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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7/13 19:17:21瀏覽147|回應0|推薦1 | |
第四章 艾希米抱著一堆乾燥的紗朧草回到旅店二樓的房間時,看見桑達特已將窄小房間內的家具清開,床、五斗櫃、矮椅、梳妝鏡台都推到牆角,面對門口的那扇窗緊閉,附上黑色厚布,使得室內陰暗、悶滯。他將乾燥僵硬的淡綠色草葉擺在地板上,湊上前看桑達特在房間中央唯一一張小桌上作什麼。 因桌腳不齊而晃動的木桌面已經刻劃上五芒星線條,艾希米沒親眼看到,不知桑達特是如何刻上的,只見刻痕深入桌面,邊緣染著燃燒般黑黃色澤,他聞到一股木頭燒焦味。 「東西都拿來了?」桑達特沒有看他,微濕白髮貼著臉頰。 「七辛粉、羊腿骨、紗朧草跟水。」艾希米指著排列在地板上的東西說。 桑達特一一確認皆是他指定的材料,接著說:「拿上來吧。」 在桑達特的指示下,艾希米先在桌上鋪一層七辛粉;常拿來當作食物調味料的粉末呈紅棕色,細細粉末顆粒湧起深紅煙雲,散發輕微辣味。接著,將數根羊腿骨交疊堆起,圍繞著五芒星陣圖週圍一圈,宛如疊架營火的木材。然後他們將紗朧草拆開,折短、撕成一列一列,鋪排在羊腿骨外圍,小心翼翼堆成一座小山丘。最後,桑達特從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擺在五芒星的中央。艾希米好奇湊上前一看,發現是一個小小的、生鏽的古銅色徽章,很眼熟。 「這個不是那些死人身上的東西?」 「對。」 「你什麼時候拿的?」 桑達特瞥了他一眼,只說,「退開。」 老人的排拒令艾希米惱怒,想張口抗辯,卻見老人布滿黃斑皺紋的側臉嚴肅收緊,繃在顴骨上,皮膚蒼白稀薄,彷彿可以看透底下血液的流動。他退到房間角落,交叉雙臂靠在櫃子上。老人面對著桌上微顫疊起的藝術品,兩手張開,雙掌向內包圍,小聲念起咒詞。 桌面開始冒煙。不知道煙霧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只見外圍一壟紗朧草有好幾處飄出裊裊白煙,五芒星的中心似乎也是。不多時,密閉室內佈滿沈悶燃燒氣息,艾希米看著房門口,他想等下旅店主人定會以為是失火而提著桶水沖上來;不過,或許是桑達特已事先告知過,門外並沒有動靜。房內很快即鋪上薄薄一層白濃顆粒,桑達特寬鬆綠袖在煙霧中揮舞,牽引氣流,如深水漂動。他聞到獸骨燃燒的氣味,又腥又臭,幸而讓七辛粉的辣味緩和了些。 煙霧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刺激艾希米的眼膜,他感覺眼角一酸,視線朦朧。突然間,他看見桌上五芒星的中心處冒出一小簇火花。不,不是火花。他眨去淚眼一看,那是一道模糊光影,蠕動著、攀爬著、掙扎著,有一度他以為那是一隻手,攀附著白煙縫隙扭動脫出,但那光影接著不斷拉長、拉高,漸漸地變成一個半身高的人形,但影像仍模糊,可看見光影後透著一團翻攪的渾沌,正分辨著何處是頭是手是胸。 一張臉浮現於光影後,彷似自淡黃輕紗後飄來,緩緩突起,光的昏黃粒子型塑眉眼、額頭、鼻梁、顴骨、下顎與唇,聚攏內部漂泊不定的遊靈。他晃動了幾下,面貌、身形漸漸清晰,看來像個披著薄亮銀灰外衣的神祇,但他面容愁苦,下垂的深目與其說是痛,不如說是無趣;前髮批散,鬍渣突出於清瘦泛黑的臉頰。艾希米猛然驚覺桑達特召喚的不是什麼神祇,而是個死於非命的鬼魂。 形貌已經浮出,但仍顯得不穩定,那人的稀薄身形在煙霧中搖擺,無表情的臉時而扭曲,又拉長。桑達特開口:「威拉斯。」 又是這個字眼。艾希米正納悶那代表什麼意思,卻見鬼魂蠕動著唇,黯沈、低靡的聲音彷似由四面八方飄來。「是的。」 「威拉斯,你在這裡,我要你回憶。」 「是的。」他再度說,卻像是完全沒聽懂桑達特的問題,只是慣性地答應著。 「威拉斯,你是領隊的巫師。」 「是的。」 「龍是你召喚的嗎?」 鬼魂沒有立即回答,無趣的神情一如往常,不知是否正在挖空心思回憶生前。「是的。」他終於說。 「牠叫什麼名字?」桑達特輕聲問,身子傾前,與那雙空洞的眼專注對望。 鬼魂泛著淡淡灰光的形影飄動了下,臉形縮緊、扭動,如緊絞的布巾,接著又擴散開,兩眼間變得太寬,嘴唇擴展拉薄,呈現一張扁平畸形的臉。艾希米想這隻鬼大概回答不出來,但桑達特仍耐心地等待著,又再問一次,「你召喚的那隻龍,叫什麼名字?」 「牠來自西方。」鬼魂說:「歸去西方的龍。人類的大陸上已經沒有龍,我從西方將牠召喚來。」他停頓一段時間,接著開始念起如低吟風聲的咒歌。音調低微,拖了很長的單音後,又是不具高低起伏的聲韻。