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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7/26 19:22:11瀏覽181|回應0|推薦1 | |
第十一章 她敲門、叫喊,低沈的碰撞與尖銳的鳴叫在長廊間迴旋,短促地嘎然而止。偌大的堡壘裡,席安找不到任何一個人,無助的悲苦滿溢胸襟,她只求能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好,不管是誰,是古利德、師傅,甚或是那個怪異的領袖特倫頓。特倫頓……或許他還在那裡,他永遠在那裡,不是嗎?思慮一轉,席安沿著曲直走廊奔跑。在這裡,她從未迷路,她總是能找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大廳仍是明亮、空曠,是粲然而非現實的存在。席安的目光快速掃過一整排鑲嵌著陽光的高大窗戶、映著盈盈透光的長桌、光可鑑人的地板,接著,黑衣老人的身影依舊安然坐在長桌底端,如沈思的雕像。她疾步走近,耐心地縮短冗長距離。老人雙手擺在桌上,四平八穩地坐著,似乎未曾留意到席安的出現,低頭凝望兩手之間那一段距離。 「領袖。」 「有什麼事嗎?孩子。」 「他們要帶他去哪裡?」她微喘著氣,喉嚨乾渴,心臟因這問題而加速跳動。 「你看到了?」老人微微抬起頭,望著她,慈愛得如同看著自己的孫子。「我很驚訝你會看到。通常來到這裡不超過三日,都會習慣的。我很驚訝。」 「你在說什麼?」 「孩子,孩子,」他輕嘆氣,唇角的皺紋扯動如螺旋,「你會明白的,他只是去了他應該去的地方。」 「但我不懂他為什麼會……之前明明還好好的呀。」她激動地喊。死人無生氣的臉孔仍在眼前繚繞不去,讓她想起坦尼珥已為生命之流所拒絕的卑微存在。 「他們不是法師,本來就難適應這裡。」 「可是,你們說這裡沒有死亡。」 「是的,這裡沒有死亡。」他撇過臉,看著另一側鑲嵌的陽光的高窗,「我們排拒了死亡……不,或許該說,是死亡排拒了我們。」 「領袖……」 「別激動,孩子,休息一下。」他說著手一揮,席安的身後出現張椅子,桌上也出現一個裝滿酒液的陶壺和兩個透明玻璃杯子。特倫頓傾身拿起酒壺,在兩個杯子裡各倒了些,「喝點酒吧,這酒不僅好喝,也很難得。」 席安搖頭,「我不能喝這酒。」 「是嗎?」他狐疑地看了看酒杯內呈琥珀色光澤的酒液,「對了,你那天吐了。之後沒再試過嗎?」 「沒有。」 「所以,是酒了?倒是難得見到這樣無法適應的人,原來酒也是一大因素……」他的話語囁嚅在嘴裡,席安聽不真切,坐下後傾身向前。 「領袖?」 「……或許是注定吧?」 「領袖,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孩子,告訴我,」他突然將臉轉向席安,為歲月刻畫的面容閃過一絲嚴厲,「告訴我,你在這裡快樂嗎?」 她考慮著,然後回答。「有時候。有時候覺得快樂。很多事情可以不用去想,只要去作就好了。既然沒有盡頭,又何必去思考盡頭在哪裡?但是有時候又覺得很悲傷,總覺得我好像丟棄了什麼,但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 「這是一個無法終止的循環。」他說,深深的悲傷在他被剛強遮蔽的臉容上湧現,又被吞噬。「你的朋友,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那是我們永遠也無法迄及的地方。」 「那是……」 「這原本就是一個法術的都市,我們以自己的力量支撐、維護著,法師的存在,才是這城市的根本,因此自然而然排拒了那些沒有法術力量的人。他們在這裡很難生存,只有短暫的夢能讓他們感到歡愉。有些人抱著這樣的夢走向他們的終點,有些人則得以離開,將這城市化為傳說與詩歌傳誦。 「但不管是哪裡,都是我們無法跟隨的地方。我們只能在這裡,你懂嗎?孩子。」 即便整座大廳沐浴於永恆無私的燦陽下,席安仍覺得寒冷。她感覺闇影如由特倫頓兩窪深邃眼瞳內滲出的深意,緩慢地攀爬著,緊抓住她的腳踝。她得咬緊牙齒,才不至於驚喊出聲。 「這是一種詛咒,是我們不接受現實,強硬要求而換來的詛咒。」特倫頓繼續說,「靈獸比我們更能接受現實,並看透終局。未來是人類的天下,我們的天下……不,不是我們的天下,是『他們』的天下。你懂嗎?你懂嗎?孩子,你曾跟靈獸交談過嗎?現在還有靈獸嗎?牠們滅絕,我們也終將滅絕。 