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6/07/23 19:11:13瀏覽240|回應0|推薦1 | |
蒙招來布拉許,也沒問賓客是否已經吃飽、休憩夠了,就急急將桑達特送出廳堂。見桑達特離開,艾希米自然也跟著;除了早酒足飯飽一頓,他一點也不想跟那一群怪異男女共處一室。布拉許帶著兩人走入不見天光的長廊,沿著曲直角度前進,艾希米判斷他們現在正繞過方才在外頭看見的五角形塔樓,直往後邊深入。 「族長大人及眷屬的住所在後頭。」彷彿知道艾希米的疑問,銀髮老人沈緩說道。 「發生事情的房間,整理過了嗎?」桑達特問。 「是的,已經全部清理完畢。」 他們來到迴廊底端,開始往上走。螺旋梯的石紋與黑暗相融交錯,黯淡光影投射望不見的盡頭。噠,噠,噠,腳步聲規律而清晰,遮掩的昏暗蓋住艾希米的視線;他躲藏著,在階梯陰暗的腳落,聽著敵人的腳步聲在遠方輕揚,接近,又遠離。 上到其中一層,布拉許轉彎,再深入一條窄長廊,陰森幽暗,不知從何處而來迴繞的風發出氣音呼嘯,如喃喃訴說苦痛的幽魂。無明的風。死人的眼睛。艾希米視線浮動,彷如看見黑暗深處的光影繞旋糾纏,映出一張張沈靜卻不解的死亡面目。那些訝然面臨的死。艾希米突地感覺腰間一陣熱度傳來,他回神,按住腹部,原來是那把短刀。別動。別動。他握住刀柄,心中輕念,別動。詭異的地方,他想,搞不好真被那群人說對了,族長女兒殺人的方法,真是用法術。 「這一帶都沒有人嗎?」桑達特問,低沈冷靜嗓音壓過風聲。 「斐蘭夫人和兩個女兒以前住在這裡,當然還有一些僕役也在附近就近照顧。但自從事情發生後,大家都撤走了。」 「速度還真快……」 敞開的空房門流洩出冷風,艾希米瞥見飄盪簾幕的窗外,夜色已落降,稀星映襯偏斜升起的藍月。好像太偏了些,他只看見邊角一輪模糊光影,但上西月看來像是落在地平線上,藍光由大地往空中照射。莫非,今晚是…… 「到了,就是這裡。」布拉許在一扇門前停下,眼珠子轉動,接著伸手拉開門。 那房間內空蕩蕩的,家具擺設都被搬光了,映入眼中的是灰石地板、塗白泥的牆,兩扇對著入口的窗,左側有扇通往另一房間的門。 「什麼都沒了。」桑達特踏入房間,喃喃說。 「因為家具、地毯上頭全都是……」布拉許肩膀微微一顫,低頭歉然似地說。 桑達特走至房間中央,停步。「受害者的屍體呢?」 「已經下葬了。」 「嗯。」老巫師點頭,精明燦亮的眼環繞四周,仔細綿密地掃過室內每一處,以清水肥皂仍清洗不了的、夾在石板縫隙內的血跡,每一塊岩石、窗櫺吸附的恐懼與殘暴、憤怒,隱隱飄盪在空氣中、氣味稀薄的力量。他呼息、吐氣,每一口納入一點點記憶的殘片、力量的飄移,在他體內釋放、重組;桑達特感應到怨怒。為什麼而怨怒? 他半瞇眸,鮮紅流光閃過,肉片、腸子、血、爪子、壓抑的憤恨、瘋狂的沈淪……他看見艾希米背靠門框站著,腹部湧出一汪紅色。桑達特「碰」地一聲將巫杖底端重重在地上一擊,影像如霧飄散,只餘背後窗外落下的黯沈藍光。 「『錫塔』大人,您要與其他人談話嗎?」