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瞬間驚醒，猛地站起身，那影子飄飄搖晃著足不點地，往森林深處漫遊而去，身形稀薄，但她可以看見那頭精悍白色短髮、黑色長袍，手背在身後，挺胸走路的姿態。

「師傅！」

「誰？」卡羅第一個警覺過來，甩開圖亞的手跳至席安身邊，微醺放鬆的神色剎那轉為警戒殺意。「誰在哪裡？」

圖亞因為被卡羅推開，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茫然抬起臉，「發生什麼事了？」

薩汀見席安突然踏前一步，伸出一手向前，踏入藍森林的邊界，他拋下手中豎琴衝上前。「席安！」

「師傅！」席安輕聲喊道，接著一串咒語從她嘴裡飛拋出去，薩汀聽見風聲狂作，如快速飛越的箭矢或彈丸，銳利聲響從他們的背後襲來，直衝向森林。

席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唸出攻擊咒語，狂風吹起長髮，幾乎遮蓋住臉，在髮絲飛舞的細縫中，她看見奧帕的身影瞬間融入黑暗裡，森林表層突然豎立起一道圍牆，堅實而閃亮，檔下所有攻擊，全數打回，待她感覺到空氣的共振已經來不及了，窒息的風逼近喉間，在身體飛出去之前，席安勉力開口念咒，她看見一道薄亮灰霧展開，遮蓋住自己和其他三人。

薩汀感覺自己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所衝擊，在他的手接觸到席安的前一刻，突然整個身體向後仰倒，他直覺地抱頭翻身落地，緊追而來的爆炸聲響震痛耳膜，好似火藥就在身邊爆炸燃燒，他心跳如鼓，覺得或許此生就到這裡結束了，但腦中卻是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耳鳴逐漸消失，薩汀重新聽見自己強力的心跳，一聲一聲催促，他感覺到身體底下的硬石與雜草，睜開眼睛。海風冷清，星月黯淡，森林裡沒有聲響，只有殘餘火堆燒裂木材的嗶剝聲。

薩汀抬頭，看見大家都跟自己一樣趴倒在草地上，唯有阿蘇茲仍躺在火堆邊，鼻息穩定，發出鼾聲，像是沒感覺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圖亞坐起來，抖抖身上的枯葉雜草，大臉仍因酒醉通紅。「馬的，發生什麼事了？那是什麼東西？」

卡羅起身，喘了口氣，先確認大家都平安無事，接著看向趴倒在他身邊的席安。席安看來沒什麼大礙，但抓著自己的喉嚨不停咳嗽，吸氣困難，滿眼是淚。卡羅扶著她站起來，「沒事吧？」

席安邊咳嗽邊搖頭，踩著搖晃的腳步，仍試圖接近森林。卡羅想阻止她，但見席安只是走至森林邊緣，伸出手撫摸藍陽樹幹。彎曲粗硬的樹幹固執地靜止不動，她的手撫過枝幹上的櫛瘤，寬闊的葉子摩擦，發出微小的沙沙聲。「完全沒有損壞……」

「發生什麼事了？剛才是怎麼一回事？」圖亞吼叫道，忙碌地舞動手腳站起身。「薩汀，怎麼了？」

「我不知道，席安念了咒……」薩汀搖頭撥下頭髮上的野草屑。

「席安，你當真看到奧帕了？他們還在這裡嗎？」卡羅青著臉說，想將席安拉回來，但又對接近森林有些猶豫，只是看著她的背影。

「不……」席安又咳了下，清理沙啞的聲音。「他們應該不在這裡了，我以為……我以為我看見的是他。」

「那又是誰？」

「我不知道。」她低下頭。

「馬的，那是什麼法術？怎麼會攻擊自己人？她是在搞什麼鬼？」圖亞兩腳像打結一樣交纏在一起，身形左搖右晃，嘴裡仍不停咒罵。「去死，不要晃，這什麼地還在震呀？」

「圖亞，是你喝醉了。」薩汀搖頭嘆氣，上前去扶住搖搖晃晃的大個子。

「你這樣還能進去嗎？」卡羅問。

席安退後一步，看著眼前一片不動靜立的森林，接著低下頭，看向自己攤開的手掌。「他都能了，我為什麼不能？」

「放開我，放開我，你幹嘛？」圖亞揮開薩汀，大叫道。

「扶你一下，免得你摔跤了。」薩汀及時躲開，聳肩退後。

「我哪會摔跤？我哪需要你這娘娘腔扶？給我滾開！全都是一群亂七八糟的半調子。」圖亞用力揮手，卻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他驚險地穩住身子，腳步踏左踏右，踩著不規則的線條。「我們在這裡做什麼？做什麼？聽那不知哪裡來的法師的話。哼，法師，我呸！算什麼法師，什麼都不會，念咒也不靈，竟然還攻擊自己人……」

「圖亞，你醉了。」

「席安，我需要你的保證。」卡羅將一手放在席安肩上，「或許那個彌麻奶奶說得對，最好不要接近藍森林，尤其是你這種人。」

「直接穿過藍森林比較快，繞過去走我怕會丟了他們的行蹤。」席安說，雙拳緊握。

「但是這裡看來對你有影響。我擔心的是若是再出現跟剛才同樣的情況……」

「我就說嘛，都是騙人的，全都是騙人的，」圖亞高聲叫道：「法術是騙人的，昂鐸庇亞也是騙人的。我告訴你，搞不好全都是那個女人在玩把戲，說什麼她看得到，看到個屁！全都是假的，她騙我們的，她把我們騙來這裡，要殺了我們……」

「圖亞。」卡羅回頭低聲喝叱，然而醉昏頭的圖亞什麼也沒聽到，踩著不穩的腳步走向卡羅，揪住他的衣袖。

「老大，你別相信她，不可以相信她，我就知道她是假的。說有多厲害，結果什麼都不會，連救個人都做不到。那全是……唉呀！」圖亞發出慘叫，摀著鼻子倒在地上，感覺唇上一陣濕濡，拿開手一看，指尖滿是血跡。

「誰？是誰……」圖亞抬頭，看見席安就站在他面前，喘著氣，右手握成拳頭。剎時一股怒氣衝上腦，擾亂原本就已醉暈了的意識，圖亞跳起來大叫：「馬的，你這娘兒們敢打我？你敢打我？」

他一時頭昏又摔落地面，薩汀趕緊上前壓住他的手腳。「別攔我，你壓我做什麼？走開，走開！我要給那女人一個教訓！」大個子坐在地上揮動手腳，像個無理取鬧的巨嬰。

「教訓什麼？你已經被她教訓了啦。」

「放開我，放開我，你這死娘娘腔，放開我……」

薩汀突然抬手，一個手刀砍向圖亞的後頸，俐落、迅速。大個子全身一僵，雙眼突出，手腳輕微抽蓄著，彷如仍想死命抓住什麼，接著閉眼側身倒下。薩汀喘了口氣，抹抹額頭。「總算安靜了。」

「以後別讓他喝醉了。」卡羅輕聲說。他轉頭，發現席安已經不在原地，她又走回樹林與草地的交界處，望著蔓延一片的暗綠深黑。沒有損傷，如銅牆鐵壁的森林。女人黑色的背影好似懸浮起來，要飄入沈寂靜止的森林內。但她終究沒動，如一幅鑲嵌於沈寂畫面的剪影。風不停，樹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