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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鐸庇亞 第十章(2)
2006/07/22 23:03:01瀏覽156|回應0|推薦1

這個大廳是席安所見過最大的空間。由於以前工作的關係,席安也到過不少城堡,艾斯切利首都格拉瓦城就比司圖加城大上一些,但不管怎麼樣都比不上眼前這個大廳。自大門入口處展開,長方形的空間簡直有如一座大型露天聚會廣場,左右兩側開著高窗,狹長透明玻璃引入溫和黃光,反射得晶瑩透亮,與一室整齊畫一的白色相輝映,刺目而迷炫。她幾乎看不清對面最深處有什麼,不管那裡擺的是人還是物品,看來都像是芝麻綠豆大的小點,融糊成一片深色,在光亮與白色的底端流動。

大廳的中央擺了一張桌子,非常長的長方形木桌。古利德領著他們往那張桌子走去,席安有種眼見東西就在眼前,卻不知怎麼搞的一直走不到的感覺,頗像咒術設下的迷魂陣勢。她雙眼盯著目標,直到那張原先感覺還不到一人臂長寬度,變為寬度如一個男人的身高,長度如三、四層樓房高聳的長桌。桌子是以暗黃色木料製成,作為桌面的木板厚實,一整片延展開來,肉眼看不到任何接縫,彷彿這狹長桌面是從一棵巨大樹木上整片削下來。桌腳厚敦敦的,整體渾圓,桌腳處做成俏皮的彎曲形狀,如動物的腳掌。古利德開始帶著他們沿著長桌邊緣走,感覺與先前試圖接近長桌時一樣,不管走得多遠、多久,長桌盡頭仍像是一個不可觸及的遙遠小點。席安想,若是叫人繞著這張桌子跑一圈,恐怕也得花上不少時間吧。然而這桌子最神奇的是,如此狹長而龐大的身軀,卻僅只靠四支桌腳支撐。

最後,他們終於接近長桌盡頭。到這時,席安才注意到,在那裡,面對著大門的桌前,坐著一個人。遠遠地,只看見他也穿著一身黑衣,低垂著頭。他幾乎沒有移動,或是沒有發現他有任何動作,只是安靜地坐著,小小的人影,在大大的桌子前,如一塊突出的裝飾物,卻一點也不突兀,是如此自然純熟地與這張桌子融合在一起,彷彿他們生來就是一對雙生,從未分開過。直到走至這個人的面前,席安才看清他的臉。他是一個老人,曾經有高額及方下顎,如今為層層皺紋和垂下的雙頰所遮蓋,銀髮稀疏,頭皮可見清楚的淺色斑紋。他靜止不動的模樣,猶如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連胸腹間都不見呼息起伏,不知為何,席安也跟著稟氣靜待著,等待著他眼珠子轉動、喘氣呼息、牽動四肢動作的時機;等待著他活過來。

「領袖。」古利德說,站在老人側邊。他平淡的語氣不知是在呼喚老人,還是在為眾人介紹這位老人的身份。

「請各位坐下。」雕像突然開口。席安不覺一驚,再看向老人,見他已抬起炯炯眼神,掃視過每個人的臉孔。她不知為何打了個寒顫。

老人話音剛落,他的周遭即憑空出現七把精緻的椅子。眾人僅遲疑了一會兒,便紛紛坐下,唯有奧帕仍一直站著,看向老人的臉。他的雙眼突出,眉目緊鎖,下顎後縮。席安從未見師傅態度如此失禮過,忍不住想過去拉拉他的衣袖,但在席安一有這樣的念頭時,奧帕已迅速入座。

「歡迎來到昂鐸庇亞,各位。」老人再度開口。但他的臉上毫無歡欣之色,語調彷彿只是陳述一個他自己不喜歡也不覺重要的事實。

「這裡真的是昂鐸庇亞?」有個士兵開口問道。

「你說呢?」老人看了年輕士兵一眼,嘴角抽動,似在微笑,又像只是下垂臉頰擺動的痕跡。

「我的領主大人,他病了,病得很嚴重,你們可以幫忙治好他嗎?」忠心護主的斯洛瓦,第一個想到的仍是坦尼珥。

「這裡沒有病痛、死亡,只要他在這裡,就不會有事。」

為什麼不會有事?因為法術力量的幫助嗎?席安腦海裡有一堆問題,卻又突然覺得這問題眼下並不重要,轉眼間就忘了,只是定定看著老人。

見無人說話,老人又開口。「我是領袖,平時都會在這大廳裡,你們若有問題,就去問你們的帶路人,或也可以來問我。來到昂鐸庇亞的規矩是,得先住在這雲上宮裡一段時間。並不是必須永遠住在這裡,除非接下了帶路人或領袖的職務。我們只是希望新來者可以先熟悉環境,讓每個人找到自己的職責,然後,你們就可以離開,在其他地方尋找住所與工作地點。

