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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諾堡 第四章(1)
2006/10/15 21:29:27瀏覽167|回應0|推薦0

第四章

米爾克坐在火堆旁,望著那妖嬈搖曳的橘紅色光影,燒得焦黑的樹枝劈啪響著,在火焰中扭曲、萎縮、斷裂。她緊緊抓著身上的披風,手腳仍在發抖,但不是因為冷;她靠火堆這麼近,近得滿臉發熱,那顫抖是她壓抑不下來的恐懼。披風下,她雙手交握,壓在縮起的兩腿上,彎腰駝背的,整個人幾乎要縮成球,但顫抖還是微微地,從內心黑暗的深處,如被驚擾的水面,發出漣漪一般的波折。米爾克死盯著火光,旁邊的落葉捲入不斷吞噬擴張的火舌,在高溫下蜷曲、焦枯。

偶而,她抬眼望那個女人。她就坐在離火堆不遠處,那個昏倒的男人旁邊。男人不知怎麼被她弄昏後,女人只走過來,對她說一句:你還好吧。米爾克牙齒打顫,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只是點點頭。見她沒事,女人就走開,把男人軟癱的身子拉到一旁,生起火來。米爾克本能地爬到火邊取暖,整個人還在漂浮,彷如剛剛才從生死邊緣逃離,靈魂還未完全回到身體內般,所見、所聞、所感,都隔著一層厚厚的膜,如水扭折視線、遮檔氣味、凝滯呼息。她先感覺到火的熱度,舉起顫抖的手指摸摸臉,是熱的,是有感覺的,我還活著;她才放心了些。

女人始終未再說話,所以米爾克仍不知道她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個男人為什麼要殺她,而她又為什麼救了她。隨著身體的知覺、頭腦的意識逐漸恢復,米爾克的疑問越來越多,她一向藏不住話,好奇的眼也大膽起來,不住打量那女人,還有倒在地上的男人。女人的模樣一如她早上所看到的,穿著單薄、有點骯髒的黑衣黑裙,批散的長髮有點凌亂,但卻無損她蒼白細緻臉蛋上那股沉穩雅致;她的神情不像是坐在野地營火旁,倒像是坐在火爐熊熊燃燒的室內,一張書桌前,仔細研讀著什麼;或許是一本書,或許是帳冊。而那男人,他仰躺著,樹葉的陰影輕撫半張臉,但米爾克的目光還是仔細地循著那高闊的額頭、微蜷的黑髮、直挺的鼻梁、突出的顴骨、方正的下巴、蒼白的薄唇遊走了一遍;她突然發現,自己從未見過這麼端正、好看的男人。考博伊笑起來歪斜的嘴角、不整齊的齒列,這些缺點突然被放大,崔德五官也算端正,但跟這個男人一比,卻又顯得過於蒼白、臉型尖細,不夠男人味,不像他,臉龐俊挺、性格,裹在黑衣裡的體型高大、結實,不知道他脫了衣服是什麼樣子?突然發現自己想到這方面去,米爾克的臉紅了,目光趕緊自男人身上移開。

但她好奇得要死。女人是誰?男人是誰?他們兩個又是什麼關係?不要是情人,拜託,米爾克祈禱,但隨即又轉念,哪對情人會互相廝殺的?米爾克實在忍不住,轉頭面對那女人,就要開口時,躺在地上的男人卻突然發出呻吟,把她嚇了一跳。

男人轉動著頭顱,低沉的吟聲從微張的唇裡傳出,他緊皺眉,彷如費了好大力氣才睜開眼睛,失去焦點的瞳仁只看到跳動的火光、深濃的黯影,如正與反的力道互相牽制、搶奪著他視線的領土。他在看我嗎?還是沒在看我?米爾克緊張地想,突然在意起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她一定看來遭透了。不覺伸掌搓搓臉頰,試圖擦去髒污,手指順順頭髮,但很快就遇到糾結的團塊。神經,發什麼顛?扯得頭皮疼痛,米爾克又氣又惱,這個男人剛剛想殺你耶。她還在跟頭髮抗戰時,男人的眼瞬間恢復清明,接著迅即直起上半身。「你!」

「啊!」米爾克跳起來,一連後退數步,直到背抵住一根大樹幹,卻驚魂未定地發現,男人根本沒在看她,他看的是坐在他身邊的銀髮女人。

「是你!」他叫道,試圖起身,卻頭痛欲裂,彷如一把斧頭從他頭頂上劈下,強烈的痛從眉新傳開,他懷疑自己已經頭骨破裂,鮮血與腦漿迸散;他又重重地倒地,背部抵著地面上的小石子,喘著氣,等待騷亂的刺痛過去。

「別激動。你還會不舒服一陣子。」冷涼的嗓音傳來,卻無法降低他被憤怒燒熱腦袋的溫度。他怒目瞪著那女人,雖然她的身形在他眼中仍是模糊跳動的影子。

「你對我做了什麼?」

辛西爾淡淡地瞥了男人一眼,始終沉定的容顏,看不出是否有恐懼、得意、悔恨,或愉悅的情緒。「我先說一句,我並不是很想這麼做,這意味著剝奪一個人某種程度的自由……算了,但情況非我能選擇,我是做了之後,才發現班奈也對你做了同樣的事情,只是他……」

「你說什麼?」他吼叫,低沉震動的聲音爆出,米爾克頓覺兩耳一陣刺痛,好像有人拿了兩根針在戳刺她耳膜深處,低音域的吼聲敲擊胸房,她覺得整個人從內到外都在震動,震得她的五臟六腑都要顛倒過來,腸胃打結,呼吸困難,米爾克抱著頭,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媽呀,不要再來一次,她涕淚縱橫,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這兩個人是誰?

