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裡能抓到的東西全都塞進袋子裡，香壇、藥草、獸骨、未琢磨的水晶、漏斗、天秤、切刀、研磨缽、書本、羊皮紙、羽毛筆和墨水瓶，塞得破舊的黑色皮袋鼓漲得滿滿，他仍無視於張開大嘴抗議的袋口，繼續塞入更多東西，掉出來也不顧，拚命塞、拚命擠壓。

迪普尼滿身大汗，兩手抓住袋口，但收攏不起來。他試了幾次，忍不住咒罵出聲，低喃言詞在滿是香料味與灰塵的空間中迴盪，空虛，無人回應。他回身看了看壁爐內的柴火，夜風由未關的高窗溜入，火光搖曳一陣，又突地撲滅，室內頓時一暗。他看著漸熄火光，燒黑柴木皸裂的表面仍透著餘火，空盪冷清的房間中，他幾乎看不見自己。迪普尼不禁劇烈顫抖起來。

「師傅，為什麼你……師傅……」

他回身抓住皮袋，再度試圖用力收緊袋口，但一堆物品匡噹匡噹地掉落。迪普尼發出挫敗的呻吟，將袋子整個丟到地上，頹喪地在旁邊一把小椅上坐下，臉埋在兩手裡。

「我一直在等，等你們回來，為什麼……」

他等了多久？迪普尼已經忘記了。沒有師傅的日子他數不出來，每天麻木度日，所有人也當他不存在。奧帕既已不在，他不成材的徒弟算什麼？迪普尼把自己整天關在這個房間裡，他與師傅、席安共有的工作間，模仿往昔的工作，每天泡一杯不知給誰喝的玄子茶；試著用獸骨占卜，對著空無說明模糊不清的未來；研磨藥草、製作藥丸；夜裡，模仿著奧帕和席安，將自己投入無明夜色，追逐獸類的眼睛，但是除了黑，他什麼也看不到。

?他們走了，而他被困在這裡。迪普尼向來知道，他沒有成為法師的足夠資質，但他如此欣羨奧帕和席安能化為夜梟的眼睛，看見遠方。所以他假裝自己看得到。那就像是一個小把戲，就像小時候他和兄弟們的遊玩打賭。他能把東西變不見，把不見的東西找出來，但僅止於此；可是他明白，只要你熟知遊戲規則，只要你夠敏銳、觀察入微，你也可以假裝。但他想奧帕一直都知道，就連席安也知道。

若他真能成為法師，那又有什麼用？這裡已經不需要他了，他們不需要法師，沒人相信法師。他雙肩抖動，閉緊的唇壓抑挫敗的咒罵。爐火已滅，水涼夜色凍結他的身形。

雖然資質不夠，但迪普尼也知道，這一夜過後，他的希望已破滅，不管是奧帕還是席安，他們都不會回來了。他抱擁著過去記憶殘骸，在這裡的等候，又算什麼？這裡已經不需要他了，他必須離開，但又能去哪裡？迪普尼突然大喝一聲，讓迴響的呼喊振奮自己，他起身吐氣，拾起被丟在腳邊的皮袋。裡頭的東西已大部分掉出來，他沒管袋子裡還裝著什麼，收緊袋口，繩子束起，豁然站起身，將皮袋丟在肩上。一抬首，卻見面前出現一個人影。

人影立在刷上一層黯黑的房間中央，彷彿早就在那裡，靜靜等待著。迪普尼愣住，好一陣子才能辨識那形影。他看見一頭暗紅長髮，飄逸黑袍，臉部浸在黑暗中，雙眼映著暗綠昏光。

「席安，你回來了嗎？」驚愕轉為喜悅，迪普尼踏前一步，「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她搖頭，退後一步。

「席安？」

席安再退，緩慢地，一步一步，直退到門口，她的身形已半化入深幽的黑色，如一張薄薄浮在畫紙上的剪影。

「你還是要走嗎？留我一人……」絕望、憤怒佔滿心胸，迪普尼忍不住大叫：「為什麼你們都要走？為什麼要放棄？我們是法師，是法師呀！你忘了自己的使命嗎？為了偉大的力量，為了馬那諾，為了……」

他突地梗塞住，因為發現這房間內哪裡有別人，除了自己。他顫抖著，孤單的手抓住另一隻孤單的手。「你們都走了。我得走，我也要走……」

迪普尼彎身，想拾起掉落的皮袋，然而身子一彎下，雙腳也跟著一沈，他用力坐倒在地上，兩手緊緊交握，無法分開。「我要走，我得要走才行，我要走……」

他俯下臉，緊握的手支住額頭，開始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