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米聽見聲音。拖行的腳步，如尖銳的爪子搔刮地板，沈重而陰深；在那腳步聲中，吶喊著渴望、需求、惡意、貪婪，如昨夜他聽見洞外傳來的聲響，卻不若那樣耐心徘徊，呼息著聽不見的吶喊，迫不及待爭相闖入，嗅聞血的氣味，吸取驚恐。他忽然覺得全身難以動彈，闇影黑沉壓在肩頭，胸中緊滯著他不肯承認的情緒；昨夜，紫月下發狂的爪子。

「老頭，我、我跟你說過不要再過來了！」勞安叫道，越退離門口越遠。

桑達特臉色黯沈下來，不語，專注地傾聽著、觀察著什麼，他也聽見那逐漸包圍的腳步，以及在遠處，黯黑深沈的底下，有什麼東西在作動、牽引著，齒輪輕輕推動、錯開。他忽地神色一變，握著巫杖的手舉向薩拉。「別這麼做，你到底再想什麼？」

「不要過來！」薩拉尖叫。

桑達特迅即抬起巫杖，高聲唸出咒文，杖頭發出刺目白光，聚積著力量，「退開！」他喊道，正欲唸出下一句咒詞，卻聽見身後傳來聲響。

「得救！」那聲音喊道，「汝等將得救，我們終將得救！」

那尖銳淒厲的嗓音卻打破了黑暗壓制在艾希米身上的力量，他回身一看，發現門外站著一個一身黑衣，蓬髮散亂的女人，赤腳髒污，半張臉都被黑髮遮住，只隱約看見髮絲縫隙間閃爍著陰沈光芒的紫瞳。那簡直就是另一個薩拉。

「得救！」女人高舉雙手喊道，「終有一天，我會看見你們……墮落、不誠的你們，在血海裡痛苦翻滾，死去活來。我看到了！末日到了，試煉降臨在你們身上！」

「是誰把她放出來的？」蒙尖礪叫嚷，抱頭鼠竄。

「我們將得到永生，將至聖山，而你們，將死而未死的靈魂，試煉永遠不會結束！神的野獸會懲罰你們！」女人尖叫著一串聽不清的話語，似乎是咒詞，又似乎不是，但她高舉的雙手間卻隱然出現一團朦朧藍光，「神的野獸會懲罰你們！」

在眾人驚呼聲中，她手中的藍光破裂，從其中湧出大量流水，如怒濤海嘯，舞著白浪花奔騰而來，瞬間衝擊整座廳堂。艾希米以手臂遮臉，感覺水的衝擊力打在自己身上，耳邊傳來慘叫；水已漫淹至半身，冷凜而帶著強大衝擊力，有許多人已站不住摔倒，艾希米還強撐著，卻看見有個人順水漂流而來，雙手驚慌亂抓，扯住艾希米的褲邊。「救、救命，救救我……」

他想撥開那人，卻被拉得身子一歪，幾乎栽倒水裡；身子沈下之前，艾希米看見桑達特穩穩站在水中，面向仍不斷尖叫的瘋女人，巫杖杖頭發光。「老頭！」還不想辦法作點什麼，他可不想再被水淹了！

水漶過視線，艾希米在一片湛藍浮動中看見桑達特的巫杖發出青色亮光，一道光束從杖頭延伸出來，如一縷繩子、一條道路，拉出一道拱形，奔向那瘋狂擺頭尖叫的女人。接下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感覺強烈光亮閃入眼底，身體迅速下墜，「咚」地一聲摔落地上；艾希米手肘撞擊地板，痛得他雙目一睜，竟發現自己倒在大廳中央，那些水已經消失了，而且地板、牆壁、衣服、物品上，一滴水也沒有；那場淹滯鼻息的漫漶大水彷如夢境。

艾希米抬頭，發現大多數人都跟他一樣，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有些人還青著臉、抓著喉嚨拚命喘息，好似仍深陷在大水淹沒的幻境中。唯有桑達特站著，面對廳堂門口；兩扇門不知何時完全敞開，那個瘋女人落躺在遠處廊道中央，動也不動，似已失去知覺。但還有另一個人站著。

