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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鐸庇亞 第三章(3)
2006/06/17 19:44:47瀏覽99|回應0|推薦0

道路上的人越來越多,席安發現他們似乎進入了最熱鬧的中心地段。在這一帶,四周聚滿店鋪,賣吃食、鐵器、燈油蠟燭、衣服鞋子、家具、鍋碗瓢盆等日常用品,人們群集在這裡進行交易,孩子們在街上跑來跑去,穿梭於各個店面。席安注意到他們似乎是以物易物,有個女人拿了一袋穀物,跟店鋪換了個鐵鍋。

「你是最初跟著洛克斯到紅森林的軍隊?」席安問。

「我是洛克斯家族的騎士,那個時候很年輕,還是個見習騎士,什麼也不懂,只知道戰爭突然爆發了,然後就糊里糊塗地跟著頭子到這裡來。」沃克微微一笑:「剛開始的時候是蠻辛苦的,不過習慣了就好。」

他們穿越過市集時,大部分人都面色如常,只是仍免不了好奇地多看一眼。一路上,與沃克攀談招呼的人越來越多,但即使是這樣,言談間也未提及跟在他身邊的女子的身份。席安望向那些人警戒排外的眼神,心裡想不知他們是真的心存戒備,還是被告誡不可提及。

不久他們走過了人最多的地區,人群與建築物開始變得稀疏,席安覺得他們似乎是穿越了整個城鎮,從這一頭走到另一頭。

「洛克斯長期住在象掬園嗎?」

「大部分時間是,因為他的夫人跟孩子住在這裡。」

走了不久,席安看見道路盡頭有個灰白色的物體,宛如由黃泥與綠草交錯的地表浮現出來。那東西看起來由中央突起,往兩翼斜張,灰撲的色調如陰天雲層,浮於背後濃密樹叢之前,有如一塊突出大地的巨岩。越走近,席安發現這物體其實是一個巨大的帳篷,自篷頂而下呈六角形張開,覆蓋的厚重布料原本的顏色似乎還更白些,變成如今這種灰色,是因為上頭沾染了不少灰塵與水漬。

帳篷的入口處站著兩個穿草綠色便服,但掛劍配火槍的男人。看見沃克與席安,不發一語,其中一個人一手掀起篷簾,讓兩人進入。席安跟在沃克的身後,走進帳篷內,突地一陣轟然聲響如海潮落在她身上。席安微微側頭避過沃克遮擋的背影,她看見面前有一張長桌,由靠近入口處延伸到對面,兩側各坐著一長排人,桌上擺了各式餐點,大塊烘烤的野豬肉,堆得如小山般的去皮水煮馬鈴薯,數大鍋材料豐富的燉煮蔬菜和野菇,一整隻迸發鮮美肉汁的鹿腿,長條麵包,棕色濃稠肉醬,猶可見顆粒的蘋果醬,一瓶瓶鮮紅的酒水。這些菜餚在席安看見時已被吃了大半,兩列並排坐著的男士們狼吞虎嚥,雙手與刀叉齊下,一張嘴除了吃東西外,又分神大聲談話。他們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沃克跟席安的加入。

「跟我走。」沃克回身說,示意席安跟上。

他們沿著長桌前進,一直走向裡頭的最底端。在長桌的盡頭,面向門口的遙遠座位上,坐著一個男人。他穿著黑色罩衫,一頭梳理整齊的深色長髮,遠看,他古銅色的臉龐剛毅而令人注目,雙眼流轉間有種發亮神采,讓人不知不覺被那抹似黯淡似遙遠的光吸引住。席安看著他以簡潔的動作拿起盤中食物吃食,不時跟坐在他右手邊的一個男人說話。他似乎很專心,待席安與沃克走得很近了,他才抬起頭。

「頭子。」沃克叫喚一聲,但沒繼續說話。

洛克斯點頭,看向沃克身後的席安,露出一個微笑。「請坐。」

席安發現洛克斯左手邊的位子還空著,桌上擺著空盤空杯,似乎是為某人預留。沃克為她拉出椅子,待席安坐定,才轉身離開。席安看著沃克在那一長排座位中撿了個位子坐下,身旁坐著在祈安山城帶著大家逃亡的大鬍子隊長,以及那個與沃克抬杠的面容瘦削男子。