「目前昂鐸庇亞的人數不多,每個人各有其職,互相幫助,也互不干涉,我們沒有悲傷痛苦,也不會有爭執吵鬧,只要你們習慣了,很快就可以融入這裡的生活步調。

「提醒你們一句,初來昂鐸庇亞,務必請一切聽帶路人的指示。」

「你們一向來者不拒嗎?」聽到熟悉但有些變調的話音,讓席安意識到自己是第一次將心中所想脫口問出。

老人將目光轉向她,淡灰色眼瞳迸發幾許智性金光。「能夠找到這裡來,已是不容易之事,我們又何必拒絕?」

這句話似乎隱含某種認同,席安見年輕士兵的臉上流露出欣喜之色,似乎是對自己艱辛翻越重重險阻、從未放棄的堅持感到自豪。但席安心裡仍隱隱覺得不安,不過究竟是對什麼感到不安,她也說不上來。席安習慣性地向奧帕求援,但奧帕穩穩坐在椅子上,面朝那老人,目不轉睛地看著,無禮的注視姿態依舊未變。

「你們走了這麼遠的路,應該累了,帶路人會領你們到暫時的住所,好好休息。」

席安也覺得確實累了。自從他們出了不斷下雨的森林,走上那條白色圓石大道,由於不見日出日落,已不知走了幾天幾夜。這麼一想,那累積的疲累感突然由刻意壓抑在體內的深處湧出,四肢沈重、背脊彎曲,她只想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自己拋向一張柔軟大床。

眾人正要起身時,奧帕突然開口。「我是……馬那諾的奧帕,請問您是……」

老人的目光凌厲掃向奧帕,嘴角線條嚴厲一抿。席安發誓,她看見師傅的雙肩抖地一跳,猶如內心深處被什麼固有的恐懼緊抽一鞭,她不禁睜大眼,看著奧帕少有的姿態與神情。

奧帕未迴避老人的目光,但可以感覺身子在微微發顫,額前一縷冷汗落下。這讓他想起久遠久遠以前的事,他從未想過自己還會記得的事情。「我想,既然來到這裡,禮貌上必得介紹一下我們的姓名與出身,和尋找昂鐸庇亞的目的。」奧帕說,期望別人聽不出他喉嚨深處的顫抖。

「在這裡,名字與出身沒有意義。至於目的,還不都是一樣?」老人說。

「但是,那個帶路人說他叫做古利德……」一個士兵怯生生地說,卻未望向老人儼然的面容。

老人的目光緩和了些,看向其他人,「你們初來乍到,還有些不習慣,所以帶路人會告訴你們他的名字。你們可以稱我特倫頓。等過一段時間,你們就會知道了。」

席安又看見奧帕的肩膀抖了下,她好奇地注視他肩膀起伏的曲線,可以猜想黑衣底下的肌肉是如何緊繃、拉扯。接著奧帕霍然起身,對特倫頓頷首。「非常感謝……您的收留。」

「這是你自己的努力。」

他們視線交纏,互相在對方的目光中搜尋著什麼。奧帕覺得自己無所遁形,而他卻未在老人眼中找尋到任何蛛絲馬跡。他感覺自己雙膝的顫抖更厲害,不由得退了一步。此時,古利德的聲音彷如打破老人注視的魔咒。

「請各位隨我過來。」

眾人默默轉身跟隨古利德的的腳步,他們這一次橫向穿越大廳,走向左側。路途仍看來遙遠,一扇扇高窗往他們的頭頂傾倒夕陽,席安看見自己小小的影子映在龐大寬闊的窗影中,身形拉長扭曲。她放緩腳步,走在奧帕身邊,他已恢復舊時模樣,自信地挺直背脊,以強硬壓抑住任何思慮想法。席安腦海中問題不斷,那個自稱特倫頓的老人是誰?自稱古利德的帶路人又是誰?為什麼在這裡名字與出身不重要?法術在這裡為何能保存的?昂鐸庇亞如何能讓人擺脫死亡與悲傷?這些疑問,特倫頓沒有解釋,席安也沒有問出口,更令她感到驚奇的是,連奧帕也沒有問。

他們靜靜地走著,除了腳步聲,空氣中凝聚著包覆而壓抑的氣息,她想跟奧帕說話,卻又怕壞了這氣氛。好不容易,他們走到了大廳左側邊緣,古利德走向一扇尺寸正常的門前,他同樣未停下腳步,門即自動彈開。門後是一條跟剛才的寬闊長廊相較之下頗狹小的通道,也是通體白色,由四方而來緊窄的脅迫感,猶如走入一條狹長永不終止的道路。但那無止盡的寬闊一消失,席安反倒安心下來,正想轉頭和奧帕說話,卻聽古利德開口。

「雲上宮很大,房間多,路線也很複雜,但我保證,只要帶你們走過一遍,就不會迷路了。」

不會迷路嗎?席安先前也覺得這宮殿這麼大,路線一定是錯綜複雜,很容易迷路的,但幸好她從來就不輕易迷路……正這樣想著,奧帕跨過她身邊,先一步進入門後通道。席安張口想叫喚師傅,腦裡卻頓時一片空白,原本鮮活地在嘴裡跳動的字句突然融化、消逝,落入她的胃裡,那些問題的遺跡如沙灘上的足印,海潮一來一往,平復消失。

在門關上前,她回頭,看見大廳中央的桌子前,依然坐著一個黑衣人,如雕像般,只是這廣大廳堂內不起眼的裝飾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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