起著什麼樣的風暴;史拜自覦常能一眼看透人,像那個護衛,他就知道他現在已經瀕臨爆發的臨界點,原因多半是憤怒於外國勢力試圖介入國內事務,他得小心點,史拜想,一手悄悄往下溜,摸到藏在靴子裡的刀柄,得注意點。但辛西爾,他仍看不透;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把握這位公主殿下會不會答應他的條件。為什麼那雙眼會被重重深幕掩藏住?為什麼那張臉蛋永遠完美無瑕,如歷經歲月磨蝕而變得光滑、堅挺的大理石?為什麼那一身黑彷彿是世界的缺口,深不可測?史拜叼唸著,眼角餘光注意蠢蠢欲動的艾薩辛,望著思慮的辛西爾,一滴冷汗卻由額際淌下。 這三角關係既緊密又危脆,隨時會因一句話、一個動作而崩解、爆發。只要一句話,她的一句話,艾薩辛決定,看她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她最好不要是個叛徒。等她開口,就等她說什麼,史拜眨去眼睫上的汗水,注意那小子,提高警覺,他會行動,只要等她開口。 辛西爾終於抬起臉,似乎不知身旁兩個男人的暗自交戰,隨意開口:「你們知道什麼是泰倫四世嗎?」 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而且差了十萬八千里,頓時讓兩個男人有些措手不及,都忘了手心裡實實在在握住的刀柄。史拜第一個回過神來,「呃……這個……泰倫四世是、嗯,敝國一位大帝,大約在百年前即位。」 「笨蛋,她問的不是這個,」艾薩辛說,「你是指那齣戲劇吧,培根 • 沙寫的。」 「戲劇?那是戲劇嗎?」辛西爾歪著頭:「我聽別人提起,有點好奇……」 艾薩辛皺眉,擺出一副「拜託,你沒看過沙的戲劇嗎」的表情,辛西爾卻不覺冒犯,微笑著鼓勵他繼續說下去。「那大概是十幾年前沙寫的一齣戲劇,你總該知道培根 • 沙是誰吧,伊來文領地出身的劇作家;總之,那齣戲是以西佛來達森的泰倫四世為主角,沙把他描寫成一個暴君,任意妄為,導致民不聊生,」他瞥了史拜一眼,見他眼底稍稍浮現不認同的情緒,不禁得意,「後來他是被一群農民夥同幾位不認同他作為的貴族推翻,以火刑處死。」 「原來是這樣。」辛西爾點頭,「內容大致跟歷史真實人物和事件相似,但我沒想到,沙竟然把這事件改編成戲劇。」 他改編的歷史故事還多得很,艾薩辛在心底咕噥著,他死了快十年,現在還在各地劇院裡上演的戲劇裡,最受歡迎的,就是那齣講布雷諾堡皇室繼承人鬥爭的「家園」。但就算是在沙的戲劇裡,也沒有一個繼承人是逃跑的;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你看過嗎?」辛西爾問。 「嗯,看過一、兩次。」沿海城市劇院林立,票價便宜,一天辛勤工作後,去看一場戲,大約是手頭有點錢的城市住民的基本娛樂;況且,沙的戲劇,除了幾齣是諷刺訕笑的輕喜劇外,其餘都是寫實又血腥的悲劇,竟莫名其妙特別受到群眾歡迎。 「好看嗎?」 「這個……該怎麼說,雖然過程有些地方挺殘暴的,但看完以後卻有點莫名的興奮,可能是因為看到壞人終究得到報償吧,但是在革命的過程中,還是犧牲了不少人就對了。」 暴君。壓迫。抗爭。推翻。就像泰倫四世一樣。壞人終究得到報償。她思忖著自己的孤立,猶如站在深夜的海崖邊,後頭是追擊而來的沉黑,前方是高崖巨浪。禁錮。顛倒。反叛。革命。就像泰倫四世一樣。布雷諾堡若是太久沒有繼承人,會發生什麼事?你一定不知道,班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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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