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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6/24 20:23:23瀏覽102|回應0|推薦0 | |
第五章 尖細的羽毛管尖端浸入墨色濃稠液體中,輕輕蘸一下,黑褐水面揚起漣漪,一圈圈畫開,深濃不見底的池水面,透出昏黃圓形光暈。席安舉起吸飽了墨汁的羽毛筆,待多餘的純黑液體落下,以吸墨紙些微吸乾,右手移至攤展在面前的圖紙上。濃淡色澤不一的黃色厚紙,刻印上縱橫交錯的黑色線條,筆直的刻印、圓形的蜿蜒,排列組合為一座城池。 稍微思考一會兒,筆尖落下,順暢而漂亮的花體字在筆管下釋放出黑色泉流。墨跡稍乾後,又移開手,繼續寫下一個,不消多時,原本除了線條外空無一物的紙張上,已多出許多註解文字,整齊排列著,如一串串凝滯在時空中的言語。 對席安來說,要畫出這些城池地圖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只要看過就不會忘記,那些她一一探索過,仔細一筆一畫描繪在黃色圖紙上的地圖,都彷如高熱的刻印烙在她的心中,不需要費力,只要拉開記憶的夾層,一張張圖紙飛散眼前,她伸手抓取,記憶的流向化為線條與文字,在她筆下重現。 墨水乾了,緊握筆管的指尖微微發顫,席安拋下筆,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抬起手揉揉眼睛。忽覺四周有些昏暗,她抬眼轉了一圈。席安坐著的大桌子擺在房間中央,四面挑高的牆貼滿書架,收藏的書籍不多,書架的上半部都未放滿。她抬頭看著對面接近天花板處的一扇高窗,光影的角度已改變,窗後原是一片清澄水藍色,現在已漸漸深濃,表面如抹上一層透明膠質,剔透,光線卻無法穿入。她扭扭酸痛的脖子,伸個懶腰。 桌上滿是散落的黃色圖紙,其上繪滿完成或半完成的地圖。席安已待在圖書室好幾天,背上的傷現在只需要最低程度的照護,但對她成天待在圖書室裡埋頭作畫寫字的事情,魯利跟洛瑞爾仍有些微詞。洛克斯沒有給她期限,她也沒有說清自己究竟能畫出多少座城池的地圖,或許目前是走一步算一步,席安仍在考慮要不要遵照以前的習慣,在事情完全確定前,先留一手。 她茫然地看著面前那份筆墨猶新,散發強烈氣味的地圖,有幾條線路沒有畫,還有好些沒有標示出來的註解。目光轉向被丟棄在桌上的羽毛筆,削尖的筆管凝滿黑色汁液,尾端的白色羽毛掉落大半,柔軟如垂死。突然細微的聲響如鑽入肌膚的小蟲子,微微刺癢著感官神經,一瞬間,席安視線調往圖書室入口。小小木門扉緊閉,但是她感覺到了門後的腳步,穩穩當當地踏上階梯,沒有絲毫猶豫,立於門後,甚至不稍加等待,就推開木門。席安一陣摒息,身子緊繃得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拳頭緊握,已是備戰狀態。她看見一個瘦削男人的身形浮現於門外深黑與光影交錯的迷霧中。 男人一腳踏進圖書室內,擾動氣流,她微微一愣,竟什麼也沒做,只是盯著男人看。古銅膚色的男人有雙如紫黑潭水的大眼睛,長睫毛似扇子般揮拂,太過女孩子氣的桃花眼,席安想,但是高挺鼻梁跟突起顴骨又充滿男子堅毅的線條。席安研究著男人怪異組合的臉孔,沒注意到他正一路向她走來。 「你還在這呀。」薩汀 • 米蘭利走近桌邊,露出大大的笑容,略高卻溫醇的嗓音像是對著熟識的朋友。 席安研究著他臉上每一吋愉悅曲線是否為真心。「有什麼事嗎?」 「我來找書看。」薩汀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甚至顯得有些天真。 「那就去找。」席安低下頭,將被拋下的羽毛筆放回架上,蓋上墨水瓶蓋,小心翼翼地確認黃色圖紙上墨跡是否已經乾了,再捲起圖紙。指尖不覺用力,她沒注意到厚厚的圖紙在她的摧殘下已經變形,眼角偷瞄薩汀的舉動,只見他背著雙手,姿態悠閒地在書架前漫步,這裡看看,那裡摸摸,指尖漫無目標地溜過書背,無心停留。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她突然將手中圖紙丟在桌面上,「啪啦」發出極大聲響,引得薩汀回頭,他看看桌子,又看看席安,笑容未變。 「怎麼了?」 「我要走了。」