「薩拉……」克雷科坐在地上，喘氣，暴凸雙眼，直勾勾瞪著站立的背影。

女孩不知何時已經掙脫綁住雙腕的繩索，俯首站立著，左手垂下，被桑達特扯掉的衣袖暴露出獸形異化的手；自手肘以下脹大突起，粗糙的表皮呈暗褐色，滿覆大小不等的櫛瘤，上頭披著剛粗黑褐毛髮，五指修長嶙峋，指節瘦如骨，指骨突出，其中四指以下伸出尖銳長爪，森森的白黃，尖端滲著血跡。勞安跪在她面前，雙手捧腹，腿下的地板上覆著一層黏膩深黑，從他手臂與腹部的縫隙，有些什麼黑紅的長東西掛在那兒；艾希米一眼望去即知，那是腸子。

勞安微微抬頭，眼眸半睜，虛弱的神情像是不解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開口，一串血瀑由他口裡流出；彷如支撐不住，他側身倒下，鬆開的手臂下嘩啦流洩出一地血水與內臟。

有人開始尖叫。

薩拉身影一晃，突然跳起來；侍衛中反應較快的，已經先站起來準備迎戰，但薩拉的爪子一劃而過，在他們的臉上、胸腹留下深刻刮痕，皮膚翻起，血溢四處。傷者倒在地上哀嚎，其他人則嚇得全身發抖，倒臥地上不敢抬頭；蒙族的婦孺躲在角落，女人尖喊，孩子哭叫，男人全震驚地呆立當場。艾希米看著薩拉穿越人群，就像輕鬆撥開田野軟草般，一爪揮出去，又是幾人倒下。在場幾乎所有身上有武器的人，包括盜賊，全都不敵；薩拉就這樣走向門口，克雷科追上去。

「薩拉！」他大叫，伸出手欲抓住悠然飄移的背影，瞬間卻覺一道影子略過眼前，黑中閃著一道道灼然光亮，克雷科還搞不清楚那是什麼，背後一股力量猛力拉扯，那道光劃過手臂、臉頰，在他眼中如彎月飛馳。

克雷科跌坐地上，看見自己右手前臂被削去一小塊肉，一塊濃血凝合。身旁有人咕噥一聲，「別太靠近她。」克雷科驚訝抬頭，發現是艾希米。

「阻止她，請你。」克雷科尚未感覺到傷口的痛，茫然看著向站在門口的桑達特走去的薩拉。

「還用你說嗎？」艾希米輕哼一聲，跨開步伐。

她飄忽的身形直往敞開的大門去，是針對桑達特嗎？艾希米無法自薩拉冰冷失控的紫眼裡猜出幾分；她和他以往的對手不同，沒有情緒，沒有意念，全身由內到外散發的唯有殺戮，簡直就像狂戰士。像狂戰士。艾希米為這念頭而一驚，冷汗直流。

薩拉抬起左手，獸形手臂伸長，突起的櫛瘤漲大、轉動，彷似裡頭有什麼活著的生物流竄著。桑達特不動如山，舉起巫杖，杖頭發光，對向薩拉。她傾身向前，突然加快腳步，衝向桑達特；桑達特抬起巫杖，口誦咒文，意念隨音韻傳動，震撼空氣，桑達特將巫杖一推前，大聲喝叱，從杖頭處平射出數道閃光，如攀爬著空氣中的細縫裂紋，飛向薩拉。

