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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22 20:10:31瀏覽164|回應0|推薦0 | |
辛西爾轉過臉看她,面無表情,艾薩辛瞇起雙眸,嘴角不屑地垂下。米爾克試圖移動麻痺的雙腿,但一次只能動一點點,快動、快動呀,她感覺冷汗沿著背脊流下,傳來刺麻的感覺。「你……我……我什麼都沒聽到,我什麼都不知道,求求你、放了我,我什麼都……」 她發出粗嘎的叫聲,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讓她從原地跳起來,回身跑入濃重的黑密布的森林,但艾薩辛一下就從地上爬起來,沒三兩布就追上她,一掌抓住她飄起的披風;米爾克被猛力往回拉,然後感覺一隻手臂被抓住,她劇烈地踢動四肢,尖喊:「救命,救命呀!救命!」吵死了,身後的男人說,一手壓住她的口鼻,她聞到嘔吐穢物的氣味,另一隻手臂被拽得疼痛。艾薩辛拖著她,靴跟在草地上畫出一道棕色線條。 救命,救命呀!她還在喊,下一瞬被艾薩辛重重推倒在火堆旁,瞪著她,「你給我閉嘴,死女人。」他一點也不擔心在深夜的森林會有人聽到她的呼救,只是她真的很吵,艾薩辛最討厭聒噪的女人。米爾克掙扎著起身,手忙腳亂撈回差點落入火堆裡的披風,她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下腹傳來一股想要撒尿的衝動;這男人要殺她,就算他長得再好看,還是一個殺人兇手,那橫眉豎眼的模樣,把他原本方正的臉牽扯得面目猙獰。 「你別傷害她。」辛西爾說。 「是嗎?」艾薩辛嘲諷地說:「這你也能命令我?」 「要使你屈服,方法多的是。」她說,平靜的紫眼在暗夜中如深幽的黑,映著火光,中心點漂浮著一撮如雲霞的紫霧。米爾克注意到,艾薩辛原本高挺的肩膀,在聽到辛西爾平板的話語時,不禁縮了縮,暗瞳湧現恐懼與憤怒的掙扎,最後他咬緊牙,大跨步走過米爾克身邊,隔著火堆,在辛西爾對面坐下,雙眼仍瞪著看火沉思的女子。雖然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但米爾克如小動物般的直覺讓她瞭解,在這兩人的角力之間,誰才是真正的老大,所以她縮著身子,往辛西爾挪近一點。艾薩辛注意到她的舉動,嘴角揚起諷刺的線條。他為什麼要這樣笑?那又不是一種對她有好感的神情,只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但這兩個人就不再交談了,隔著營火對坐,艾薩辛盯著對面女人的一舉一動,反過來,辛西爾卻似乎毫不在意那男人的言行舉止;有點像她爸媽以前在冷戰時候的樣子,米爾克想。先是不合、吵嘴,然後開始冷戰,媽媽每天照樣為爸爸煮食洗衣,但卻一句話都不跟他說,爸爸沉默地坐在餐桌前,算帳、簽單、打繩結,或是什麼也不做,只是看著媽媽。媽媽背對著他,站在廚房洗碗、翻攪大鍋裡的肉湯,她舀起一碗湯汁,重重地擺在爸爸面前,力道大到一抹亮棕色液體噴濺而出,落在髒兮兮的木桌面上,然後轉身走開;爸爸摸摸鼻子,在媽媽離開廚房後,低頭喝湯。米爾克的眼光輪流在對戰的兩人身上溜轉,一如她小時候坐在桌腳邊,望著互相生對方氣的爸媽,有點害怕,又有點好奇;不同的是,她知道爸媽總會和好,不論是誰先低頭(多半是爸爸),他們總會親密一如往常,牽手、談笑、親吻,但她不確定眼前的這兩人能不能和好。 