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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鐸庇亞 第八章(6)
2006/07/14 18:58:46瀏覽120|回應0|推薦1

「什麼東西?」

席安靠近蜷曲如螺旋的尾巴,就著陽光瞇眼細看,亦伸出手觸摸粗糙的石雕表面。在背面較陰暗的地帶,她的手指感覺到奇異的紋路,如圖畫,亦是文字,殘留著久遠的微弱力量,透過指尖傳達到她的身體。

「是符文。」

「寫些什麼?」

席安半瞇眸,以觸覺去感受,卻彷彿在腦海中看清盤旋在猴子尾巴上的符文,一個個跳至眼前,在空中重整。「穿越猴神之目,從至高點觀望,西方所在,終點不遠處。」

席安唸完,又再念了一遍。「這是什麼意思?」

她看向奧帕,如往常地尋求師傅的協助。對奧帕的仰賴在這一段日子似乎又重現,抹消前一陣子擺脫他影響的努力。席安內心深知若像這樣一直往奧帕靠攏,對她有害無利,但那種不用自己思考,只要遵照指示去做,在奧帕的影響下去做,又是如此令人感到放鬆與安心。這或許是奧帕根植在她心中的執念,她雖亟欲遠離,但力量在奧帕周身所煥發出的光,又讓她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猴神之目……」奧帕走向雕像正面,看著猴子的眼睛,那與周遭岩石完全不同的顏色。他彎下身,與黑石相望,席安專注看著奧帕的臉,他滿是皺紋的左眼角突然跳動。她知道奧帕是發現什麼了,也知道那可能會是什麼,但她稟息不動。

奧帕從黑色衣袍裡掏出一把小匕首,接著開始挖石猴的眼睛。

「這樣沒問題嗎?」席安擔心地往宗祠外看了看,就怕有人路過發現他們褻瀆的舉動。

奧帕沒有回答,也沒停下動作。他先挖了右眼,發現那只是在眼瞳上塗了一種黑亮的顏料,黑色塊削剝落如粉塵,他便開始挖左眼。刀尖先是沿著邊緣刺探,突然落入緊窄的縫隙中,他手腕一挑,黑色的珠子從石猴眼中跳出,滾落在地上。

奧帕拾起約自己拇指大小的黑珠子,看不出來是什麼材質,墨色深重,但仔細瞧,卻又通體透明,彷彿可以看穿。他的手指感受到某種力量的線流,凝結在黑色珠子裡,如旋風衝撞。就是這個!奧帕將黑色珠子緊握在手掌心,微微顫抖著。「從至高點觀望……」他喃喃說道,衝出宗祠。

席安跟著奧帕衝出去,但回頭一看猴子石雕,少掉的一只眼睛凹陷空洞,看來甚是詭異。她彎身在地上撿了顆大小差不多的黑色小石子,塞進洞裡,這才提起裙子追上奧帕。奧帕敏捷地沿著梯田間小路奔跑,腳步輕快得不像一個老人,席安見他不斷往上攀,目標似乎是位於最高處的塔樓。那座塔樓位於山谷東面,立在一塊圍繞山峰腹部突出的平地,遙遙望去,立刻可以辨認出這是整個山谷的最高點。雖然看似鄰近,但他們也跑了一段距離才到達。

奧帕直接推開鬆散老舊的木門就進入,席安隨後跟進,撲鼻而來一股乾燥穀物的氣味,她看見塔樓的底部堆著滿滿的麥桿和尚未脫殼處理的麥子,一地金黃如夕陽的海洋。奧帕找到幾乎被埋沒在麥桿堆後的階梯,不顯疲態地向上奔跑,他們沿著攀附於塔樓八角形圍牆邊緣的階梯行走,山谷俐落的風由十字形窗口送入,席安由西側窗口望出去,見豔陽已西傾,夾於兩座尖銳山峰之間,煥發刺目紅色光亮,直直穿越十字形窗口,落在對面牆上,是傾斜的昏黃影子。

他們爬上最高層,那裡僅有一扇面對西方的窗口,兩人站在窗前的平台上往外看。這座塔樓果真是山谷內至高處,從最高的窗口看出去,可略微窺見山谷外的景色。他們看見連綿高峰之外,仍起伏著一片崎嶇高原,如鋸齒般猙獰突出,深淺黑綠往遠方蔓延,在夕陽映照下,透著晶瑩薄亮的粉嫩色澤。

「然後呢?」席安問。呼嘯風聲似乎吹散她的話語,奧帕沒有反應。

「西方所在,終點不遠處。」奧帕唸著,舉起黑色珠子,夾在拇指與食指間,凝神細看,黑色珠子映著夕陽紅光,似乎可見什麼東西在裡頭竄動。他看著對面的夕陽,試探性地伸出手,微微高舉。沒有任何反應,他也感受不到力量的脈動。「難道是我想錯了嗎?」