幾道光束與空氣摩擦，發出嗤嗤聲響，交織成一片光網，意欲攏住薩拉，但她卻在光束即將進逼時，忽地向上一跳，及時避開，身子輕巧地在空中翻滾，落向桑達特。

「老頭！」艾希米警告喊道。桑達特也舉起巫杖，檔在身前，冀望能擋住薩拉的利爪攻勢。

但薩拉的爪子並沒有碰到桑達特。她在落地後，逕直跑向桑達特背後，令艾希米和桑達特一陣錯愕。「小子，拖延一下！」桑達特喊著。

艾希米自是衝上去，沒多久即跟上薩拉的步伐，他舞著手中的短刀，劃過她飄逸的頭髮；感覺到後方的威脅，薩拉一個回身，左手爪子朝他臉容劈來，艾希米身子一矮躲過，接著仍保持半蹲姿態，試圖以肩膀撞擊薩拉的胸腹；她輕往後跳，爪子又伸出，艾希米左閃右躲，幾回驚險躲過。他已經忘了昨夜薩拉的爪子穿刺過他手臂時有多疼痛，在全身血液中流竄的興奮令艾希米看不見、聽不見，他的世界只剩眼前的敵人。

爪子的尖端擦過肌膚。不痛。他步步逼近，又因對方猛烈攻勢而退離。不懼。森冷的眼、無理性的殘虐、深沈的惡意。不退。一瞬閃過，艾希米逮到機會，將短刀插入四爪的縫隙間，銳利刺耳的聲響交擊，他手一揮用力格開爪子，另一手握拳打向薩拉的下顎。但他的拳頭只是擦過，薩拉的左手推前襲向他胸口。艾希米哪能忘記薩拉的五爪功，隨即一退避開，但同時出腳一拐，薩拉腳步不穩，跌倒在地。

艾希米趁此時追上，卻見薩拉一個轉身跳起來，也沒再回擊，逕自跑開。她是在搞什麼？艾希米氣極追上，一伸手正好抓住她的髮尾；薩拉喉頭發出野獸般不悅的低鳴。

「你給我回來！停下來！」艾希米用力一扯，薩拉卻回身，以爪子將髮尾截斷，他空留一掌斷髮。

薩拉毫不理會艾希米，繼續跑向門外的長廊，艾希米看見薩拉的母親就倒在那裡，而布拉許站在一旁。難道她的目的是她母親？但艾希米的腦子充斥殺戮指令，混亂得無法辨識，只見薩拉跑向她母親，布拉許卻突然轉身，擋在前頭，張開雙手，「薩拉小姐……」

「笨蛋！讓開！」艾希米喊道，在薩拉的爪子還未碰觸到布拉許前，他撲上前，制住她的雙手。

「小子，別讓她跑了。」桑達特的喊叫從後邊傳來。

說得倒簡單。他力氣大，但薩拉力氣也不小，長而銳利的爪子在眼前晃來晃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刺向自己。

「薩拉小姐，請你清醒一點。」布拉許哭叫道。老人皺臉蒼白，雙眼通紅，竟搖著雙手要往他們走來。艾希米見了趕緊喝叱住。

「笨蛋！就叫你不要過來，快讓開！」

布拉許嚇得停住腳步，但艾希米自己卻抓溜了，讓薩拉右手掙脫，一個拐子襲向他的肚腹；艾希米吃痛，鬆了另一手。

「薩拉小姐……」

「笨蛋，快跑呀。」

但薩拉並沒有襲擊布拉許，只是走向昏迷的瘋女人。女人黑衣散亂一地，宛如展著羽翅落魄死去的巨蝶，無一絲瑕疵的黑髮半遮面，底下白晰的臉形、眉目、鼻梁、嘴唇，都與薩拉八分相似，甚或看不出真實年齡。她仍昏迷著，但薩拉一走近，女人眼睫顫動，不久，睜開一雙朦朧紫眼。

「我們……得救了嗎？」她喃喃地說。

女人看見薩拉，欣喜地抬臉，「成功了，薩拉，我們成功了！

「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我就知道，我們一定會得救！他們……那些罪人，全都會得到應有的懲罰，那些罪人，欺騙、姦淫、貪婪、無知的罪人，全都會得到懲罰。只有我們會得救，得救！薩拉，你做到了，薩拉……」

薩拉沒有反應，紫眼漫著沉黑，像是不識自己母親的模樣。女人仍在說話，撐起上身興奮地看著女兒。「你全都殺了他們，對不對？該死！全都該死！這些以後會是我的，是我的！我們成功了，薩拉，以後這些都是我們的！我會……啊！」

