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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5/24 19:55:12瀏覽218|回應0|推薦0 | |
第八章 走進餐廳,撲鼻而來的是一股炸油條的味道。這味道許華蒨已經聞了二十年,對於那種油膩又帶點腐酸的氣味,早已感到厭煩。她看見父親的面前放了一套燒餅油條,一杯熱豆漿,母親的面前也是,兩人都只吃了幾口。剩下來空著的座位前,則擺了一杯牛奶與一個總匯三明治。 她一走進來,張雅惠就抬起頭來看著她,嘴角露出一抹恍惚的奇異微笑:「華蒨,今天怎麼這麼晚?快點吃吧,不然要遲到了。」 許華蒨看著母親,本來想說些什麼,但忽然被父親發出的一聲飽嗝聲給打斷。她緊抿唇,沈默地坐下,喝了一口牛奶。 許定邦喝了一口豆漿,又不由自主地打嗝。他抬眼看著許華蒨好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些什麼,然後才緩緩開口:「華蒨,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又很晚才回來?」 「嗯。」以單音代替回答,許華蒨逃避著父親的目光。 「華蒨,你最近是怎麼了,每天晚上都這麼晚回來,到底是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張雅惠說:「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爸都很擔心。 「昨天晚上安妮打電話來,我跟她說你不在,她好像很驚訝的樣子。」張雅惠繼續說:「華蒨,安妮說,你最近很少去補習班上課,也都沒跟她在一起,那你都是在做些什麼呢?」 楊安妮這個多嘴的死八婆!許華蒨在心裡咒罵一聲,不過也都怪自己最近都沒跟楊安妮她們在一起,沒有套好話,才會露出馬腳。 「什麼也沒做呀,」許華蒨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一點:「我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不想去上課而已。」 「怎麼可以不去上課?」許定邦嘴角不悅地撇下:「再過不久就要考試了,你還每天在外面鬼混,到底有沒有在念書?」 他突然激動起來,喋喋不休唸著:「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幾次了,最好第一次就考上,不要浪費時間。現在這個社會還是很注重學歷的,你要是沒有一張大學文憑,將來要怎麼找工作? 「我就是因為學歷沒有別人高,所以到現在才只能混個股長做做。」很意外地,許定邦第一次在女兒面前暴露出自己多年來的痛苦:「人家都是國立大學畢業的,動不動就拿個碩士、博士,我在那裡辛辛苦苦地賣命了二十幾年,只換來一個小小的主管。不管我怎麼努力都升不上去,那些年輕的部下還看不起我……」 許華蒨驚訝地看著父親漲紅的臉孔。平常那樣內斂、冷靜的父親,怎麼會在家人面前說出他內心的憂慮?但他空洞的眼卻不是對著許華蒨,他像是沈寂已久的休火山,在瞬間爆發,心中多年來的怨恨一股腦兒宣洩。 「爸,我現在不想談……」許華蒨試著插話,但卻屢次被父親打斷。 「雖然你是女孩子,但是現在這個時代已經不計較性別了,為了要出人頭地,你也要拿到好的學歷才行。不可以放棄,不可以浪費時間,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他們不計較過程,只看成果……」 「爸!」許華蒨忍不住大吼一聲,大到她可以感覺自己的耳膜在震動。「爸,這些都是你說的,是你要我做的,可是我要告訴你實話,我一點也不想去考試,也不想念大學!」 「華蒨!」張雅惠驚叫一聲,睜大眼睛,彷彿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見自己女兒也有這副激動神情:「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們不是說好了,雖然現在是念五專,但以後你還是要考大學的呀。」 「誰跟你們說好了?」許華蒨忍不住站起來,俯視著她父母錯愕的臉容:「考插大,去補習,全部都是你們的主意,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想要念大學了?