布拉許問。 「不,我想不用了。」他以衣袖揩去額上薄薄汗水,「我想直接去見薩拉小姐的母親。」 「請跟我來。」又是深深一鞠躬。 布拉許先小心翼翼關上門,再領著兩人繼續前進。他們離了因事件而使眾人撤離的荒涼走道,沿著螺旋梯往下走,直來到最底部,接著走過一條迴廊,布拉許直接推開一扇門出去。夜色與涼風隨著藍霧撲面而來,那是一個四面皆由建築圍攏的庭院,植物雜亂生長,一叢大一叢小,高低錯落,宛如無節制的野林,在黑夜中輕微擺盪。他們穿過庭院,進入另一棟樓。這一棟樓顯得窄小許多,充斥陰冷、濕涼氣味,牆上掛著的燈火又小又暗,如阻擋不了濕氣,即將撲熄。布拉許帶著他們走下一道階梯,那裡完全沒有照明,僅靠布拉許手上一盞燈油指路。黑暗中,宅邸的管理者彷如熟識地形,邁開迅捷腳步,艾希米眼光追逐布拉許手中的亮光,劃過黑暗斑痕如無跡的飄移,在他已習慣黯黑的眼底落下的蠕動亮影。 這裡簡直就像地牢,艾希米想。他可是見識過不少地牢,比這可怕的多了,但不知為何,這裡的黑暗如深深的爪子,搭在他肩上,輕輕搔刮著,在耳旁輕吹戰慄呼息。 布拉許在一扇小門前停下,輕輕吐氣,光影落在他臉的上半部,看不清嘴唇的蠕動。「夫人就在這裡。」 桑達特皺眉。「能開門嗎?」 「請原諒我們的顧慮,『錫塔』大人,如果讓夫人跑出來……我擔心族長大人會怪罪。」他低頭,整張臉浸入夜裡。 「但她能這樣跟我說話嗎?」 「或許可以。其實我們這樣說話她都聽得到,只是看她願不願意回答。」 門內靜寂無聲,連移動的腳步,甚至是屬於生物的呼息都沒有,讓人疑惑他們所說的那個瘋女人是否死在裡頭了,或是裡頭根本沒人,這個管家老頭是要把他們騙入地牢?正當艾希米在胡思亂想之際,布拉許稍微靠近門邊,嘴對著門縫開口。「黎紗夫人,有位『錫塔』大人要見您。」 仍悄無聲息。布拉許沒放棄,繼續說,「夫人,是為了薩拉小姐的事情。請您說句話,好嗎?」 一片死寂。門後若有人,也是裝作聽不到,彷如下定決心的隔絕。桑達特踏前一步,「夫人,我想請問您對令嬡召喚的靈,有什麼看法?」 艾希米聽見微弱地「轟」的一聲,彷彿有陣急風快速略過;但只是一下下,他不確定那是否只是自己的耳鳴。沒人再說話,三人死死盯著那扇金屬鏽斑縱橫的鐵門;鐵門如裡頭的人,始終緊閉雙唇。沈滯氣氛流淌,艾希米感到不安與不耐,腹部短刀的柄又開始發燙了;他伸手按著腹部,沒注意到桑達特投來輕輕一瞥。 「『錫塔』大人,我想還是……」布拉許正開口,門內卻傳來聲音。 「『錫塔』大人,您聽過托諾雷斯神嗎?」那聲音說。女人的聲音,年輕、帶著甜美音質,但短短一個質問中,帶著滄桑餘韻。 「我知道。」不顧布拉許驚嚇的臉色,桑達特鎮定回應。 「那麼您知道,托諾雷斯神並未放棄人類,祂總是在看著人類、看著我們,從高高在上的漢沙峰。」那聲音平靜敘述,卻帶著一種執迷,「祂從未放棄人類,總有一天,會再從漢沙峰上祂的寶座走下來,給予虔誠信仰的人類最後的拯救。」 「神話只有斷簡殘篇,要怎麼解釋,都有可能。」桑達特說。 托諾雷斯神?