女人突然抓著自己脖子，發出慘叫，如喘不過氣來般張嘴吐舌、面色發青，她整著身子像是被什麼東西掉掛著頸部般拉直站起，雙腳腳尖踮立。「我、我……救、救命，薩拉……不要……」

「你要做什麼？」桑達特沉聲道。

「薩拉小姐，不要！她是你……」

「呀啊！」女人尖叫一聲，雙手抓著脖子拚命喘氣，她雙腳離了地，在空中掙扎踢踏。

她是怎麼做的？將女人吊起的繩索在哪裡？艾希米什麼也看不到，只覺一陣雞皮疙瘩爬上已布滿汗水的背脊。

「冷靜點，你冷靜點。」桑達特從艾希米背後走來，慢慢靠近，好似不想驚動獵物的獵人般謹慎。「把她放下來，薩拉，把你母親放下來。」

不，她不會的。艾希米感受到恨，看到恨。他一直都知道，恨是具體的，爬在血管裡、竄在肌膚下，如記憶般，會聚累也會消減。他現在看到了，在薩拉的臉上，恨意攀爬，如無數隻手拉扯著，牽引出來的面容，每一張都與他所見過的臉一模一樣；那些被恨意侵蝕、折磨、殘虐的臉。

「薩、薩拉……」被吊著掙扎喘氣的女人，斜吊一雙眼，臉面青白，只有唇是血紅的。她看向薩拉，伸出一手。「薩拉，是我呀，是、是媽媽呀……我是你媽媽，薩拉……」

不知是哪句話牽動了她的情緒，艾希米看見薩拉的唇角一斜；由側面看來，就像在笑一般。他正覺不妙，被吊在半空的女人發出淒厲尖喊；綁縛她脖子的東西像是突然收緊，她臉往上仰，吐舌喘氣，雙手雙腳揮舞掙扎。

「薩拉小姐！」布拉許大叫，衝上前。

艾希米也有了動作，他一伸手將布拉許推開，同時聽見後頭傳來什麼東西銳利劃過空氣的咻咻聲。是箭。不知是誰發出的箭，艾希米僅能判斷那是往薩拉的背後發來的，他趕緊側身躲開可能被波及的範圍，眼角看見薩拉回身，以爪子將那枝箭劈成兩半。

「小子，趁這時候！」桑達特突然出聲。

不待他說，艾希米已經衝上去，抓住薩拉的左手，牢牢抱著制住她的動作；原本吊在半空的女人「咚」地一聲落到地上。薩拉拚命推擠艾希米，但他仍用力抱著她手臂，用自己體重的優勢向下壓，薩拉半跪倒地上，喉部低沈怒吼，佈滿血絲的上吊斜眼瞪著艾希米。

「制住她的左手！」桑達特喊，同時高舉巫杖，發光杖頭射出一條細長光鞭，直直擊向薩拉的左手。

艾希米將全身力量壓在她左手上，薩拉似乎動彈不得，但卻在桑達特發出光鞭的同時，抬腿一拐將艾希米推倒，兩人一同翻落，光鞭從他們的頭上掠過。艾希米背部著地，薩拉壓在他身上，但他毫不鬆手，纏住女孩嬌小的身軀。薩拉低吼掙扎，艾希米感覺到她獸化的手底下有什麼在跳動，急促而滾燙；她抽出另一手抓住艾希米的額頭，手指穿過髮帶與頭髮，用力抓起，接著重重壓向地板。

艾希米只覺耳邊如雷鳴般「轟」地一震，眼前黑霧瀰佈。他緊咬牙，感覺舌頭邊緣一陣痛，腥鏽鐵味竄出。他不能放手。艾希米知道自己若是一放手，絕對制不了薩拉。他感覺那抓著他額頭的手又用力，把他拉起；在頭顱落下前，他喊道：「老頭！」

傳來爆裂聲，艾希米頓覺額頭前箝制的力量一鬆，他身上的重量也稍減了些，神智模糊，四肢僵硬。艾希米強迫自己抬起感覺腫脹疼痛的頭，黯黑視線漸漸除清障蔽，他看見薩拉倒在他旁邊，自己還緊抓她的左手。

