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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21:11:04瀏覽236|回應0|推薦0 | |
砰砰砰。有人在敲她的腦袋。她試圖抬起手,揮開沉沉壓在她眼皮上的黑暗,但覺得身體好重,手腳像綁了好幾個鐵塊,被沉入深深海底,聲音與光線黯淡、遙遠。砰砰砰。她覺得頭痛欲裂,可惡,大概是昨晚關店後又喝太多了吧。砰砰砰。威琪絲,你起來。外頭有人叫道,敲擊聲越來越急促,喊叫也越來越不耐。砰砰砰。威琪絲,媽的小賤人,你給我起床,樓下有人找你。她好不容易用力睜開眼睛,看著低矮的天花板,長年漏水的裂縫處滲出一道灰黑污跡,核心深沉,往四周擴散,色調一層層減弱,好似一朵以單調色彩堆疊的牡丹。砰砰砰。威琪絲,你他媽到底起來了沒?她火氣一來,用力撐著身子坐起來。 「聽到了啦,鬼吼鬼叫什麼。」她對著床旁那扇窄小的門用力吼道,同時左側額際傳來一陣穿刺的痛,眼前一陣目眩閃光。威琪絲痛苦地閉眼,扶住額頭,昨晚真的喝太多了。 「起來了就說一聲,賤人。有人在樓下等你啦。」那人沒好氣地說。 「我知道了啦,不用叫這麼大聲。」不要再敲了,她咕噥著,等待在腦裡叮噹作響的回聲減弱,突然覺得下半身好重,她一抬眼,看見一隻赤裸的腳露出被單外,橫跨過她的腿。 「不叫你不起來,賤人。昨晚這麼吵,玩得這麼晚,難怪今早睡得跟死豬一樣。我又有什麼義務要叫你起床呀。他媽我真倒楣,才剛下樓就碰到人……」 「別吵了,死肥豬,沒人叫你當老媽子。」她微微轉身,看見身旁被單下有個奇異的隆起,一個男人不顧敲門聲和吵架聲,兀自沈睡著,散亂、過長的黑髮蓋住半邊臉。這是誰? 「你這賤人……」 她身後的牆傳來重擊。別吼了,你們兩個,要吵架出去吵。威琪絲和門外的男人都住了嘴,他們知道,這房子的隔間窄小,在這裡的一舉一動,隔壁都聽得一清二楚,這是住在這地方的最大缺點,但誰叫這兒租金便宜? 「好了好了,『拜託』你跟他說,我這就下去。可以了吧?」威琪絲嘆口氣,移開擋著她下半身的那隻腿,男人還繼續睡。 死賤人,我有什麼義務叫你起床呀?你要付我錢,絕對要……那男人嘟囔著,啪噠啪噠地踩著階梯下樓去,隔壁也安靜下來。威琪絲扶著額頭跨下床鋪,身體僵硬一段時間,等待額際的疼痛和眼前晃蕩的風景靜止。她赤腳踩在骯髒的地板上,那上頭散落著她的衣服,和男人的衣服。她又回頭看那男人一眼,是了,她想起來了,男人是個鋪鐵路工人,前一陣子都在法克特利附近建造新增通往北方領地的鐵路線,下了工後常來他們店裡喝酒。她彎身拾起自己的衣服,想著,是誰這麼一大早就跑來找她;不過,雖說一大早,她看看窗外日正當中的太陽,也已經是午後了。那麼到底是誰要找她?她走到妝台前,欣喜地發現水盆子裡還有些乾淨的水,她以手掌撈起一些喝下,洗去嘴裡的乾澀酒味,然後直接吐在地板上,接著開始洗臉、用濕布擦拭身體。 小房間內相當凌亂,家具不多,衣物、日常用品散落在各處,斑駁地板上除了她自己和男人的衣物、鞋子外,還散落著幾個空酒瓶;是昨晚關店後,男人又買了一些,她也從酒館的儲藏室裡偷一些出來的。酒大多已喝乾,有一些潑灑在地板上,發出陣陣酸味。她繼續洗臉、梳髮,看著鏡子裡一張浮腫的臉,無神的眼,乾裂的唇;這種時候去見客,真醜,真希望來找我的不是那些客人,在夜晚黯淡的燭光下,他們都還誇我漂亮呢。晨光會揭露許多事情。鏡子不只映出她的臉,還有那個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男人。她記得他叫雷伯,應該是這個名字吧;他昨晚說,鐵路鋪設的工作已經完工了,所以,他雖拿了一筆還算豐盛的酬勞,卻失業了。那你以後怎麼辦?她問。不知道,看著辦。男人聳肩,就一直走下去呀,往還沒有鐵路的地方走,總有人在找工人的。酒店關門後,他們拿了一堆酒,回到她所居住的小房間,兩人喝酒、玩樂了一整晚,直到接近凌晨,才筋疲力竭地睡著。威琪絲穿上衣裙,把頭髮挽起,起身才發現裙子後頭沾染上一片黃色的污漬,大概是不知何時被酒潑到,真難看;不管了,還有人在樓下等著。她套上鞋,走到床邊搖搖睡得像死人一樣的雷伯。 