「抱歉,我們一夥人一起吃飯,吵了點。」洛克斯說,雙眼直視席安,無所畏懼,看似真誠,卻不知暗瞳深處有些什麼。

「沒關係。」

洛克斯臉上的笑容文風不動,直接對上她表露在臉上的疑惑。「有什麼問題嗎?」

「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集會?呃,我是說,象掬園的規模已經可以說是一個城鎮,也不乏大房子,可是你們卻仍在行軍帳篷內舉行食宴……」

「這是傳統,我們自己定下的傳統。」洛克斯舉起酒杯,啜飲一口:「這一塊地,是我們十多年前剛到紅森林時的根據地,你剛才一路走來看到的城鎮,是後來開發的……我想這些沃克都跟你說過了吧?」

見席安點頭,洛克斯繼續說:「雖然蓋起了房子,但我們還是習慣在這裡集會,討論軍情,這地方從當時到現在,都沒變過。這應該算是出於我自己的願望,希望不要忘記以前的辛苦。」他突然又聳肩一笑,「這是官方說法,其實是我們這群粗魯漢子太囂張,怕吵到人。」

席安望著洛克斯平滑如鏡的眼,目光接著移向他身後。洛克斯的身後即是帳篷的邊緣,看似厚重的灰黑色布幔沿著木頭支架傾瀉而下,像一堵堅實的灰泥牆,但表面層疊起伏若波浪。在稍遠處擺著一些擁擠堆疊的桌椅,看來是因為要擺下那張長桌,而將帳篷內其餘東西都推至角落。席安看見一面旗靠立在一張大桌子旁。撐起旗面的桿像被截斷般短小,被人用繩子綁在另一根木桿上,加長至可以立於地面。旗的布面看來陳舊僵硬,室內無風,旗也只是沮喪般地垂著頭,無法張翼飛揚。那面旗是黑色的,純然的黑覆滿表面,有些地方卻已褪色,呈一塊深黑、淺黑、深灰交錯的畫面。

這或許就是當年洛克斯離開科斯康華時,將代表家鄉的白旗子塗成全黑,然後賭咒一生再也不回去的那面旗子吧。

洛克斯注意到席安的視線,轉頭看了看那面旗,笑笑:「很有趣嗎?」

「不……」席安有些困窘地轉回臉:「只是有點好奇。」

「黑旗軍雖然有很多傳說,」坐在洛克斯右手邊,席安對面的男人忽然開口:「但是就算能跟紅狐結盟,跟你們法師比起來,我們還算普通得很。」

席安歪頭看著對面金髮碧眼的男人。男人笑意盎然,神情與雙目卻很沈著,年歲約與洛克斯差不多。望見席安端詳的神情,男人說:「塞方,你是不是又忘了什麼?」

「真是不好意思,我每次都忘了要先介紹自己,老是因為這樣而被人罵沒禮貌。」洛克斯笑道。

男人插嘴:「那是因為你反正也不在意別人叫什麼名字。」

洛克斯瞥了那男人一眼,轉向席安:「我是塞方吉尼 • 洛克斯,黑旗軍的頭子。這位是亞歷斯 • 吉伯諾,我的副手。你呢?小姐。」

「席安。」

洛克斯的右手手指在桌面上輕敲,他望了望席安,嘴角拉扯的動作牽動眼角細紋,瞬間讓他老了些,也變得凝斂了些。「全名。」

席安低頭咬唇。「奧德莉亞 • 席安 • 德 • 安吉利斯。」

洛克斯一手撫摸嘴角,雙眼轉了轉。「你有想過你的父親及族人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綠眸泛起霧光,席安茫然地與洛克斯對望。「我不知道。」

「想知道嗎?」

遲疑了一會兒,席安還是點頭。洛克斯隨即轉向吉伯諾,「亞歷,去查查。」

「是。」

「跟黑旗軍要情報,需要付費……」席安遲疑地說。

兩個男人將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但他們的眼瞳都被一抹虹光覆蓋,晶亮卻看不清,如陽光下的陰影般黯沈。過了一會兒,吉伯諾首先笑了,但他不說話,只是看向洛克斯。

「任何來投靠黑旗軍的人,只要他不惹禍,我們都不會有異議,也不會特地為他做什麼或是不做什麼。」洛克斯輕聲說:「但當然,若有其他要求,也是需要交換條件的。我們畢竟是拚命要生存下去的一群人,不是嗎?」