「那個……辛西爾小姐……你們……」她膽怯地開口,火堆裡一段木柴突然斷裂,發出很大劈啪一聲,米爾克嚇得肩膀聳起;艾薩辛投來冰冷的目光。 「怎麼了?」辛西爾轉過臉,語調溫和,臉龐閃著寧靜的光稜;終於有人願意對她友善點,米爾克覺得寬慰許多。 「辛西爾小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們說你是逃亡的……」米爾克不過是個鄉下牧場女孩,不懂得太多禮儀,意識到這點,她有點擔心這些話是否冒犯到這位公主,但見辛西爾沒有任何反映,嘴角仍掛著思笑非笑的角度,便大著膽子繼續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他們會派人來殺你,就像這位先生一樣……」他意識到艾薩辛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如蛇蠍在皮膚上攀爬,她不敢回視,「那你要怎麼辦?你要去哪裡?」 「是呀,要去哪裡呢?」辛西爾說,這次真的笑了,好像生死攸關的是別人。「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裡,班奈大約已經知道我在這一帶了。」 艾薩辛發出一聲冷哼,不正面回應。 「那你怎麼辦?總得快點離開這裡……」 「離這裡比較近的城鎮有哪些?」辛西爾問。 「威拉吉、塘恩、博格……還有法克特利!」她突然大喊一聲,臉頰泛紅,興奮的模樣,令兩人不禁側目。 「法克特利?那不是西部沿海的大城市嗎?」 「法克特利離這兒好近,嗯,其實也沒那麼近,坐馬車或牛車的話,要半天,不過搭火車只要幾小時,我們這附近有火車站,真的!」 我當然知道是真的,艾薩辛咕噥一聲,接著側身倒在草地上,手肘撐著頭顱。「法克特利大得要死,雖然人多,但他們可比這種鄉下地方更快知道布雷諾堡繼承人逃亡的事情。你到那種地方,能躲多久?」 辛西爾毫不理會他的冷言嘲諷,對著米爾克笑。「我沒去過法克特利。」 「真的?我也……」 「公主殿下要出巡嗎?」艾薩辛冷冷的聲調響起。他站在街道旁,被圍在由士兵推開至道路兩旁的旁觀人群之後,只能由人頭縫隙間看到若隱若現的畫面;班奈瓦蘭和隨從一起騎馬晃過大街,他的戰馬雙腿粗壯、胸圍寬闊,趾高氣昂地挺步、鼻孔噴氣,胸前裝飾的流蘇隨著每一步伐晃動,馬蹄清脆地敲擊石板地。灰色濕潤的街道乾淨無塵,額鵝卵石光滑的圓角突出地面,薄薄水漬映著朝陽璀璨。他前一天才來探勘過地形,當時可沒這麼乾淨,到處都是髒水、穢物跟紙屑,自然是派人在前一天晚上清掃乾淨了。他躲藏在人群後,注意有沒有形跡可疑的人,但他看到的是一張張有時樸實、有時高貴、有時險惡、有時猥瑣的臉孔,好奇的情緒投向高高在上的人,但除此之外,別無其他。他望向坐在馬背上的班奈瓦蘭,深藍色軍服裹著瘦削的胸膛,神情嚴肅、目不斜視;與其說是巡視,不如說是炫耀吧,但這炫耀,卻無人羨慕。 辛西爾望著艾薩辛,望進他的眼裡,從那雙光影迷濛的暗瞳內,凝住畫面;然後他意識到辛西爾的觸爪在搔刮著他的腦海深處,探索他的思緒,艾薩辛氣憤地起身,推開那試探,避開專注的紫目,壓抑心頭想攻擊的衝動,和下腹反胃的酸苦。不要理她,這女人就跟她老哥一樣,全都一樣,艾薩辛想,置於膝上的手在顫抖,反正她什麼都會知道,除了班奈瓦蘭已經剝奪的一切;不要理她。 辛西爾感覺自己遇到一堵牆了,方才的畫面被截斷,在她面前立起灰色濃霧,如石塊結實;這傢伙確實有點「什麼」,這是班奈瓦蘭在意的原因嗎?她收回探索的絲線,若無其事地開口:「法克特利確實人太多,消息也很靈通,他們一定會知道我已經逃離首都的事情。不過,有時候,人多也好辦事。」 