「但是我們不肯接受,只要這個世界存在,力量也存在,不是嗎?所以,我們『交換』。」 「交換?」 他將雙眼調回席安身上,那深陷於回憶中的眼,讓席安不禁縮起身子,她感覺寒冷已悄悄爬上膝蓋,逐漸箝制下半身。 「交換。你也交換過,是吧?孩子。我見我師傅發現的,從他們開始,法師進行交換,用我們最珍貴、無形的『未來』,交換另一個沒有盡頭沒有終點的『未來』,只為求取多一點時間,再多一點。時代會改變,我們會想出辦法的。即使火槍的彈丸打入我們身體,我們仍這麼想。 「但是我們無處可去。我們無法像那些人一樣,有該去的歸宿,有終究得到休止的終點,我們只能於孤絕之地徘徊、追尋,一如這太陽,沒有降下的一日。 「所以,我創造了這個城市。」 「你、你到底是誰?」她整個人縮在椅子上,顫抖著,有一種奇異的衝動讓她想要站起來,往這張如梅乾皺褶的臉揍上一拳,然後逃離。但現實是她動也動不了,特倫頓的聲音裡夾雜著咒文。 「我是誰,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你透過那個人的記憶,看到了我。你只是還沒發現而已。」 師傅、師傅、師傅,那個孩子這樣喊著。他有一頭短短的黑髮,小小的四肢粗壯,赤裸的雙腳沾著泥巴,紅通通的臉頰洋溢興奮。他看著自己的師傅,那個他認為全世界最偉大的人,然而,為什麼師傅不多看我一眼?為什麼總是悲傷地看著遠方?師傅在找尋什麼? 「師傅……」直到蠕動的嘴角嚐到鹹味,她才發現自己哭了。 「是了。」老人兩手撐著椅子扶手,緩緩起身。這是席安第一次見特倫頓站起來,他看來不高,黑袍下的體格意外纖瘦,但在此時的席安看來,特倫頓高大而可怖。「你喚他師傅,他喚我師傅。我就知道他有一天會過來,他教出了個好孩子。但可惜,真可惜……」他彎下身,伸手輕撫席安的頭髮,「可惜你無法喝酒,否則會更完美。若有了你,這是一個終極的天堂。」 「那酒、那酒是什麼?」她想轉開臉,但除了顫抖,什麼也作不到。 「是歡愉的泉源,是穿腸毒藥。」 「你為什麼要我們喝那種東西?」 「那是個好東西,不是嗎?」他轉回身,一手輕撫酒壺圓潤的瓶身。「可以讓你快樂,同時能慢慢地、慢慢地殺死你。」 「我不懂,你說、你說這裡沒有死亡。」 「沒有盡頭,就沒有死亡。」 「那、那些人……其他人……」 「他們跟我們不同,他們已走到盡頭,自由了,而我們沒有,我們只能自己創造盡頭。」 「不是、不是、不是……」她低頭啜泣,眼淚模糊了視線焦點,而特倫頓的聲音持續幽幽地傳來。 ?u我們在這裡等待,我們不認輸,總可以想出辦法的,不是嗎?在這裡,我們拋棄了過去,我們沒有未來,只能擁有當下,抱持永恆,尋找屬於我們的盡頭。力量已經退卻,而我們擁有僅剩的力量。總可以想出辦法的,只要你也來,席安,末代的法師。」 「不要……」 「可是你總會來的,不管喝不喝這酒,你都會來到這裡。你也是交換過的,你把你的『未來』抵押在那裡,為了求得力量,你也跟我們一樣。」他說著拿起一只酒杯,緩慢接近她:「可是我可憐你,孩子,你不該承受這種痛苦,你應該可以更快樂一點。別抗拒,我看到了你所承受的,但那些過去已經不存在了,你既已來到這裡,就不存在了。」 「走開、走開……」她哭泣著,四肢劇烈顫抖,意識與禁錮她的咒語在拉鉅,特倫頓高大的陰影籠罩住她,他伸出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將嘴撬開。 「喝點吧,這樣你可以快樂一點。」 原本是香濃的酒液強硬灌進席安嘴裡,卻變得嗆鼻而辛辣,嘴裡盛滿酒液,卻仍抗拒不願吞下,特倫頓用力掐住她的喉嚨,她一個岔氣吞下,感覺酒液順著喉嚨、食道、胃部燃燒,傳來火熱疼痛。特倫頓又再灌了一些,她感覺滿溢的酒從嘴角湧出、流洩至脖子衣領,其餘再度灌滿咽喉鼻腔,她開始用力咳嗽,琥珀色酒液由嘴裡噴出。 「喝下去,席安,你可以做到!」特倫頓喊道,嚴厲與斥責的語氣敲擊她內心卑微的脆弱。 師傅,求求你,師傅,我會照作的,求求你不要放棄我……她看見在黑暗深處、深深的洞穴底端,那一張蒼白的臉,仰望著、企盼著、朝她伸出手。然而,那形影被特倫頓緊緊握在手中。特倫頓再度撬開她的嘴,酒液不斷落入喉頭深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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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