「我……」席安剛要開口,忽然感覺一股溫熱氣息從耳際吹過,她直覺到背後有人,回頭見一個婦人手端盤子與陶土水壺向她走來。

婦人有些年歲,身材高瘦,穿一襲淺藍色長衣,樣式簡單的黑色腰帶寬鬆地掛在腰間,金髮光滑閃亮,整齊地綁成麻花辮。她笑容滿面,俐落優雅地將手中盤子擺在席安面前。「讓你久等了,」她說,話音輕柔爽朗,「這是特別做的,魯利交代過,你的身體尚未完全復原,不可以吃氣味太濃烈的食物,所以我幫你煮了庫司可蔬菜湯。」

席安看著盤裡滿滿裝盛的食物,各式蔬菜切成細丁,燉煮得軟爛,加上一種叫庫司可的穀物,湯的汁液呈一種濃稠的深褐色。雖然看來像雜碎湯,但飄送的熱騰騰香氣卻讓席安食指大動。

「謝謝。」面對婦人的笑臉,席安也忍不住微笑回應。

「多吃一點,」婦人說,接著轉向洛克斯,「酒少喝一點。」

洛克斯沒回應,只是淡然一笑,雙眼望著婦人漸遠的背影。他接著說:「先吃飯吧,不然洛瑞爾要罵我了。」

席安低頭專心吃起庫司可蔬菜湯,洛克斯跟吉伯諾也沒再開口,繼續吃喝。沒過多久,桌上盤飧幾乎已被整屋子精力旺盛的男士們淨空,只餘下一些殘渣。酒足飯飽後,大部分人只是簡短地與洛克斯打個招呼,就幾人群集離開帳篷。漸漸地,長桌邊只剩下洛克斯、吉伯諾與席安,還有坐在遠處的沃克跟大鬍子隊長,那面容瘦削的男人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一副不耐煩,卻又不想走人的模樣。另有一個個頭瘦小,深膚棕髮的男人坐在沃克對面,一手以叉子心不在焉地撥弄盤中食物,一雙眼卻明目張膽地看著洛克斯身邊的動靜。

洛克斯快速地將盤中大肉塊與馬鈴薯解決,喝了幾杯酒,他一手支著桌面,撐住下巴,姿態極其放鬆。「你想怎麼做,席安。」

席安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金屬湯匙。「我可以先尋求保護嗎?」

「你想要什麼就可以有什麼,」洛克斯攤開雙手:「反正我們從來就沒有過法師,也不敢惹法師。」

「若我要走呢?」

「我不在意,也沒權力攔你,老實說。但你自己得認清現在走出紅森林會遇見什麼狀況。」洛克斯緩慢地說:「馬那諾跟艾斯切利都已經對你發出追捕令,我不知道在這種狀況下,你能逃多久。」

席安不語,雙眼看著盤內殘餘的菜餚,幾塊破爛蔬菜塊沈入濃稠湯底,如深陷泥沼的死屍。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突來的話語讓席安抬頭,還未遮掩怔然的眼色,她望見面前金髮男人如沐春風的面容。「請說。」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做什麼?」

「就是你先前做的事,」吉伯諾大而化之地揮手:「讓你被判死罪的事。他們說你犯了叛國罪。」

原來坦尼珥是以叛國罪為名目處以死刑。她想著坦尼珥、羅倫、奧帕,過去種種,思索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我只是,不想……」

「不想什麼?」

「不想再說謊。」

「不想再說謊的間諜,」洛克斯發出一聲輕哼:「難怪他們要你死。」

「就算會被說是叛徒,也不想說謊?」相較於洛克斯的漠然,吉伯諾語氣與表情卻顯得溫柔。

「我不想忘記原來的自己。」那個不用說謊,不用遮掩,只用本性與人交流的自己。

「生而為人,本來就有可能說謊;有時候你不得不說謊。」

席安望著吉伯諾友善的眉眼。「我知道,我只是希望盡量能做到,每一件事、每一句話,都能對自己誠實,對別人誠實。」

「誠實是件好事,我喜歡坦率的人,」洛克斯說:「但是你要瞭解,有些事情若誠實說出口,反而更傷人。你也得考慮誠實會讓自己落入什麼境地,像你現在這樣,不就是最好的例證?」