艾希米想起這是蒙達格蘭音常見的傳統信仰神話,或許西瓦德也是,反正這整塊大陸上的人都算是系出同源。創世神托諾雷斯,創造大地、海洋、星月山丘,托輪藍紅兩月於星空,創造萬種生命與人類;祂寵愛他所創造的生命,卻為人類的背叛所傷,最後回到聖山漢沙峰,立勢永不回到人間。 現在應該已經不流行這一套了吧?沒人再提托諾雷斯神,他們現在比較喜歡那個據說能讓生命輪迴再現的庇沙摩天…… 女人的聲音再度悠悠傳來。「但祂會回來,我聽見祂的聲音,祂說祂會回來。虔誠信仰的人有福了,汝等將得救,將提升至吾身邊。那些墮落、不誠的人呀,將在洪水中翻滾哀嚎,箭雨穿刺他們脆弱的身體,血腥的號角響起,他們將墜入萬劫深淵,野獸橫行,撕裂血肉與內臟,而汝等,虔誠信仰的汝等,將脫離血海,提升至吾身邊,汝等之福至將永存。」 這什麼跟什麼?那女人的聲音雖平淡溫柔,但音質內透著偏執的瘋狂;艾希米總算知道他們為什麼說她是個瘋女人。 「夫人,您是從那裡知道諾式門徒的教律?」桑達特問。 「……汝等將得救,我們將得救。『錫塔』大人,您跟我一樣有力量,怎麼會聽不到,看不到?」 「是夫人要令嬡召喚靈的嗎?」 「薩拉和我一樣,我們都知道,苦難,苦難只有現在,是今生的試煉,是為了得救而準備。我們都在等待,等待那一天的降臨。」 「夫人,令嬡召喚靈的方式是錯誤的,您知道嗎?她從沒受過巫師正式的訓練,只用自己天生的力量去召喚,會惹來麻煩。她現在已經惹禍上身了,夫人。」 「得救!」門後突然傳來一聲尖叫,伴隨重重拍擊鐵門上的噪音,艾希米直覺地稍退一步,錯覺眼前的門即將打開,會有一個披頭散髮的瘋女人,張牙舞爪衝出來。 「得救!」她又喊道,「汝等將得救,我們終將得救!而那些墮落、不誠的人,你們……你們,全都將在血海裡痛苦翻滾,死去活來,將死而未死,永遠、永世受折磨,試煉永遠不會結束,你們的試煉,神的野獸會懲罰你們!」 「夫人,請告訴我您的方法是從哪裡學來的?」桑達特毫不理會,與門裡頭的女人做著毫無交集的對話。 「愚人!苦難只是暫時的,終會解脫!我們都知道,我們都知道,野獸的利爪會剖開說謊者的喉嚨,撕裂佔便宜者的胸膛,啃噬殘暴者的血骨。托諾雷斯神不會救你們,我們將至祂身邊,至高的聖山,永生!」 桑達特退後,火光下的臉黯沈,他轉頭對上布拉許哆哆嗦嗦的眼唇。「薩拉小姐常進來嗎?」 「夫人不讓別人近身,除了薩拉小姐以外,所以送食物、飲水、清掃,全都是薩拉小姐做的。」 「她還給夫人帶來什麼?」 「大多是食物跟日常用品,或許還有些書吧……」布拉許低頭。艾希米看見他粉色禿額上冒著晶粒汗水。 桑達特低頭看著地板,鐵門的交界,無須燈光,他的眼慣性追逐法術蹤跡,一道隱然陳舊的五芒星微光浮現。閉鎖。是誰做的?那樣拙劣、初級,又渾然天成的法術。 桑達特扭頭轉身,門裡的女人又發出呼喊。「死亡!救贖!那就是永生!撕裂他們,撕裂那些罪惡的人。野獸會來敲門,注意,牠們會來敲門!」 |
|
(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