全部都是你們在說,我從來就沒有這麼說過!」 「可是……可是你也沒有反對呀,」面對女兒突如其來的發怒,張雅惠顯得有些束手無策:「而且我們是為你好,就像你爸爸說的,在這個社會,沒有像樣的學歷是沒有辦法出人頭地的……」 「沒有像樣的學歷也過得很好的人滿街都是,」許華蒨高聲喊道:「媽,你到底有沒有自己的想法?每次我問你什麼,你都叫我去問爸,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爸說了什麼就算,要是他錯了那怎麼辦?」 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勇氣,許華蒨忽然一口氣將多年來心中對父母的不滿一下子傾倒出來:「爸只是要我去完成他自己沒有辦法做到的事情,但我跟他是不一樣的,我有我自己的想法,為什麼你們就是不能瞭解?」 張雅惠張大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是她的女兒嗎?那個聽話又可愛的女兒?但眼前女孩臉上的神情,卻是她完全不懂的,堅毅、急切、憤怒,那不是她的華蒨,她的女兒不會說出這種忤逆父母的話,不會做出這麼離經叛道的事情。這麼一想,張雅惠的臉上又現出恍惚的笑容:「華蒨,別這樣,坐下來吃完早餐再說吧。 「我知道你是因為考試快到了,壓力比較大,所以才會使性子的,對不對?」她溫和地轉向許華蒨,拉住她的手腕:「來,快點吃吧,不然今天上課會遲到喔。」 許華蒨杏眼圓睜,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的母親。真不敢相信,她竟然可以在這麼快的時間裡,就由原先的驚訝、不知所措,轉為溫和、平靜,彷彿許華蒨剛剛什麼話也沒有說。對於母親的忽視態度,許華蒨心中不禁湧起怒火。她的母親再度逃離現實世界,躲回她自己所構築的、陳舊的氛圍裡。許華蒨是如此努力地想要打破母親與自己之間的藩籬,但是沒有想到,她每打破一層,張雅惠就往後退一步。 母親的世界正在逐漸縮小中,而那個像泡沫一樣輕飄飄的世界,容不下她的存在。 「爸,為什麼你一定要逼我……」無可奈何之下,許華蒨將焦點轉向父親,但卻意外地發現,許定邦竟坐在他的輪椅上,下巴點著胸口。「爸?」他睡著了,雙眼緊閉,胸膛安穩地起伏著,隱隱傳來打呼聲。 「噓,別吵。」張雅惠說,一邊將食指豎在嘴唇前,示意許華蒨噤聲。「你看看他,一大早剛起床,現在才吃飽又睡了,簡直就跟個小孩子一樣。」 張雅惠用一種寵溺、愛憐的眼光看著睡去的許定邦,她站起身,順手拿起一張毯子蓋在許定邦的身上,然後將他吃了一半的早餐收拾起來。所有動作是如此自然、熟練、旁若無人,許華蒨猛然感覺掌心傳來一股刺痛。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因為握拳太緊,指甲已經掐進肉裡,留下紅腫印痕。會痛,表示她還存在,她還活著。但是為什麼,眼前的兩個人卻讓她覺得自己是一個透明人呢? 他們看不到她,聽不到她,摸不到她,彷彿她不存在。「我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了!」許華蒨忍不住大吼,同時感覺兩眼間衝上一股刺鼻酸氣:「這算什麼?你們根本就沒有聽我在說什麼,你們這樣還算是父母嗎?」 「華蒨……」或許是因為許華蒨的聲音真的太大了,讓張雅惠不禁抬起頭,臉上卻是鬆垮垮的茫然。 「我一點都不希罕待在這個家裡,我要走了,永遠都不要回來!」 許華蒨跑回房間,胡亂地將眼前所看見的東西都塞進自己的背包裡,直到深藍色的運動背包已經被各種東西塞得鼓漲漲的;淚眼模糊中,她根本就看不見自己究竟拿了些什麼。一點時間都沒有浪費,許華蒨提起沈重的背包,衝出大門,鐵門在身後重重關上的聲響迴盪在陰冷的樓梯間。 她跑著離開巷子,早晨的陽光輕輕灑在臉上,刺痛滿是淚水的眼睛。她不能回頭,無法回頭,離開那個地方,就不能再回去了。奔馳在耳邊的風裡,似乎隱藏著像這樣的竊竊私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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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