瘋女人趴倒在不遠處，抓著喉嚨拚命喘氣，白晰脖子上繞著一圈圈青紫傷痕。女人抬起手，看著薩拉，「薩拉……薩拉……是我呀，我是媽媽……我們成功了……成功了……」

艾希米感覺薩拉的身體又開始抖動，尤其是左手，緊繃得像是裡頭的東西就要爆衝出來。他直覺地翻身要壓住薩拉，但女孩動作更快，一拳擊向他的太陽穴；後腦剛被震得七葷八素的艾希米身子不禁向後倒，雙手鬆脫。「你……你給我安分點……」頭昏眼花間，艾希米看見薩拉背上的衣服燒焦了一大塊，還可看見底下燙紅的肌膚。薩拉朝她母親爬過去。

「薩、薩拉……我們以後可以、可以不用過這種日子……我們的試煉結束了，現在才是、才是他們試煉的開始……薩拉……」女人撐起上身，看著她女兒，嘴角彎出一抹近乎純真的愉悅弧度。「薩拉，我是媽媽呀。」

桑達特緩緩走向薩拉；她不為所動，全身顫抖著，爬向她母親。「孩子，你也該醒醒了。」他說。

不，不是這樣。艾希米甩甩疼痛的頭坐起身。她不會醒的，除非達到她的目的。頭好重，但他勉強自己撐起，因為站不太起來，只能跟薩拉一樣用爬的。他知道她要什麼。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知道，但他就是……

薩拉突然伸出爪子，掃向桑達特。桑達特始料未及，他沒想到薩拉在受到他一擊之後還有體力，爪子險險掃過他毫無防備的胸口，劃破衣服，他一個踉蹌，腳後跟一滑坐倒地上。糟了。桑達特抬起巫杖檔在面前，卻見薩拉突然站起來，但不是面向他，是對著她坐在地上的母親。

「薩拉，」女人朝她伸出手，微笑，「我是你……」

「啊！」薩拉突然發出尖叫，高舉爪子，刺向那女人。艾希米同時一跳，從她身後撲上，但他來不及抓住她的左手。

「薩拉小姐……」

艾希米站在薩拉背後，看著伸長的爪子穿過突然冒出來的布拉許的胸口，不斷伸長，直到刺穿布拉許身體之下那女人的咽喉。女人雙眼睜大，臉拉長，嘴角綻放著血花。身體因重力而落下後，她仍抽蓄著，翻出白眼，大量的血自喉部及口部湧出。

艾希米頓覺全身森冷，但一股深沈的憤怒不斷自胸臆深處爆衝出來，他顫抖著，用力拽住薩拉的左手，她的爪子縮回來；少了支撐，布拉許倒下。老人胸前四個穿刺傷不斷冒出鮮血，重重濃黑暈染深青色的上衣，他蒼白的臉頰扁扁貼著深污地板，嘴一張一合，呻吟伴著鮮血流出。「薩、薩拉小姐……請不要再……薩拉小姐……」

他的嘴張開，拉長的臉枕著血灘，失魂的眼如被淘空。艾希米久久看著死去的老人，目光無法移開他蜷曲緊握的手掌，仍抓著薩拉的衣角。為什麼？為什麼？他的後腦腫脹，雙目間隱隱作痛，艾希米一個衝動，一手抓住薩拉的頭髮，將她軟癱的身子一把拉起來，掄起拳頭，「你這個……」

但他的憤怒與兇狠卻在瞬間凍結住，在他看見薩拉臉上的淚的時候。她的臉頰濺上如刀刻痕的血，紫眼盈淚，臉容不再緊繃著殺氣，她回復他所看見過的薩拉，無依、恐懼、悔恨，又憤怒的女孩。艾希米的拳頭放下，鬆開抓住她頭髮的手。

薩拉順勢倒下，趴跪在他腳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懂她在啜泣著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一再迴盪於他的腦海裡。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