「起來了,懶鬼,你要賴到什麼時候?起來啦。」 別吵。他喃喃說,拉起被單蓋過頭。威琪絲用力扯下被單,讓他赤裸的身子暴露在微冷的空氣中,「起床,你給我起來,穿好衣服,出去。」 幹嘛這麼無情。他抱怨道,伸手想拉回被單,但威琪絲將泛黃的被單高高拉起。「你起來,穿上衣服,我有客人來,你最好出去。」 「從哪出去呀。」雷伯揉揉惺忪睡眼。 「窗戶。」 「拜託,你要我爬窗?」又不是跟農莊女孩過夜,還要在她老爸老媽發現前從窗戶爬出去,而且這裡是三樓,三樓耶……他喃喃唸著,試圖抱著枕頭繼續回去睡。威琪絲把枕頭搶過來。 「總之,等下我回來,要是還看到你賴在床上,我就揍人。你懂嗎?」 好啦好啦。男人起身,凌亂的髮蓋住臉,髮絲下通紅的雙眼茫然搜索房間。不管了,威琪絲走出房間,把門關上,用力踩著脆弱的層板,走下樓。廊道狹窄,黯沉,每一吋空間都被房東徹底運用,隔成一個個小小的房間,無窗、無光,氣氛滯悶,鋪地的木板常有損壞凹陷,一下雨,天花板就淅瀝瀝地漏水,穿透每一層樓。威琪絲撩起裙襬,閃過牆邊一攤發臭的水漬,迎向公寓的入口,窄小的門框著一方霧氣迷濛的陽光,瞥見大街上有人車晃動的影子,黑如薄薄的剪影;一個瘦長的人形靠著門框,另一個較矮的身形踏著急躁的步伐,在狹窄廊道上來回走動著。 「威琪絲!」她一走近,那個不安晃動的人影就撲上來。她聞到牧草、牛奶、馬糞、烤雞的味道。 「米爾克?」威琪絲驚愕地抱住比她稍矮半個頭的堂妹。她身上怎麼會有烤雞味?「你怎麼來了?叔叔怎麼會讓你來?還是說,你家發生什麼事了?」 「你好慢喔。」米爾克並不回答,笑嘻嘻地抓著堂姊的手,拖著她往外走,「威琪絲,過來,快來,我介紹兩個人跟你認識。」 炫目的午後陽光如黃絲細雨,灑在她浮腫的眼皮上,威琪絲半瞇著眼,看向等在門外的兩個身影,一身黑的一男一女;她不禁有些愣住,轉頭又看米爾克天真無邪的興奮笑臉,心底卻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午後,肇斯區的塔芬街人影稀疏,與車站前的雅致相較之下,這裡,連同威琪絲住宿的地帶,讓人感覺陳舊;木造樓房稀疏破爛,看似搖搖欲墜,道路鋪設著黃磚,卻因年久失修而破裂、髒污,馬車若是行經這裡,想必車輪常常陷入坑洞中,一路蹦蹦跳跳,路旁煤氣燈的鐵柱生鏽發紅,還有好幾個玻璃燈罩被打破了,即使是大白天,空氣中仍布著一層淡淡的霧氣,那並非從空中降下的霜霧,而是由鄰近工廠散發出來的白煙,被往南的風吹送,散落於街道上,隱隱飄著煤炭燃燒的嗆鼻味。午後陽光斜斜照在房舍、街道上,破裂的玻璃反射碎塊狀的光影,點點投映過路人,坐在路邊的老乞丐手拿鐵杯子,敲著路磚,大喊可憐可憐我吧,先生,太太,給這老乞丐一塊錢;扛著箱子、酒桶的工人,面無表情地從乞丐面前走過;以頭巾遮住頭髮、手拿籃子的婦人,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跟地磚;一群衣衫破爛、赤腳的五、六歲孩子,呼嘯跑過街道,追逐一隻逃竄的癩皮狗;穿著黑衣、頭戴黑圓帽的蓋得教派老教士行色匆匆,一手拿一個黑袋子,另一手拿著黑色書皮捲起的福音書,他蒼老的藍眼透著無奈和無趣,好像覺得光是走在這片地上,就令人難以忍受。 辛西爾忍著想用手遮住口鼻的衝動,工廠煙霧刺激著她尊貴的嗅覺,讓她想打噴嚏,空氣中還混雜著食物腐敗的酸味,人和動物身上的惡臭,以及便溺的腥騷。她抬頭,視線穿越帽子的下緣,看著上方,塔芬街低矮的木造房舍後,是一根一根黑色的煙囪矗立著,宛如從大地破土而出的怪異植物,往海灣的方向蔓延,破壞了天際線;每一根煙囪冒出成團如雲朵的白煙,順著風向,一致地傾向南方,濃重煙霧直到極遠處,才漸漸被吹淡,融入灰沉天色。因為來自海上的風是從北方吹來,所以法克特利幾乎終年皆是吹北風,難怪,辛西爾想,肇斯區會成為法克特利最低下的區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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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