「這麼說,辛西爾小姐,你想去法克特利了?」米爾克滿懷期待地問。 她一聳肩,有何不可? 「你要怎麼去?要躲在哪裡?你有錢嗎?」艾薩辛說。 「我身上確實有點錢,至於去的方法……」 「坐火車!」米爾克興奮地叫道,揮舞雙手,幾乎要打到辛西爾;她避開激動的女孩,禮貌地保持笑容。「坐火車去吧,火車速度快很多。」 「坐火車的人也不少。」艾薩辛再度提出問題點。 「火車有包廂。」辛西爾說。 「但你的樣子?不要以為別人認不出來你是誰。」 「把頭髮遮起來,應該比較能減少注意。」辛西爾有自知之明,她的銀髮在布雷諾堡太過罕見,容易引起側目。 「辛西爾小姐,如果你要去法克特利,我可以去幫你買火車票,還有、還有,如果你們找不到地方住,我有個堂姊,她在法克特利肇斯區的酒館當女侍,她可以幫我們安排住宿……」 艾薩辛發出一聲喫笑,背對著兩個女人側身躺下,似乎不想再說話了。米爾克漲紅了臉;就算沒去過法克特利,也聽說過肇斯區的事情,那裡是工廠、勞工宿舍群集之處,開設的酒館大多提供那些人酒食跟娛樂,因此是著名的「下級」區。米爾克沒親眼看過,但想也知道那不會是什麼好地方,而這個男人顯然去過法克特利,一定知道肇斯區是什麼樣的景況。她窘迫地偷覷辛西爾一眼,從公主平靜而愉悅的表情,米爾克不知道她是否聽過這些傳聞。「辛西爾小姐,如果……」 「沒關係,米爾克,謝謝你的幫忙。」 「這麼說,小姐你……」 「明天一早,我們就去坐火車吧。還有很多事情要請你幫忙,米爾克。」辛西爾微笑,看著女孩的臉色由疑惑的蒼白轉為亢奮的粉紅,她頸間被艾薩辛捏出的指印似乎也跟著漲大。 「當、當然沒問題,一切交給我吧,小姐。」她可以去法克特利了,米爾克飄飄然地想著,有錢坐火車、到法克特利、去找威琪絲……天哪,今天這一天真是如交替洗著冷熱水澡,她才覺得牧場要被賣了,眼見爸爸的頹喪,人生好似也無意義,但辛西爾出現,給了她一件天鵝絨披風,把她從地獄拉至天堂;她因此興奮一整天,晚上在舞會出盡鋒頭,但考博伊得了便宜卻棄她如敝屣的態度又將她打回地獄,最慘的是被艾薩辛襲擊,害她以為自己年紀輕輕,還沒嫁人生孩子,還沒看過法克特利的海港一眼,就要死了,然後,又被辛西爾拯救。她要去法克特利了。霧光朦朧的薩得月已落至山頭後,不知不覺間,天際沉入黎明前最濃重的黑,她望著那與山峰俐落的線條、森林凹凸不平的起伏融合在一起的黯色濃霧,知道,在那盡頭,有一團萬丈金光,在那兒醞釀著、等待著,即將現身;一夜未眠,但米爾克興奮地睡不著,只想像著晨光升起那一刻,法克特利海港應是如何閃爍著點點刺目粼光,如將繁密的星雲以山坡的手臂包夾在港灣內。米爾克安心地背靠著樹幹休憩,腦子裡雜著亂七八糟、玫瑰色的思緒,掩蓋了那自心底響起的一個,小小的疑問:為什麼艾薩辛要攻擊她? 笨女人,艾薩辛想,難道她不知道,他是因為她穿了辛西爾的紫色披風,又批散著一頭在月夜下看來如銀的長髮,才會錯認她是辛西爾而攻擊她嗎?那沒幾兩重的腦袋大概永遠也想不出來吧。倒是辛西爾既然想用這種方式轉移他的注意力,又為什麼要留在這裡,救那女孩?她應該要趁機逃脫才對……艾薩辛思索著,一抬眼,發現辛西爾仍坐在火堆邊,看著他。 你呢?她似乎這樣問。 他翻過身,不回答。閉上眼,關掉那試探的目光、迴避那蠱惑的聲音,卻逃避不了紛雜騷亂的思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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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