男人不顧劇烈的頭痛跳起來,「你做了什麼?」樹梢枝葉搖晃,粗大樹幹顫動,深黑色樹皮剝落,樹上的果實、蟲子如下雨般紛紛掉下來,夜啼的鳥兒驚叫著,飛衝出高聳樹端,振翅的黑影遮掩住傾斜的薩得月;樹叢內,閃爍著一雙雙驚慌的眼睛,尖銳嘶鳴,蹄子錯亂地踏著草皮,跌跌撞撞,落地靜止。原來是聲音,辛西爾喃喃說道,她起身,一手伸向扶著額頭跪在地上,狀似痛苦的男人,她的指尖輕輕碰觸音波的邊緣,感覺那震幅,抓住穿透過細縫的月色,音與光交錯;她的身體不受震波影響,分裂成細細的光絲,從每一波濤的空隙間穿越,探向男人,但他卻忽地一個反手抓住她的手腕。

抓到了。握著辛西爾纖柔細緻的腕骨,他在腦海裡演練,一手將她拉近,另一手握住她的脖子,捏斷她的頸子,在白晰的肌膚上留下烏青印記,她一向不變的神情會漲紅、發紫、驚慌失措;但他卻動不了,腦子裡所想與身體的動作無法配合,在他的意象中,辛西爾已經倒地不起,發青的臉吐舌窒息,但現實中,他仍跪在地上,一手死抓著她的手腕,卻無法再做出任何動作。怎麼回事?涔涔汗水從額頭刷下,蓋過眼睫,一股噁心感湧上喉頭。他趴在地上狂吐,吐出數小時前吃嚇得半消化食物,酸苦腥臭的味道充斥喉間、鼻端,眼淚鼻涕齊下;他不曾這樣狼狽地嘔吐過,好像要把內臟都翻出來一樣的程度,就連喝醉酒都沒有。他不斷嘔出胃內的液體、咳嗽,雙手緊抓草皮,她做了什麼?那女人做了什麼?

有一隻手放在他的背上,只是停頓著,什麼也沒做,但他感覺到安撫和靜謐的情緒,由那手掌傳來,滲透至他的體內,安寧得一如光滑若明鏡的水面,偶然一片黃葉落下,泛起緩慢、深沉的波紋,透入他心底,沖刷去噁心的糾結。他終於停止嘔吐,四肢顫抖著,抬起頭,卻見原來將手掌放在他背上安撫的人是辛西爾,一股火氣又湧上心頭,「你……」話未說完,酸水又從喉頭冒出,噴在胸前衣襟。

「別太激動,你只要一有攻擊我的想法出現,就會不舒服。」辛西爾說,再度將她寧靜的意念拋入男人體內。

他倒了下來,背部扎著草皮,穢物的氣味仍掛在嘴邊。這個女人……這個女人竟然跟她的混漲哥哥一樣……憤怒的思緒流竄,他感覺內容物已所剩無幾的胃部又開始翻湧,趕緊壓下那念頭,只是瞪著辛西爾永不變遷的容顏;她跪坐在一旁,俯臉看著他,那沒有思慮也沒有情緒的臉,純粹只是一張臉,突地令他感到毛骨悚然,對照起班奈瓦蘭總是僵硬地牽扯著忿恨情緒的臉部線條,他還覺得眼前這個看似一點傷害力都沒有的女人比較可怕;或許班奈瓦蘭是對的,辛西爾才是布雷諾堡皇室中最難對付的一個。他的身子瑟縮了下,試圖避開辛西爾的視線。

「你想做什麼?」他虛弱地問。

「我打不過你,我只是不想你再攻擊我,但我沒想到班奈已經約縛你了。」

他轉過臉,望著腳底下黑黃交雜的草皮,他吐出的一堆穢物黏稠昏黃,上頭漂浮著半消化的肉塊和麵包屑,散逸出酸臭氣息。不要再提那個字,他憤恨地想,也不願再看辛西爾的臉,他怕想要攻擊的衝動又會讓他身體不適。男人以袖口擦去嘴邊的黏液,「接下來呢?你又要對我做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

他沒想到辛西爾會這樣問,她在乎嗎?這些高傲的布雷諾堡皇室,會在乎嗎?他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抬眼看著她,辛西爾臉容依舊平靜,他的試探如對著一面滑鏡虛軟地投擲石子,很快就彈回來,未在上頭留下任何裂痕。自然不會有用,他酸苦地想,她的力量,他們的力量,都比他強大多了。他原本黏得死緊的嘴唇打開一絲細縫。「艾薩辛。」

艾薩辛?反正,約莫也是假名吧,辛西爾不怎麼在意,就當是稱呼這個男人的代號。「你是奉命來殺我的?」

「很明顯,不是嗎?」

「依照規定,繼承人必須要『親手』解決這件事情。」

「你都逃了,還會在乎規定嗎?只要你死就夠了,班奈瓦蘭一點也不在乎。」他暴烈地說。

「他不怕這件事傳出去,會被人說閒話?」辛西爾歪著頭,似乎在思索。

「只要你死了,誰知道?當然,還有……」艾薩辛坐起身,視線轉向遠遠站在後頭,僵硬地背靠著一株大樹幹的米爾克。女孩驚恐、疑惑地看著他們,似是仍不理解兩人對話的內容。約縛?繼承人?暗殺?還有那聽來有點熟悉,又好像不太熟悉的名字……「啊!」她尖聲怪叫,「你……你們……你是……辛西爾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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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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