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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5/22 21:12:33瀏覽193|回應0|推薦0 | |
一顆,兩顆,他看著那個女人把兩粒白色的藥丸丟進深藍色的馬克杯裡,接著拿起鐵製的湯匙拌了拌,然後將杯子交給她的丈夫,看著他喝下杯子裡的飲料。當男人喝完時,那女人露出近乎滿足與興奮的笑容,將杯子收走,拿到廚房用清水沖洗乾淨。 剛開始的時候,他不知道女人究竟是在看來像牛奶的飲料裡加了些什麼,因為男人常常要吃很多藥,每天餐後都要吃一大包各式各樣藥丸,所以他想,那應該也是男人每天的例行常規吧。但令他感到好奇的是,女人卻獨獨把那白色藥丸放在廚房的櫃子裡,然後在男人看不見的場合加進飲料裡。一切行動都是秘密進行中,除了在對面公寓窺視的他以外,沒有人知道。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觀察、思考了很久,直到那一天晚上,他終於發現女人會出現這種行為的原因。 就跟往常一樣,他疲憊地從工作場所回來,距離榮叔離職已經一個多月了,那個小氣鬼「班長」氣仍未消,依舊天天找他的麻煩。不是叫他去搬東西,就是臨時要他加班,跟其他人比起來,他的工作量足足多了一倍。不是不生氣,也不是不埋怨,但是每回他一面對「班長」那雙滿是恨意的銅鈴眼,他就不自覺地退縮,而在事後又不斷告訴自己,他這樣忍辱負重,都是為了保有這份工作,他實在是不想再嘗試一次失業的滋味了。 但他依舊對自己的懦弱感到沮喪,一到下班時間,他就飛也似地逃離那個灰暗的地下室,奔進另一個幽暗的勞籠裡。但是在這裡,他還有一副望遠鏡,透過這細窄的黑色管子,他可以看見另一個世界,一個訪若他親手創造,有血有肉的世界。 男人出院回家休養,也已經一個月了,每個禮拜有三天到醫院去進行復健,漸漸地,跌斷的腿骨及稍微錯位的脊椎復原,支撐著柺杖,男人也可以像一般人一樣行走自如。但是他卻很少出門,除了必要的復健之外,男人大多時間都待在家裡,坐在輪椅上,右手邊倚著柺杖。他常常就這樣坐著,有時候面對著電視,有時候面對著窗口,手裡夾著一本書。但他的眼睛卻經常緊閉著,男人一天當中睡覺的時間大約超過十二個小時。 雖然用柺杖就可以站起來,但是在家裡,男人卻很少離開他的輪椅。氣息奄奄的身體攤在輪椅上,他雙頰浮腫,臉色蒼白,眼神也失去以往的銳利與冷漠。有的時候,男人坐在窗前,與他面對面看著。在這個時候,他總會以為自己看見的是一副空殼子,有著人的軀體,卻沒有靈魂。 男人的改變實在是太大了,跟以前那一副上班族菁英份子的高傲,和打妻子時的狠勁完全不一樣。他只是這樣輕輕一推,就能帶來這麼大的改變嗎?這樣想著,他又不禁懷疑起對於當天記憶的真實性,但男人西裝上毛料的實在感,卻又讓他知覺到自己確實是在無意識中做了這件事情。 或許,這一切都是天意,不是任何人可以控制的,或許,上天是要藉由他的手來懲罰這個男人,來改變這個家庭。就是這樣,他不自覺地點點頭,這麼告訴自己。 那一天晚上,他們的女兒依舊沒有回家吃晚飯,他不禁感到有些失望。對面公寓的夫婦恐怕都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正跟住在他隔壁的年輕人交往吧。不,或許他們連女兒做了什麼都不知道。餐桌上只有夫妻兩人,但女人卻跟往常一樣煮了一桌豐盛的菜餚,他看著他們用百無聊賴的神情將飯菜送入口中,他這邊卻是猛吞口水,不斷想像那菜餚的滋味。飯後,女人收拾餐桌,催促男人吃藥,然後跟往常一樣,進到廚房去,用馬克杯泡了一杯牛奶,在裡面加入兩粒白色藥丸,再遞給她的丈夫喝下。 洗完碗筷之後,女人回到餐廳將丈夫的輪椅推回客廳,讓他面對著電視。他可以看見他們的唇型在動,不知是在說什麼,聲音很小,他聽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沒過一會兒,他看見男人忽然臉色一變,雙頰漲紅,眼睛瞪得老大,他對著妻子大聲吼著,音量大到他都可以聽見,但是一連串快速的話語混合在一起,他也搞不懂男人究竟是在吼叫什麼。 女人就站在他的面前,面對他的忽然暴怒露出害怕的神情,她似乎是急急想要說些什麼,一邊往後退了一步,但男人忽然抓起手邊柺杖往她的身上打過去。女人似乎是被嚇到了,趕緊往後退,退到男人碰不到她的地方。但是男人可不想善罷干休,他用柺杖撐起身子,站了起來,表情依舊滿溢著憤怒,用一跛一跛的腳步衝向他的妻子。就在他即將碰到女人的時候,他忽然無預警地跌了一跤,「碰」地一聲摔倒在地上,連輪椅也一同推翻,發出很大的聲響。男人就這樣趴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看到這裡時,他真是嚇了一跳,以為男人是不是因為這樣,又摔得不省人事了? 但過了兩分鐘之後,他才發現男人並沒有昏倒,他之所以會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是因為他睡著了。被他以柺杖襲擊的女人原本是一臉驚恐,在忽然看見丈夫倒地時,臉上的表情一變,換上溫柔、慈祥的模樣。她半跪坐在地板上,將丈夫的身子翻轉過來,男人的臉正好面對著他。浮腫的臉蒼白,雙目緊閉,胸膛均勻地起伏,除了那有些不自然的姿勢,會讓人覺得他似乎睡得很舒服。女人將丈夫的頭枕在她的膝蓋上,然後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慢慢梳理著,柔軟的髮流洩在她的指間。忽然,她的嘴角浮上了一抹微笑,輕輕的,不懷好意的微笑。 女人在對他下藥。或許是安眠藥吧,總之,每天三餐飯後,女人都在丈夫的牛奶裡加進一點點的藥,讓他睡著,讓他神智不清,讓他不再具有威脅性。這算是什麼?他不禁忖度著,這是那個女人在面對丈夫的暴力之下,所想出來的解決方式嗎? 他看著女人把輪椅扶正,然後吃力地將丈夫抬上輪椅,推著他回到臥房去。在床上安置好男人,離開前再度用充滿著愛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那模樣就像天真的孩子看著自己溺愛的寵物,好想好想把他抓在手中,一輩子也不願放開。 他盤腿坐在地板上,眼睛從望遠鏡移開。這個情況,不管對誰來說,都是好的吧?男人依賴著妻子,女人不再受丈夫的暴力威脅,他們可以真正地和平共處;那是一個和樂的家庭。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自己的身體緊繃,雙手不斷冒汗,牙根緊咬著,直到感覺一絲酸痛傳來。他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他已經意識到,事情剛發生時那種興奮的感覺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焦躁不安,與很想從體內吶喊什麼出來的衝動。 想要說什麼,想要做什麼,這感覺不斷地擴散、蔓延,壓迫著他的心臟。但是他明白,不管他說了什麼,都不會有人聽到,不管他做了什麼,也不會有人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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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