她站起身,收拾桌上殘落的圖捲畫紙,抱在胸前。 「你看過這本書嗎?」薩汀忽然說,從身旁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棕色的陳舊書封,封面上閃爍黯淡金色字體。她彷彿承受不了那光,垂下眼。 「看過。」 「我沒看過耶,雖然我在那裡長大,真是奇怪。」薩汀翻開那本標題為「更華史話」的書,隨手翻閱,頁紙啪啦啪啦響,在沈靜空氣裡揚起埋藏在書頁中古老的灰塵。 「你是更華大陸的人?」 「聽不出來嗎?我的口音。」他抬頭笑,再度炫耀一口白牙。 「已經聽不太出來,不過捲舌音較重是真的。」 「只有你發現哪。」薩汀垂眼低笑,忽然少了點天真的孩子氣,他男性形狀的鼻梁與顴骨帶動滄桑曲線。 「如果沒事的話……」席安抱著滿手的圖捲,悄悄向右移動一步。 「這裡頭有幾個故事呀?」薩汀忽然又問。 「三十八個。」回話後,席安忍不住咬唇。她這有問必答的習慣怎麼就是改不了,或許是以前奴性太深,一時無法習慣。她選擇不說謊,但或許以後也該學著保持沈默。 「你記得好清楚,」薩汀抬頭笑,「啪」地一聲合上書本,「難怪他們說你是不會忘記的人。還是你沒事常常在複習?」 「那本書雖然叫史話,但其實是給小孩子看的東西,」話語衝口而出,「就算你沒看過,那裡面的故事你想必都已經聽過,甚至唱過。」 「是呀,我稍微看看標題也知道,很多故事都有編寫成詩歌。」他將書塞回書架上,慵懶地抬手撥開額前落下的秋葉色頭髮。「不過每個故事的版本不同,對我這種吟遊詩人來說,尋找最讓人感動的版本,再編寫成詩歌,是我的職責所在。」 「這裡各種版本的故事書多得很,你可以慢慢找。」她說完側轉過身,往門口方向走,但沒走幾步,卻突然感覺到一股壓力悄悄由身後逼上。反射性地回頭,薩汀已經離她不到兩步的距離,動作之快、之輕柔,令席安錯愕。 「別急,席安,我有事要告訴你。」似乎是看出席安的防備,薩汀沒再接近一步,背著手站在原地,微笑俯視。 「什麼事?」她停下,僵直不動,抬高下巴。 「上回你跟洛克斯還有吉伯諾談的時候,他們好像有答應過你,要去探查一下你的家人跟族人現在的狀況。」 「有消息了嗎?」席安幾乎快忘了這回事。對她來說,自十年前離開故鄉,家人跟族人的事情就已經離她遠去,她也從沒想過自己自私的行為會對他們造成什麼影響。 「你父親,德 • 安吉利斯伯爵,目前留在司圖加城。至於領地那邊的狀況,一切如常,還沒聽說有什麼飭令下來。」薩汀簡短說完,兩眼直盯著席安的臉,細細觀察著她的反應。 「他們把我父親留在司圖加城做什麼?」席安皺眉問道。 「當人質吧,以防萬一。」薩汀微聳肩,「不過到目前為止,似乎還沒什麼動作。我還以為馬那諾領主會放出挾持你父親的消息,逼你出面。」 「可能是他們覺得時候未到。」席安思忖,留下她父親確實是確保的方法之一,但她想他們至今為只仍未採取這行動,恐怕是因為羅倫反對。他一向不喜歡挾持無辜的人做誘餌這種方法。 「總之,目前你家人跟族人安全,你也安全,可以放心了。」薩汀笑嘻嘻地說。 「謝謝。」席安垂眼說道,試圖移動僵硬的小腿,但薩汀又突然發聲。 「對了,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見有人來訪。」他將雙手插在馬褲口袋裡,若無其事地說。 「怎麼樣?」 「你沒聽說嗎?」薩汀微笑,大眼閃爍,溜過席安蒼白臉龐,「他們在說,最近艾斯切利的人挺反常的,還自己跑進紅森林找我們。」 「為什麼?」 「當然是有事相求啦,而且急得很,再三保證不是要剷除黑旗軍的詭計陰謀。」薩汀抬起手摸摸乾淨的下巴,眼角往上瞄,思索了下,「我剛才看到那些人進來的時候,好像有人喊什麼葛羅紅大人的……」 話未說完,薩汀聽見一陣乒乒乓乓響,嘩啦一聲大風吹來,凍得他臉頰冰寒,轉頭細看,卻發現地上散了一地的圖捲紙,圖書室那扇小門搖搖晃晃,發出輕微吱呀聲,席安早已不見蹤影。薩汀彎下身一一檢起掉落在地上的圖捲紙,胸懷內充滿紙張濃烈的氣味,他看著滿手的圖紙,低笑出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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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