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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5/12 16:35:02瀏覽146|回應0|推薦1 | |
第五章 她不是很喜歡花。跟一般女性不太一樣,張雅惠從少女時期開始,就不太喜歡那些以各色包裝紙與絲緞包束的花朵。散發出淡淡幽香的百合、有濃烈氣味的玫瑰、深藍色的矢車菊、白色嬌小的茉莉、纖細易碎的雛菊、斑斕鮮豔的鬱金香、一片茂盛綠海中發出點點白光的滿天星、像碎紙一樣的康乃馨。 很美,但是她從來就不喜歡。結婚前那些追求者常常喜歡送她花,她每次都是裝著笑臉收下來,然後在送禮者看不到的時候將花丟棄,或是轉送給別人。她從來就不把這些美艷的花束帶回家。 不喜歡的原因,她想了很久,終於瞭解,她大概是不想看到那些無根的鮮花在花瓶中枯萎的樣子。只要過了一個禮拜,花瓣原本嬌豔的顏色就會開始泛黃,莖葉變得軟趴趴的,花苞垂下頭來,花瓶裡的水發出惡臭,原本那樣美麗的花朵全都成了一堆廢料,最後被丟棄在垃圾桶中。 張雅惠靜靜地看著躺在金屬桶子裡,那一束鮮豔的花朵。還是美麗的、新鮮的,玫瑰在暗處發出鮮麗光澤,沾了少許露珠的滿天星閃閃發亮,她別開目光。她寧願看著這樣美麗的花被丟棄,也不要看著它枯萎。 或許也是因為,這花讓她想到自己。曾經也是美麗的、鮮豔的,但是時間一久,就像枯萎的花一樣垂頭喪氣,發出腐敗的臭味,然後被丟棄。 得知丈夫出意外的那天晚上,張雅惠真的被嚇得六神無主,由於在電話中並沒有說明得很清楚,她一度以為丈夫需要動什麼重大手術,唯一閃過腦海的念頭,就是她必須趕緊到醫院去,去見他最後一面。不過事實證明她是多心了,許定邦並沒有生命危險,但仍受了相當程度的重傷,必須長期復健治療。當她看著丈夫從手術室裡被推出來時,她的心裡忽然湧現一股奇妙的感覺,那可以說是一種母性的關懷,觸動了心弦,一如當初她在育嬰房中第一次看見女兒的小臉般,讓她下定決心要好好照顧病床上的這個人。 許定邦確實變得像個嬰兒,肋骨、大腿骨斷了,所以暫時無法自由移動身體,他摔得滿是瘀青、幾乎面目全非的臉上,只剩下一雙眼睛,一雙無助、求救的眼睛。他需要她,第一次,她有被需要的滿足感。 張雅惠開始無怨無悔地照顧許定邦,住在醫院裡,隨侍在側,只要他發出一點聲音,眼神流露出一點需求,她就會馬上跳起來幫助他、服侍他,就算是在睡意朦朧的半夜裡也是一樣。她近乎自虐地、快樂地照顧著丈夫,瘦了好幾公斤,黑眼圈逐漸在眼底下堆積。在旁人看來,她是在為丈夫的病況擔憂,但他們卻不知道,她是快樂的,在這忙碌、身心俱疲的往返中,她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 大部分時間張雅惠幾乎都待在醫院裡,只有在中午的時候會回家去簡單地洗個澡,打掃一下家務,幫女兒準備晚餐。每天她的世界就是家裡與醫院,她可以用丈夫住院的藉口避開許多事情,包括許定邦上司兒子的婚禮。 張雅惠想起許定邦出意外的那天早上,她終於下定決心買了禮物。現在這份禮物就安靜地躺在床底下的紙袋子裡,她在中午回家時順便將東西帶過來,因為聽說等一下許定邦的同事會來探病,她想託他們把禮物送給局長。 張雅惠坐在床頭邊,一邊削著姊姊前兩天送的蘋果,一邊用自言自語的音調對著床上的人說話。「定邦,我剛剛把要送局長兒子的結婚禮物給帶過來了,我想等一下請你的同事把東西帶回去,而且要跟局長道歉才行。你知道我買了什麼嗎?」 床上的人並沒有說話,他雙眸半閉半張,看來好像在睡覺,但又像是醒著。張雅惠並不在意,繼續說:「我想再不買就來不及了,所以後來終於下定決心,買副首飾送給他們好了。上次我聽人家說那家叫 Tiffany 的店,賣的東西很不錯,很高級又很典雅,我想年輕人應該會蠻喜歡的吧,所以那天我就跑到敦化南路上那一家去看看。」 回憶起當初的情景,她不禁笑了:「我剛進去那家店的時候,真的是緊張得要死,售貨的小姐都穿很漂亮的制服,其他客人也是,穿的戴的看起來都好高級呢,就只有我穿跟平常一樣的襯衫裙子,早知道我就打扮得正式一點。 「不過,那小姐還是很有耐心,一一幫我介紹他們的產品。你知道嗎?有一條水晶項鍊真的好漂亮,配上耳環更棒,不過一組要三萬元,已經超出預算了。」她悠悠嘆氣,不知在為誰可惜:「後來我挑了比較便宜的那一套,只希望局長的兒子跟媳婦會喜歡。」 她一直喋喋不休地談論著當天購物的景況,沒有注意到躺在床上的丈夫正勉強轉動著他的頭,嘴裡發出模糊不清的呻吟,像是要跟她說什麼。 「現在你這個樣子,也沒辦法去參加婚禮了。不過這樣也好,不然我又要為穿什麼衣服傷腦筋了……」張雅惠喘氣停歇,終於聽見丈夫微弱的呼喊聲,她將手中切到一半的蘋果放下,站起身來俯視著他的臉。 「怎麼了?你想要什麼?」她和藹地說,像個寵溺兒子的母親。 「你……出去……出……」因為摔下樓梯時,許定邦的臉是朝下的,所以臉部受到重創,整個臉頰腫了一大半,牙齒也掉了幾顆,連說話都說不清楚,只要一試圖開口就臉部扭曲,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出什麼?」她似是聽不懂,掀開被子檢查了一下尿管。「別急,你現在還要好好休息,吃點蘋果吧。」 「你……出……別再……」他奮力張開腫脹的嘴,語意不清地低喃著,但下一刻就被突然塞進他嘴裡的蘋果給堵住。 張雅惠自己也咬一口蘋果,笑看丈夫被蘋果堵住嘴那一副說不出話來的怪異模樣。「好吃嗎?我覺得很甜呢。」 沒過一會兒,病房外就傳來敲門聲。張雅惠趕緊起身去開門,發現門外站著兩男兩女,都穿著西裝、套裝,一個男的手裡拿著一籃探病用的水果,一個女的手中則拿了一束花。 「請問,這裡是許股長的病房嗎?」看起來年紀較大的一個男人說。 「是,請進,你們是定邦的同事吧。」她說,露出溫和的笑容,請四人進入病房內。 幾乎是這幾個人一進來,她就注意到了,拿著花的年輕女孩不住地東張西望,不動聲色地摸摸這,摸摸那,最後好奇的眼光從許定邦的身上,轉到了她這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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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