席安望著師傅思索的側面,總覺得就差臨門一腳,但還有什麼沒做?這裡真的是至高點嗎?她正一一回想著猴子石雕尾部的符文暗示,忽然眼角一瞥光亮,短暫迸逝,席安隨即轉頭探索光亮的來處。若她沒有看錯,那是來自塔樓的內部。席安抬頭觀望塔樓狹窄的八角形頂端;塔樓的圍牆是逐漸向上收攏,最後成為一個較小的八角形,其上覆以傾斜的木製屋頂,她觀察著樑木散開的骨架,卻沒再看到有任何光亮。難道那是自己的錯覺嗎?正狐疑著,席安感受到背後夕陽逐漸沈沒,映落在對面牆上的金紅光線逐漸上移,原本以為是觀察不到的移動,卻於一眨眼間改變了位置與姿態,她看見自己與奧帕的身影落在扭曲的十字形裡頭,隨著光影的向上移動,他們的身姿也蠕動變化,不再像人形,被風揚起的衣袍是撕裂拉扯的闇影。忽然一抹光亮又閃入眼瞳。

席安視線往上,看見十字光亮的尖端正好映在塔樓頂端石牆與木屋簷的交界處,她忽然靈光一現,隨即轉身。「師傅,那個珠子!」

「怎麼?」奧帕不明就裡地看著她。

「我知道了,是時間,現在把珠子舉起來,對著西方。」

奧帕僅只遲疑了下,就照著席安所說的話,兩隻手指捏著黑色珠子,對著西方舉起手。剛開始時跟之前一樣,沒什麼改變,奧帕正想開口問席安推斷的根據時,突然一道銳利白光從背後直射而來,他幾乎反射性地要回身反制攻擊,但眼角瞄到這光並非針對他。奧帕一手維持著高舉珠子的姿勢,回頭看,不禁倒抽一口氣。

夕陽的光線落入塔樓內,竟反射出一道道炫目白光,彼此連結、衝撞,交錯著一個又一個八角形,如晶瑩的蛛網。那一片盈白的光淹沒他的眼睛,模糊看見光線不斷交叉穿越,在塔樓的頂部織就一片銀色地毯,最後,於中心點,斜斜落下一道細緻光束,緩慢而聖潔,如一條迎接的道路。奧帕看著那光束連結到自己手中的珠子。剎時他感覺到手中珠子的顫動,如聚積蟄伏於其中的力量急著要衝出,那珠子跳動得厲害,又突然變得沈重,他幾乎要拿不住,但奧帕仍緊捏著珠子,另一手撐著右手手臂,抵抗著由珠子散發而來的撼動。

「師傅!」

席安突然喊叫一聲。他感覺一股深沈力道衝撞在自己毫無防備的身體上,頭暈目眩間,卻見手中珠子迸散出燦燦光亮,往四面八方投射,在空氣中映出色彩雜錯的影子。他恍然覺得自己是在另一個地方,不是在暗紅色塔樓的最高處,面對西沈夕陽,而是在一處漫天覆蓋的綠色叢林。他可以聽見席安呼吸的聲音,卻看不見她。他能清楚看見樹林每一片葉子的顫動,但耳邊聽見的,卻是塔樓頂端呼號的風聲。眼前景象突地一陣模糊,轉瞬間片片崩解,奧帕覺得像是有人從背後推他一把,他整個人顫抖了下,再睜眼又發現自己站在另一個地方,而這裡不只他一人,有很多很多人圍繞在他四周。全都是一些穿黑衣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這些人像是沒看到他,一個個穿越過他的身邊,往一個特定的方向走去,他們面無表情,神色凝重,兩眼空茫,雙腿雙手無力地晃動,如頹喪無意識的重病者。四周為灰茫茫的凝重霧氣所掩蓋,他只看清他們走在一條灰石道路上,遠方地平線交界處,黯淡光芒照亮仿若盡頭的灰幕;黑衣人朝著那光走去。再下一瞬,眼前畫面又轉變了,一抹溫和的光在他眼前展開,他看見,在凹陷的山谷裡,有一座白色的城市,閃耀輝映著黃色光亮。城牆白亮而厚實,建築物尖細頂端的陰影高低交錯地落在寬闊起伏的白色道路上。他看見在城市的最高處,矗立著一座白色建築物,如三座並連的尖塔,高聳、巨大、威嚴。由地面向上輻射的光落於巨塔之後,圍繞著美麗而肅穆的建築,那光彷彿由它所出,是日落的休憩處,是世界的中心點。

奧帕近乎著迷地望著那座城市的核心,突然原本溫和的光突然擴展,散亂光源凝聚成刺目的一點,朝他的眼睛直射而來,奧帕下意識地閉眼側頭,接著再睜開眼,他仍是站在塔樓的頂端,夕陽已半落入山峰,他手中的黑色珠子接收反射光源,凝為一束亮眼的黃色光芒,如被什麼拉扯般,朝外飛射而去,焦聚在西南方一處山顛。

「是西南方嗎?」

夕陽在轉瞬間跌入山峰後,暗夜的影子鋪陳大地,隨著厚重灰色雲層遮掩他們的視線。黑色珠子發出的光芒已然消失,但奧帕仍盯著西南方位看。那背後的光,如他所看見的,出發前的占卜影像、黑色珠子裡記憶的指引,那裡有一座白色城市的存在,永世為金光照耀的白色城市。

「師傅?」席安怯生生地問。當那些影像褪去後,她望見奧帕迸發執著火焰的雙眼,不禁悄悄退後,背靠著十字窗口的邊緣。

「我們明天早上出發。」奧帕說,將黑色珠子緊握在手心,轉身離開。黑色衣袍為風揚起,如一抹黑沉落於深水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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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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