「不試試看,怎麼能確定自己能不能承受?」

洛克斯雙眼流轉過席安黯淡的綠眸,倔強的嘴角,輕笑。「真是個堅強的孩子。」洛克斯拿起酒杯,一口飲盡剩餘酒液。「我不管你的想法是什麼,席安,我們黑旗軍向來是來者不拒,所以我們不會拒絕你待下來,更何況,你曾經救了沃克的兒子。

「不過你要待下來,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由於你的身份特殊,所以你的去留不是我同意就可以算數的。」

「你的意思是……」

「紅森林裡的頭子其實不是我,」洛克斯微笑,帶點無奈的嘲弄:「沃克帶你回來的那一天,我就被告知,他們很介意你的事情。」

席安自然聰明地知道洛克斯口中的「他們」是誰,她默然想著之前在紅森林邊緣試圖做的勾當,那些紅狐在監看著,他們知道是她。「他們要什麼?」

「他們要見你。」

「見我做什麼?」

洛克斯微微聳肩:「他們想跟你談談吧,畢竟這地方已經近百年沒法師進入了。」

「別緊張,紅狐不會對你做什麼,他們向來對人類沒興趣,但對法術倒還有一點好奇,」吉伯諾安慰道:「依我看,他們只是想確認一下你有沒有害而已。」

?u安微微偏過臉,對上遠處棕髮男人專注的目光。他的五官纖細,長睫大眼有些女孩子氣,但深藍到近乎紫色的眼瞳內卻有一種剛強意志,如今在席安面前展露出來的是強烈的好奇,毫不遮掩的目光如在她皮膚上搔刮的爪子。她有點不安地轉過臉,看著洛克斯。「紅狐常確認來投靠你們的人是否有害嗎?」

「沒有,你是第一個。事實上,紅狐不跟人類交流,他們若要開口說話,大概也只對我跟亞歷。」

席安思索了下,微微點頭:「我會去見他們。」

「那是表示,你有意要留下來了?」洛克斯說。

「目前我似乎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洛克斯嘴唇輕扭,眼角散佈琉璃光彩。「既然這樣,就先好好養傷吧。對了,為了怕你無聊,象掬園這裡有一間圖書室,有我們從各地蒐集來的藏書,我想你們法師應該會蠻喜歡的。那裡不僅有書,要寫要畫,工具都很齊全。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席安現在知道了洛克斯的意圖。他早已知她的身份與才能,私心裡是想將她留下,但不知席安的意願,又要顧及紅狐的意見,所以他以馬那諾與艾斯切利發出追捕令作為恐嚇威脅,在紅狐尚未有決定前,至少先將她留下一段時間。而為了交換庇護與情報,或許席安會願意畫出她所知道的所有城池的地圖。這就是洛克斯向她要求的條件。

席安低下頭,沈默不語。她心裡沒有對洛克斯的怒意,卻有一股混亂的淒楚,那個被緊緊抓住卻無法回頭的夢境再度浮上眼前。她感覺自己確實被什麼給緊繫住,無法回身切斷,想往前逃跑,卻又只是在原地踏步。

「每個人都應該誠實面對自己,但是選擇的行動會有什麼後果,也應該要想清楚。不管是好是壞,都得由自己承擔。」

洛克斯的話音飄來,虛幻如那道飄渺的薰香氣息,她攀著這話語的餘音往上,尋求陽光。「我……知道,我會找時間過去看看。那麼紅狐的事情……」

「他們只給指示,還沒給時間,我想可能會再過一段日子,等你身體好點再說。」洛克斯說:「他們對時間的向度與我們不同,對許多事情的觀感也不一樣,跟他們聊聊很有趣的,其實。」

「嗯。」席安點頭。

?尼J斯背靠著椅子,兩手撐在扶手兩旁,手掌交疊。「那麼,看過就不會忘記的製圖師,現在可否告訴我,你曾經去過幾座城?」

他嘴角的笑、眼神的光亮、肢體的放鬆,都讓席安感受到一種不可抗拒的壓迫。沃克等人的交談聲如模糊的音浪飄進耳裡,席安仍可以感覺到那個棕髮男人膠著的視線。她抬起一手撫摸臉頰,輕輕嘆一口氣,極力忍住想要回身的衝動,轉向洛克斯,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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