對艾希米來說,這雖然比桑達特常唱的歌謠好聽些,但他實在沒耐性聽他這樣繼續唱下去,他起身拉拉桑達特寬鬆的袖子。 「老頭,我要出去。」 「別吵。」老人目光仍緊盯鬼魂開合的唇,低聲喝叱。 「無聊死了,他要唱到什麼時候?」 「他已經回去經歷當時的狀況了,你別吵。」桑達特甩開衣袖,不再理會艾希米。 艾希米靠回櫃子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專注的桑達特,和那個唱著陌異咒歌,表情同他一般無趣的鬼魂。他調整頭帶,搓搓疲累的後頸錐;早知道這麼無聊,就不跟桑達特一起待在這裡看他施法了。煙霧燻得他眼睛發酸,辛辣味讓他想打噴嚏,他應該早早離開,到外頭晃蕩。艾希米知道村人不會理他,但他寧願能在陽光下走走,只是看他們收成查查加也好,搞不好還能跟幾個外表純樸骨子裡淫蕩的村女調情;根據他的經驗,那些女人可不會管他是不是個狂戰士。 在艾希米低頭揉出眼皮底下濃霧的殘餘時,歌聲嘎然而止。一股風吹來,他抬頭睜眼,看見鬼魂的影子和煙霧一同劇烈搖晃,形體扭捲,面容拉得忽遠忽近,鬼魂以清晰有力的聲音說道:「太古的盟友,我召喚你,前來提供幫助。以太古即立下的誓言約縛你,聽我召喚,前來提供幫助。我召喚你,太古的盟友,我召喚你,孤倫。」 「……孤倫。」桑達特輕聲唸著,顫抖的臉頰難掩興奮。 「我召喚你,孤倫。我召喚你,前來提供幫助,幫助我們戰勝敵人,離開這裡……」鬼魂喊道,而第一次,艾希米看見他的表情起了變化。他的臉拉長,嘴無聲蠕動,下垂的眼瞠開到眼球幾乎爆出,泛黑舌頭在口腔裡顫動。「離開……我們離不開了,他們……他們用……孤倫,帶我們出去呀,出去……」 「停,停。」桑達特喊道,接著誦念幾句咒文,「到此為止,我給你你要的,威拉斯,我給你你要的。」 「無法平靜……即使是這樣……」一陣顫動後,他的臉、眼又回復無聊的空虛,「我們出不去,牠還在這裡。」 「我會幫你把牠送回去。你要的東西在這裡,威拉斯,回去吧。」 「無法平靜……即使是這樣……」他空洞的神情注目死亡的深黑,艾希米突然感覺背脊竄上冷寒,心跳加速,腰間有什麼東西在發燙。他以冰涼的手往褲頭一摸,是那把短刀,不知為什麼,生鏽的金屬表面泛著不該有的溫度。 「回去吧,威拉斯。」桑達特再度說道。 「無法平靜……」 黑暗中,有很多人影擺盪。艾希米睜開眼,火炬在搖擺,連成光影顫抖的線條。有一些人焦慮地走來走去,這裡看看,那裡問問,其餘人則群聚縮坐在一旁,抱著身體,面容呆滯。他們已經餓了好幾天,糧食早已吃盡,封閉的洞穴內雖塞得下一個軍團,但失去對外聯繫的補給,備用糧食很快就被數百個巫師、騎士跟軍人吃光;接下來可能連水也要沒了。 艾希米抱著雙膝,縮坐在冰涼地面,身旁擠著人,大家背靠背、肩碰肩,體溫交融,恐懼流傳。洞穴中的橢圓形廣場極大、洞頂也高,幾乎沒有人說話,除了巡視騎士和軍官的腳步與竊竊私語;這些聲響在四面洞壁間迴轉,如遠方滔滾的水流聲,隱隱勾動內心深處的不安。 艾希米右肩動了下,撞到旁邊的人。他轉頭想跟那人道歉,卻見他抱頭縮肩,兩手扯著自己頭髮。「怎麼啦。」艾希米悄聲問。 「……完蛋了。」那人的聲音彷如從身體內部的空洞傳出,沈悶而微弱。 「什麼完蛋了?」 「我們快要完蛋了。你不懂嗎?」他抬起臉,因驚恐而扭曲的面容滿是淚痕鼻涕。 「哪有什麼完蛋,你別胡說。」艾希米心下一陣驚慌,但強自鎮定說道。他們雖然盡量壓低聲音,但對話已被周遭的人聽到,一雙雙閃爍著驚懼與不確定的眼轉向他們。 「他們會攻進來的。」 「就算攻進來,對他們也不利,」艾希米吸氣靜心說:「洞穴走道又窄又長,一次沒辦法走太多人。就算進來,我們在連接廣場的窄道前都有部屬人馬,他們會像伸出洞穴口的四足蛇一樣,一下就被砍了頭。」 這是他們的長官、騎士和巫師一再重複說明的戰略,他們每隔一段時間,會至連接目前所在廣場的窄道前駐守,他們深信敵人無法闖過這一關。艾希米這麼一說,所有人皆點頭,但那人卻哭著甩頭。「沒有用,沒有用的,還有其他方法可以攻進來。」 「你怎麼知道?」後頭有人發聲問。 「我就是知道,沒有用的。可以有很多方法困住我們、殺死我們。」 「『錫塔』大人正在想辦法。」有人悄聲說:「他們看到了,『錫塔』大人不知在忙著什麼,只聽到說要召喚。」 「召喚什麼?」 「召喚什麼可以讓我們離開這裡?」 「不知道,他們只叫我們在這兒等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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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